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故渊一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样子,问:“那就请问裁判,我哪里违规了?”

  小女孩听着他还怪有礼貌的话,身为裁判的架子端起来了:“你刚刚为什么不杀那个人?”

  程故渊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这话给小女孩问懵了,她声音很大:“你是捉的人呀!”

  “嗯?”

  小女孩急了:“你到底会不会玩这个游戏呀!我生气了!”说完很生气地跺了跺脚,可以看出她是真的很生气。

  然而在程故渊眼中,就是个小丫头闹脾气的样子。甚至这小丫头看起来跺脚的声音大,然而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跺在地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程故渊踩在第一层台阶上,认真地说:“我会。”

  小女孩:“……”

  “你会什么啊,你不会!你违规了!你的惩罚要来了!”小女孩跺着脚说,说完脚边一下子就多了两根长钉。

  那长钉没有任何起源地慢慢飘起,钉尖端朝向程故渊。那两根长钉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悬在半空中微微抖着,似乎随时有可能朝着程故渊刺去。

  程故渊看了那长钉一眼,又看向小女孩的两个手腕。

  距离有点远,他看不太清,便上了两层台阶。

  他没被那长钉吓到,小女孩倒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

  “你干什么!”

  程故渊半眯着眼睛,看见小女孩的右手虎口处有一颗很浅的痣,得益于她很白,所以能看得清楚。

  “没什么,”程故渊看清后又退回第一层台阶,说:“裁判都是很公平的,你要惩罚我,得让我心服口服吧。”

  小女孩想了想,觉得是这么回事,便提醒道:“你是捉的人,但是你刚刚遇到了藏的人,没有杀掉他。”

  程故渊歪了下头,哄着小女孩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我是捉的人?”

  小女孩抬手指着他的袖章:“你没有看你的糖果吗?”

  口中含着的糖已经化掉一层,甜味蔓延,他吮了一下,道:“看了。”

  小女孩:“看了怎么可能还不知道。”

  程故渊朝她摊开手心,指尖拈起红色的玻璃糖纸,捋平了,问:“这不是绿色么?”

  小女孩:“……”

  这个人一本正经问的样子让她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小女孩的表情凝固着,好久,憋出来一句:“这是红色。”

  程故渊不理解:“怎么会,这明明是绿。”

  裁判快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气哭了,玻璃糖纸在灯光下透出一圈红色光晕,程故渊垂眸看了一眼,瞳孔里闪着浅浅的红色。

  忽地,这楼道里的灯灭了,一下子漆黑。

  小女孩的瞳仁亮晶晶的,抬头看着贴在最上面的绿色标识问:“那这是什么颜色?”

  程故渊抬眼看着那幽幽的绿色,开口答道:“红色。”

  小女孩:“……”

  裁判不知道说什么了。

  程故渊看向楼梯上方的影子,对裁判还算恭敬:“那么,现在还算我违规么?”

  小女孩被气得不轻,灯光骤然亮起,在这一层忽闪,晃的人眼睛难受。

  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看到小女孩出现在他上面的四层台阶上,离得极近,娇嫩的脸上显着怒意,长钉也跟着她移动到离程故渊更近的位置。

  “你在逗我!”小女孩的声音渐显空灵,带着威胁。长钉悬抖的幅度更大了,对着程故渊双肩的位置,随时有可能冲破力量刺过去。

  程故渊扫了那长钉一眼,又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我是色盲。”

  小女孩:“你是什么也……”

  程故渊打断了她的话,“这是你身为裁判的失职,让我误以为自己是需要藏的人,导致我违规,现在你还要惩罚我。”他语气很轻,在和这小裁判讲道理:“那惩罚我,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小女孩怔住,稚嫩的眉梢拧起,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片刻,她双手叉腰,恢复小公主的样子,“那我现在告诉你了,你是捉的人,下次要是再违规,我真的就不留情面了。”

  程故渊“本本分分”地说:“好。”

  小女孩带着长钉消失,程故渊退下楼梯瞥了眼另一端,确定没有迟域后才上了楼梯。

  而小女孩在程故渊这里栽了跟头,转头又去找迟域的麻烦。

  迟域在漆黑的车库里踱步,他大概能猜到许留就猫在这里,有在尽可能地避免遇到他。

  许留缩在墙角,上一句默念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下一秒就开始念念有词——“我这么顽强一个人,我不怕我不怕,这个样子被人看到不会被人笑话吧?!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突然,他听到了悠长的脚步声。

  从远处而来,一步一步,离他这边越来越近。

  他心蹦得快从嗓子眼出来了,偏偏眼前还一片黑,又加剧了他的惊恐。

  这踏马,是捉的人来找了吧!

  好在许留不是傻子,他听着这沉稳的脚步声,能猜测出来来的人一定很牛掰。

  首先可以排除章浅和徐霜。

  其次,方老师的脚步声不这样,卯叔的脚步声则是更重一些。

  那么来的人要么是迟域,要么是程故渊。

  不论是这两个中的谁,他都有信心,因为他们绝对不会伤害他。

  突然,他挡在额头前的手被轻轻握住,带着冰凉的体温。

  许留颤抖的嗓音从喉咙泄出,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朝前探了探。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人,他合理怀疑现在握住他手腕的人是那小女孩。

  果不其然,他还没摸到小女孩,不远处先传来迟域的声音:“许留?”

  许留心如死灰。

  破案了,握住他手腕的人是小女孩。

  车库黑的彻底,迟域凭着直觉朝前走,突然车库就亮了起来。

  不止灯全都亮了,停放在最边侧的角落里几辆落灰的车警报声也嘀嘀地叫,伴随着许留的吼叫声划破静寂的车库。

  迟域不防,踏出去的鞋尖停滞一瞬。

  许留倒是有一口好嗓子。

  他寻着声源看去,发现许留在他的侧后方。

  车库里的车鸣声络绎不绝此起彼伏,许留的声贝丝毫不让,格外的震耳,声控灯常亮不灭。

  许留从角落里扭曲着站起来,被小女孩握着的手腕像是不属于他的身体一样,明明一挣就能甩开小女孩的手,却僵硬地一动不动。

  随后,在大约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女孩面前……

  现场跳了段激光舞。

  迟域做了回现场观众,这种体验兴许是比较新奇,他眼梢弯着,咳嗽了一声。

  正在发疯的许留捕捉到这细微的声音,睁眼望去,直直地看向迟域。

  彼时脸皱成一团的人瞬间停了这段激光舞,如同沙漠里濒死的人等来了一场暴雨,眼睛里迸发出对生存的渴望,一把甩开小女孩的手,边跑边蹦朝着迟域扑去。

  而在迟域眼中,就是许留现场表演了一个精神分裂。

  许留拽住他的胳膊,猫在他身后探出一个头,看到小女孩朝着这边缓缓走过来。

  他抖得厉害,迟域觉得自己身后像是有一座震动机。而这震动机应该没检测好就出厂了,噪音太大了。

  迟域试图摁住他,反被他也带的胳膊不停地抖。

  小女孩缓慢走近,抬脸盯着迟域看了几秒,缓慢开口:“你违规了。”

  迟域:“嗯?哪里?”

  小女孩语塞。

  他的反应和刚刚那个色盲明显就是一个路子的,小女孩也不再说什么没用的,直截了当:“你的袖章里是一张纸条,你打开看了吗?”

  迟域左手伸向右臂,许留还拽着他哆哆嗦嗦,看着他将袖章外层撕下来,果然,里面粘着一小团纸。

  许留瞪大眼睛。

  为啥他里面不是糖啊?

  迟域拿过那张纸条,说:“这张?”

  小女孩骄纵地“嗯”了一声,正欲说话,被迟域抢先了。

  迟域打开一团纸,细细地看了一遍,而后垂眸看着小女孩,说:“我不认识字。”

  小女孩:“……”

  “裁判,”他的语气甚至都与刚才那个色盲一模一样,乍一听起来挺尊敬她这个裁判的,实际上就是逗她玩,“我哪里违规了?”

  小女孩:“…………”

  迟域继续问:“我心中的裁判都是公正的,相信你也一样。”

  小女孩:“………………”

  许留看着小女孩吃瘪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开始觉得她不过也就是个小女孩,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他松开迟域的小臂,探着脑袋去瞄迟域手里的纸条——

  “杀[黑球][黑球][黑球][黑球]光所有人不。”

  歪歪扭扭的字体横在纸条上,估计是出自这小女孩之手。许留好奇地盯着那几个黑球,依稀能看出来是遇到了某个不会写的字,挣扎了几次还是放弃了。

  许留窃笑着,这句话的意思全被这几个黑球打断了,半天后他才回过味来。

  草。

  迟域不捉人,也不需要藏。

  他要杀光所有人。

  “不”字后面似乎还有别的话,迟域手中看起来也不是一张完整的纸条,似乎是被撕去了一部分。

  至于是被小女孩撕的,还是被迟域撕的,就无从得知了。

  彼此安静了挺长时间,这车库的灯都灭了,许留“嘿”的一声又嚎亮了。

  小女孩幽幽地开口:“那我口述告诉你一遍吧,你要杀光所有……”

  “好,”迟域说,“我知道了。”

  小女孩:“???”

  许留:“???”

  怎么办,要跑吗?往哪跑??跑得了吗???

  “你现在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杀他?”小女孩看向许留。

  迟域:“他?他就在我身边,我想杀了随时可以杀。”

  小女孩点点头,似乎是有要走的趋势,又嘱咐道:“那你别忘了,不然你……”

  迟域再次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小女孩带着一肚子气,身形慢慢消失后才想起来迟域最后的那句知道。

  知道个屁啊,又不认字,怎么能知道不然后面是什么。

  *

  程故渊上了一楼,发现梦里的一切和实际上差别很大。

  之前看到的客厅空空荡荡,而现在则是各种高档家具,摆放有条,一眼看上去,会觉得是个很温馨的家。

  环视了一圈客厅,他的视线落在了墙上。

  那挂着一张全家福。

  庄肃的爸爸,温和的妈妈,穿着公主裙的姐姐,以及身着小西服戴粉色蝴蝶结领带的弟弟。

  这个照片里的姐姐,便是刚刚出现在他眼前的小女孩。

  这时,小女孩的声音又荡在半空中——

  “我有点烦啦,这局游戏快点结束吧,你们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和任务哦,完不成的话……嘿嘿,都是会死的。”

  程故渊含着口中的糖,手里的玻璃糖纸被他扔进了垃圾桶,他又看了墙上的全家福一眼,转身朝三楼走去。

  那时候小女孩站在楼梯拐角处时,他看清楚了,小女孩右手虎口有一颗痣。

  而刚进入这个世界、在小房间里时,那个闭着眼睛的女人右手虎口,也有一颗同样的痣。

  到三楼,依旧是厚厚平软的地毯,一左一右两个房间,一扇粉色,一扇淡蓝色。

  他停在淡蓝色的门前,片刻,拧动了门把。

  门被打开,正在蓝灰色书桌前摆弄着长钉的小女孩应声抬头。

  程故渊看着她手里摆弄的长钉,开口道:“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