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之被冲天的火光吓了一跳,从那些跳跃的火花中辨认出是太一门的黄色道袍在烧,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太一门怎么了?”云夙鸢蹲下来与他平视,因焦急而使劲摇着他的身体。
“我,我……”含之大约十岁,长得像个麻杆,头发厚极了,一团乱麻似的地堆在脑袋上,稍有不慎就可能将他的脖子坠断。
“你倒是说啊!”
可云夙鸢越是着急,他就越是说不出来,那两个更小的叫花已经哭晕了一个,另一个肚子叫起来比哭声还响。
宋潮青按了按云夙鸢的肩膀,缓声道:“别在这儿说了,你看他们这样子,就算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事情已经发生,现下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们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回到云家落脚,云夙鸢吩咐下人给每个人都端上了大盆的洗澡水,里面放了药材,可以驱寒。
宋潮青与段月白中间拉了一个半人高的大屏风,两人分开沐浴,这得感谢云府的财大气粗,也要感谢云夙鸢的细心妥帖,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
可这样的安排,属实是苦了宋潮青。
他在屏风这一边,只要一歪头,对面段月白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见。这苏绣的屏风一看就价值不菲,烛光一照,段月白的影子就这么清晰地映在上头,宋潮青克制了好多次,最后还是败给了乱跳的心。
宋潮青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去,趴在浴桶沿上,仔仔细细地端详段月白来。
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洗澡,段月白身上所有的东西对于宋潮青来说,那都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可幼年时光已经过去很久,屏风后面的景色突然就成了秘密。
宋潮青口干舌燥,心向往之。
“你是不是看我呢。”段月白突然出声。
“没。没有啊。”宋潮青死不承认。
“嗤,看就看呗,你又不是没见过,要不然我站起来给你看?”言毕,段月白那边的水声突然变大,他立马就要站起来。
宋潮青到底还是脸皮薄,见他如此,愈发地抹不开面子,又将脸转过去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快些坐下。”
段月白在那头笑得开心极了,拍着水花,说:“要死要死,你要笑死我了,我虽说是爱穿女装,可也是个大男人,怎的我不怕看,你倒羞起来?”
“谁像你似的没心没肺。”宋潮青嘟囔着。
他举起双手,看着段月白用手帕包的手心。手帕包得那叫一个窝囊,将他好好两只手包成了两只大馒头,此番幻境虽然凶险,可这两只大馒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宋潮青笑着摇摇头,轻轻吻了吻段月白系好的蝴蝶结。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这个亲吻的动作已经将他吓了一跳,宋潮青怔愣地看着双手,心如捣鼓,“怦怦”想道:“我难道用情如此之深么?”
“诶,宋潮青,雪盏这人……你怎么看?”段月白不再逗他,将脑袋枕在浴桶上面,望着不断升腾的水汽,再次想起了雪盏的话。
宋潮青略微想了想:“不怎么看。我觉得她很危险。”
“怎么说?”
“修罗一族,民间有无数传说,大多是说其擅长蛊惑人心,喜欢看人犯错,他们在一旁幸灾乐祸。”宋潮青道:“听雪盏的论调,她极度鼓吹人受了委屈要报仇。”
段月白转过身来,透过屏风看宋潮青的侧影,语气已经开始不好了:“怎么,受了委屈难道不能报仇么?不然干嘛,憋着?把自己憋死了,那些恶人开心了,给自己剩下什么了?一肚子怨气?”
“我也不是说受了气就要憋着,像明公、李文旭和……元虎,像他们这样的恶人,报官,有律法处置;在仙门中也有类似戒律阁之流可以严加管教。可没人能随意掠取他人性命,也不能因为报仇,就将自己也变成恶人吧?
“何况……太一门之事,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之人被连累丧命,明明是李文旭一人之过,却要那么多人给他陪葬,如若这些事情都是雪盏一手策划,那也未免太过惨烈……”
宋潮青的话虽与段月白意见相左,可却在一定程度上让他想通了一点,至少没有那么生气了。
“切。”段月白不打算继续洗了,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酸道:“你就是心软,他们一点儿都不值得可怜,等你吃了亏就知道了。”
屏风中,段月白的影子甩了甩头发,他先是用大块的方巾擦干身体,然后轻轻穿上衣服。
宋潮青贼心不改,却不想再让段月白揭穿,只好假装是柳下惠,拼命保持身正不斜,眼神却是只斜不正,每一眼都能发现新细节。
苏绣的屏风有四扇围屏,分别绣着春花秋月,支起的屏框中间并不是严丝合缝,有一道恰如其分的空隙。
顺着这道空隙,宋潮青瞥见了段月白粉雕玉砌的身子,和胸口一个圆形的伤疤。
“你还不出来么?再泡就泡发了。”宋潮青还来不及细想,段月白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段月白边说边走向这边,在屏风那边探出个头来:“你是不是手不方便啊,不然我帮你吧。”
“不,不用了,我能自己洗。”宋潮青赶忙说。他把自己缩进浴桶里,生怕段月白那个热情劲儿上来,真的要帮他擦背。
如果那样,那他下、半、身发生的不好宣之于口的变化就要被发现了。
所幸段月白也只是说说,毕竟大小姐从出生那天起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此类口头帮忙向来是客套。客套完了,他的真实面目也就露出来了:“行,那你快着点儿啊,折腾一大天,还怪饿的,我去前厅等你。”
宋潮青为逃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
待宋潮青完全冷静,也到前厅用饭时,那三个小叫花子已经开吃很久了。
细看之下,才分辨出三人之中原来只有含之一个男孩,另外两个比他更小,扎上两个小辫子,还是挺可爱的。
云夙鸢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让他们慢点吃,像个慈祥但又不失威严的一家之长。
含之处在安全的环境之后,便放松了下来,稍微用了些饭菜恢复体力,也顺道捋顺了太一门遇难的始末,于是放下碗筷,低头不语起来。
云夙鸢看向他,忍了半天的问题终于问出口:“含之,太一门究竟发生何事?”
含之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努力保证不会再次嚎啕大哭,用力说道:“一个月前开始,孟津附近的山精妖怪无故增多,就连山贼土匪好似都比别处多似的,而孟津一直在太一门的管辖范围之内,太一门有匡扶正义之责,理应为了百姓,清剿妖物与盗匪。”
云夙鸢点点头,道:“确实,我们这次回孟津时,也遇到了好多坏人。”
她与宋潮青二人交换目光,二人迅速想起与云夙鸢初见时的场景。他们能够结识,最初也是因为一伙不要脸的猎户。
含之继续说道:“从上月开始,门派安排各位长老与师叔伯带队,陆续派出二十几队队人马,下山为民除害,再加上最近要招收新弟子,门派中剩下的人便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一些本就不太精通仙法的来看家,可就在昨日……”
“昨日怎么?”
“昨日……”含之咬咬嘴唇,眼眶迅速红了:“昨日傍晚时,门派突然接到一封书信,上头说,我们之前派出的二十几队人全军覆没,我们还在屋里争论信件的真假,外面的人就打进来了!”
段月白眉头紧锁,问道:“什么人?”
“就是,土匪,山贼,强盗,他们拿着弓箭和长矛,用很粗的木头把山门撞开,几乎是见一个杀一个!彤章师兄将我们三个塞进暗室里,这才躲过一劫!”
含之最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可他使劲儿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他们一直在外面笑,还翻东西,我们三个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敢出来,却发现大家都死了,派中到处都是尸体……我们也不敢再呆在山上,就摸黑下了山。
“下山之后,我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那封书信,就拿出来看,发现背面还有字,是让我们下山来找你的……”含之的声音终于变为哭诉:“云师姐,你说,你说太一门派出去降妖除魔的那些人,是不是还活着?我们回门派等的话还能等到他们吗?”
云夙鸢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整个前厅方才的咀嚼饭菜之声已然变成了死一般的沉寂。
太一门此次行动派出全部精锐,又将精锐打散,本就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逐一击破。那些匪徒集结在一起攻山,也定是认准了太一门的人不会在当时回山、以致腹背受敌……
如此想来,太一门派出去的那些人恐怕也都……
因为云夙鸢过久的沉默,含之反倒敏锐地感觉到一切已成定局,他的想法与期盼毫无作用。他一吸鼻子,本是想忍住,可两个小师妹“哇”地哭出声来,他也只好暗自流泪。
段月白和宋潮青的目光在空中交接,又缓缓看向太一门仅存的传人,不期而同地想起一个倒霉蛋带着三个鼻涕鬼守了好多年的紫霄派。
作者有话说:
今天入v了,有点感慨,上周更了很多字,这本一直没有存稿,全是现写现发的,而我白天的工作又比较忙,所以从初六一直到昨晚,每天晚上都写到1点。
但是写得很爽,觉得很值得。
今天是我签约长佩满3个月的日子,挺有纪念意义的,能走到今天,谢谢所有连载期支持的朋友,每一条评论、每一个打赏、每一个收藏、每一颗海星我都心存感激。
评论我都会看,然后在颅内回复,转头就以为自己已经回复过了,但其实没有,哈哈,但是每一条我都会看的。
只有写文能让我感觉到自由,希望你们也一样,能在某处找到灵魂归属。
(今天有点矫情s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