“上课了”的尾音一结束,有束光从他们前方亮起,昏黄发暗的光下站着一位女老师。

  许是光太暗,女老师的衣服立整,颜色却昏沉。她手里拿着一根竹棍,面向黑板,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可那背影又一动不动,像是个假人。

  “她她她她她……”许留哆哆嗦嗦着说不清楚,下一秒,女老师的手腕僵硬地移动,竹棍猛地点在了黑板上。

  唰的一下,许留马上就立正了。

  “安静——”女老师呵斥道,除了敲击黑板时动了手腕,依旧保持着背对他们的动作。

  刚刚这两句话,玩家都听到了。

  第一句的时候猝不及防,第二句就很清楚了。

  女人明明就和他们在一间教室里,声音听起来却是又旧又远。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古老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

  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些什么。

  而在这一群玩家里面,有教学经验二十年的方远,有自己开了家店顺便混社会的贺卯,还有毕业很久的社畜许留胡涂,正在享受美好大学生活的章浅徐霜,甚至还有看起来不像是被训斥过的两位大佬。

  在他们这样一群人面前,这位女老师虽然诡异恐怖,但更多的,是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违和。

  那个小姑娘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关键人物,既然在她的家里已经出现过火灾,在这里有一个故事,又是因为什么呢?

  难道这里也和别如清的世界相类似么?

  匪夷所思间,迟域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上课了是么。”他问道。

  他的尾声很轻,话的意思便是很明显的复述。

  “好,”迟域不需要回答,继续说,“那我们的位置在哪里?”

  许留和胡涂凑得很近,他们基本上可以断定,迟域这位不怕死的疯子又要开始勇者出击了。

  这下轮到女老师愣了几秒,很快,她清了清嗓音,背对着他们说:“你们竟然连自己的位置都找不到吗!”

  迟域“嗯”了一声,很坦然:“找不到,请您指给我们。”

  面对这么“有礼貌”的学生,女老师有火发不出来,手腕往后指了指,竹棍正好随着她的动作敲在了木桌上面。

  “就这里,”女老师说,“一点做学生的样子都没有,座位都找不到。”

  然而当她的手又恢复到悬在半空指向黑板的时候,鼻息间突然有了人的气息。

  她的身体未动,脖子猛然转动,正对上借了她一束光的迟域。

  两个人面面相觑,迟域一脸懒散的模样,女老师被直接到他身边来的迟域吓得不轻,僵硬的身体都颤了颤。

  “老师,”迟域语气十分恭敬,“这里太黑了,我们看不清,希望老师能动两步。”

  “你们看不清,我动什么?”女老师的眼珠一转不转地蹬着迟域。

  “动一下吧,”迟域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是蛮好的语气,但根据他杵在人家一边的动作来看,分明半分商量的意思都没有。

  “……”

  女老师挪了两步。

  迟域看着那抹光随着她也挪了一小段。

  “那就辛苦老师了,”迟域唇角微勾,“来照亮一下每个课桌在哪里,让我们坐下吧。”

  女老师:“……你们自己找。”

  迟域微笑:“请。”

  于是玩家眼睁睁地看着女老师迈开步子走向了教室中间,途中没忘记将自己别歪过去的头扭正了。

  “鬼、”许留膛目结舌鉴定完毕。

  女老师缓慢地走在教室里,走过的地方都能稍微亮一些,便能看到每一片的位置。

  当她走在靠墙一侧的桌子旁时,说:“这里来坐个学生。”

  许留胡涂纷纷往后撤,迟域说:“我们坐。”

  女老师皱起眉:“不行,一个位置只能坐一个学生。”

  迟域蹭了下身边这人的肩,心道:“要不是他太累了,我才懒得在这教室里找座位。”

  他对女老师的话充耳不闻,攥住身边这人的手腕朝那处走了过去。

  女老师见拦不住,索性也不再管他们,走了几步又照亮了一张桌子。

  “这里坐一个学生,”她说。

  徐霜揽着章浅的胳膊,小声说:“这里的桌椅摆放好奇怪,怎么这里一张那里一张啊。”

  女老师手里的竹棍敲在课桌上,重复道:“这里来坐个学生。”

  看着别的队友也不去那里,章浅碰了碰徐霜,说:“霜霜,你去那个座位吧。”

  徐霜被章浅推了一下,往那边走的时候突然有些纳闷——

  有了故哥和迟哥在前,徐霜也想和章浅一起坐的。

  可是现在……

  章浅胆子也并不大,她现在怎么让自己一个人坐了过来呢?

  疑惑间,女老师已经僵硬地挪步到了许留身边,而许留的前面,正好就有一个座位。

  许留不敢直视她,立刻说:“好好好我坐这。”说完一屁股蹲到了那个位置上。

  女老师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前走,胡涂和方远也先后坐下了。

  她的顺序是从教室右侧的墙面开始走的,已经先后照亮了5个位置。

  而这5个位置,正好围绕那一方黑板呈半圆排开。

  这样的教室摆放倒是很奇怪。

  程故渊的位置是右侧贴墙的第一个,也是半圆弧的右上端。

  迟域站在他一侧,看着女老师慢慢走过这半个圆弧。

  直到她走到这圆弧左侧时,看到了最后一个队友——章浅。

  因为右端那两位十分不听话,导致八个座位最后会空一个。

  女老师无所谓道:“还有两个位置,你随便挑。”

  章浅坐在了圆弧左端的第二个位置上,女老师没有立刻走回黑板前面,而是原地挪动着身体,眼珠僵硬,扫视着自己的八位“学生”。

  当她最后转到章浅这里时,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

  “站起来,”许留听见这么句话。

  他抬起头:“……”

  不是谁能管管她!

  这人怎么鬼出鬼没的,唰的一下就到自己这里了?

  “站起……”

  “好,好好好,”许留立刻挪开这里,正要问为什么时,女老师的头咔嚓一声转到身后,对黑暗中的某个方向说:“你坐错位置了,来这里。”

  除了女老师身上独有的光,别的位置都是黑暗的,彼此根本看不清楚。

  他们也分不清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可是下一秒,章浅自黑暗中走出,站在了女老师周身的光内。

  她坐在了刚刚许留的位置上,说:“这样对了么?”

  女老师说:“对了。”

  说完便走回黑板的方向。

  许留跟在女老师身后亦步亦趋,可怜的借着那一点微薄的光找到刚刚章浅坐的位置。

  那踮着脚的动作,那呼吸。

  就像是没有在座位上就会被鬼追一样。

  与此同时,迟域碰了碰程故渊发凉的手,什么话都没说,去了这圆弧左端的第一个位置。

  许留听到前面的声响,低声问:“是谁过来了呀?”

  迟域轻咳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许留悲喜交加。

  好消息:是迟域那个疯子。

  坏消息:是迟域那个疯子。

  这个人关键时候能保护自己,没准也能在更关键时候拿自己出去祭天。

  虽然每次祭天自己都没死掉,但害怕也是真的。

  女老师站在黑板前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如同木偶般僵硬地点了点头。

  所有玩家的视线自黑暗中聚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浑然不觉,开口道:“同学们早上好。”

  “同学们”伸手不见五指。

  “下面我们来进行这堂课的第一个任务,”女老师说,“默写出6个ABCA式四字成语,写出来并让我看了的学生就可以出教室玩了,写不出来就一直在教室里,我陪你们写。”

  说罢他们各自的课桌亮起一束澄黄的光,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张白纸一根笔。

  “现在开始了,”女老师说。

  ABCA式?

  这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 ,所以他们谁也没有动笔。

  本来还是挺紧张的,不过看谁都不会,谁也就没那么急了。

  许留抻着脖子看四周,觉得这亮着光的课桌摆放完全就是一个半圆。

  可能是这里的学生少,他想,所以教室里的位置也少,这样摆放,一考试什么的,把每个学生都看的清清楚楚。

  思绪早从ABCA式词语上跑远了,突然听到了笔尖磨过纸页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发现那位女老师已经站在了程故渊课桌一侧。

  “???”

  刚听到声音就写完了?

  女老师没停留太久,放下那张纸后说:“好的同学,你可以出去玩了。”

  说完程故渊就不见了。

  迟域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消失在眼前,上一秒还悠闲,下一秒就坐不住了。

  他提笔在纸上刷刷刷怒写6个词语,随后将笔放平在课桌上,出声道:“这里。”

  女老师走了过来,拿起他的纸检查着。

  检查着……

  检查着……

  检查了好久。

  最后迟域催促道:“我完成了,能出去了吗?”

  女老师把纸放回他课桌上:“不合格。”

  迟域:“哪里?”

  女老师:“我看不见四字词语在哪。”

  迟域提笔在纸上又画了几下,拿起来递到女老师眼前,“这样能看见了吗?”

  女老师僵硬的脸竟然能看出几分为难的意思,兀自盯了许久,才不得不说:“可以,你也出去吧。”

  随着迟域的消失,那张纸飘到了地上。

  许留作为距离最近的人使劲去看,奈何眼神不好,怎么看也看不清。

  方远是第三个写完的。

  其实倒不是他掌握很多这边的知识,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平日里语重心长没少说四字词语。

  在刚刚的时间里,他对着课桌,把身边的队友们当作自己的学生,在心里编了一段草稿——

  “队友们,在这样危急存亡的时候,我们更要扎实基础,不骄不躁,把我们的积分抓牢。毕竟我们在这个系统里,面临着闻所未闻的困难和危险,还要防备别的批次队友的暗杀。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天外还有天,我们不能仗着队友里有厉害的人就坐享其成。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我们这一批里面,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分崩离析,那两位是少之又少的人,遇上他们是我们幸运,但……”

  好了,这一段话说出来,方远的纸上也有了5个ABCA的词语。

  之后他沉思了几秒,写下了“痛定思痛”四个字。

  女老师过来看后,脸上终于有了点正常的表情。

  在方远也消失后,章浅和徐霜几乎是同时写完的,她们一同出声,女老师先走向了章浅。

  眼看着队友都出去了,最后剩了许留胡涂贺卯三个难兄难弟。

  贺卯是真憋不出来,许留一个程序员此刻脑子里只有代码,胡涂盯着还差三个词语的纸发呆。

  “谁能让我抄个卷,”胡涂把能想的词都在脑子里过完了,还是想不出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胡涂问:“这个……要是写不出来怎么办?”

  女老师站在贺卯边上,听到这句话,头一拧,歪向胡涂。

  “啊!”胡涂惊吓道,“倒也不用这么大反应……”

  “那就——”女老师拉长声音,“接受惩罚吧。”

  话音刚落,黑暗中突然传来小姑娘的歌声。

  “啦啦啦啦啦,风吹雨打在我家,我说好害怕~人们说你要长大,长大保护它~啦啦啦啦啦~风吹雨打在我家……”

  稚嫩的歌声越来越近,最后响在胡涂耳边,激的他起了一身的冷汗。

  “长大保护它~”随着声音逐渐消失,胡涂的课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用红笔画着一个大大的×。

  再回头看,早已不见了小姑娘的影子,好像没有来过一般。

  胡涂疑惑地拿起那个纸条,隐约觉得不对劲。

  怎么这么像是给他死亡通牒啊。

  这么个大红×,绝对不是通关卡!

  看到胡涂拿到的纸条,许留和贺卯决定将嘴巴焊死,一句话也不再说。

  胡涂被逼的,愣是把另外三个词憋出来了。

  于是在最后两位的见证下,他也消失了。

  许留:“……”

  贺卯:“……”

  女老师徘徊在他们两个左右,趁着她走向贺卯的几秒时间里,许留决定搏一搏,提前预备好下蹲的姿势,等女老师一转身,立刻移动身体够到了迟域掉在地上的纸。

  当他拿到手里并借着光看到的时候,女老师也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冰冷的、遥远的音色响起:“你作弊了。”

  许留的眼睛落在拼了老命拿到的纸上,这辈子没这么恨过迟域。

  因为迟域的纸上,写了24个字——

  “程故渊程/故渊程故/渊程故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