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暖,春天就这样过去了。
夏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小院里,枝繁叶茂,蝉鸣浩大,蓝色玫瑰花盛放如初。
其实,先头的那批玫瑰已经枯萎了,花朵枯黄,垂下了脑袋,白潇又执着地让人种上了一批新的玫瑰,假装它永远不会凋零。
宋怀的右手也在日复一日的复健中渐渐好转,他已经可以脱离他人的帮助独自进行日常起居,可他依然无法自如地弹他的钢琴。
在初夏的一个清晨,宋怀与霍华德导演一方签订了合同,他将于两个月后飞往Y国,正式开启与艾伦·霍华德的合作。
看上去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可白潇不知怎地心中还是莫名发慌。
他几乎每个夜里都会梦到那日的仓库中,宋怀躺倒在血泊之上,双眼紧闭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总是在夜半被惊醒。
每当这时,白潇总是会神经质地将耳朵贴在宋怀的胸膛之上,不停地感受他起伏的呼吸,聆听他有力的心跳,确认他还好当当地活在自己身边,然后再紧紧地将他拥入自己怀里,才得以重新入睡。
宋怀被绑架这件事成为了白潇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有一天,白潇再次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后他的第一件事是将手往身旁探去,但这一次,他摸了个空。
他登时睡意全无,全身的血液凉了一半。
他匆匆翻身下床,去找寻宋怀的身影。
宋怀原先的房间,客厅、厨房、卫生间、院子……都不见宋怀踪影,宋怀就好似从这人间蒸发了一般。
白潇的腿直发软,他一下子站不住,跌坐在了地板上。
“宋怀,宋怀……你在哪?”白潇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不断地呼唤着他的恋人,好像只要他一直唤下去,宋怀就会出现。
今夜的天空一丝月光也无,屋子里一片漆黑,黑到白潇产生了一股错觉:是这黑夜中有一个魔鬼,带走了宋怀。
一瞬间,白潇被无尽的恐慌吞噬,他的呼吸变得困难,心脏砰砰直跳,他几次想尝试站起来去开灯,可是他的腿软得没有力气。
片刻后,他倏地想到了什么,眼睛恢复了些光彩。
他踉踉跄跄地从地板上爬起来,飞步往二楼走廊尽头的那个小房间奔去。
刚刚他几乎把整个房子翻了个底朝天,但唯独漏了这个地方。
正当他捏着门把准备打开门时,里头忽然传出了钢琴声,白潇的动作顿住。
从低音到高音,里头的人摁下琴键,一下,再一下,不厌其烦,将钢琴的八十八个琴键从左到右逐一按了个遍,宛若在跟他的老朋友们一个一个地打招呼。
之后,一段熟悉的旋律想了起来——梁祝,这大概是全国人民都耳熟能详的曲子。
白潇捏着门把的手缩了回来,他静静地倚在墙边,倾听着墙另一边传来的琴声。
琴声宛转悠扬,温柔到了极致,就如同母亲轻哼着摇篮曲哄自己的宝宝入睡那般温柔,听得出来,里头的人每一次摁下琴键,一定都无比小心翼翼。
只是,仅用一只手弹出的琴声,难免孤寂了些。
听着听着,泪水逐渐糊满了白潇的视线,一时间,心里所迸发出的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
白潇这段时间一直在有意识地瞒着宋怀,没有告诉他他右手真正的伤情,只同他说,他的手一定会恢复如初,而宋怀也没有对此流露出质疑。
白潇还以为自己真的瞒得很好,可笑。
宋怀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怕自己为他担心,才将内心的伤口隐藏了起来,只敢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来到这里,用琴声来宣泄他的悲痛。
白潇之前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从今往后全心全意地待宋怀好,总有一天,他能弥补上宋怀对他这么多年以来的感情。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宋怀平日里所展现出来的对他的爱意,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而实际上,宋怀对他的爱,他恐怕终其一生,都无以为报。
白潇再也抑制不住,他冲进房间,从身后紧紧拥住了站在钢琴旁的宋怀。
宋怀偏头看了白潇一眼,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就任由白潇抱着,不再有其他反应,注意力又回到了手下的钢琴中。
单手弹完一段,宋怀停了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手底下钢琴,眼神恍惚,就像在透过黑白琴键,看向更远的地方。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这是他从前最爱的曲子。”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白潇却在顷刻间明白过来宋怀在说谁。
宋怀的嘴角扬起笑意,看着钢琴,继续道:“但是他的脑子里就是缺了根弦,这曲子他怎么弹都弹不好。”
白潇愣愣看着眼前人,这似乎是宋怀第一次在自己跟前提起宋泊瑜。
“我只好一遍一遍地教他,他也一遍一遍地跟着我学。”
“他还没来得及把这首曲子学会……”
“他还说过要陪我过生日的,可是他的礼物到了,人却没到……”
剩下的话,宋怀再无法说出口,他已经泣不成声。
“宋怀……宋怀……”白潇将宋怀搂得更紧了些,他想安慰宋怀,让他别哭,可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怀一抽一抽地用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可耐不住这眼泪跟个坏掉的水龙头一般,怎么止也止不住,刚擦掉一点,另一些立马又紧接着流到了脸颊上。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停止流泪。
他一根一根手指头掰开了白潇死死圈在自己腰上的手,转过身来正对着白潇。
他伸出手,帮白潇也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又理了理白潇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这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而后轻轻道:“白潇,我已经和霍华德导演商量好了,我过两个月就要去Y国了。”
“什么?”这话过于,白潇一时反应不过来,语无伦次道,“那……那我提前安排一下工作……到时候和你一起过去。”
“你大概多久回来,公司这边事情很多,我……我可能不能离开太久……”
宋怀定定地看着白潇,半晌,才艰难开口:“我去Y国之后,大概就不回来了。”
白潇以为自己睡觉睡懵了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白潇。”宋怀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说,我们分手吧。”
白潇顿时有些生气,宋怀就是心情再不好也不能乱开玩笑啊,这种玩笑是能随便开的么?
他压着怒意,拉上宋怀的手就要回卧室,“时候不早了,我们先睡觉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白潇!”宋怀费了好大的劲才甩开白潇,“我是认真的,我们找个时间,去把离婚证办了吧。”
宋怀前段时间在医院时便跟白潇提出过要离婚,但自那之后,宋怀就没有再提起过这事,白潇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茬就过去了,谁知,宋怀今天竟毫无预兆地旧事重提。
“你如果不喜欢这里的环境,那等我过两年就退休,我们可以一起搬到Y国去定居,可是……”他的声音再次染上哭腔,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就跟我离婚吧?”
“不是因为这个。”宋怀的泪水再次溢出,他不敢再看白潇,背过身去,抚摸着钢琴,“是宋泊瑜他……”
剩下的话不必多言,白潇什么都懂了。他的眼眶依旧通红,整个人却逐渐冷静下来。
他静默片刻,忽地哼笑一声,“宋怀,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就这么离开,你舍得吗?”
听了白潇的话,宋怀浑身一震。
他猛地回过头,睁圆了眼睛:“你都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白潇的眼神愈发冷淡,没有理会宋怀的问话,而是继续咄咄逼人,“你为什么就是不敢面对你自己的感情,只知道一味逃避?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不过就是个巧合,你又为什么一定要被困在这个巧合里,这是你的错吗?还有,宋怀,在你做这个决定时,你有为在意你的人考虑过吗,你有考虑过我吗?你走了我该怎么办?”
宋怀被白潇逼问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无可辩驳。
是,白潇说得都没错,他就是一个胆小怯懦、自私自利的人。
但是最近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被绑架,猝不及防地知道是白璋杀了宋泊瑜,还有他的右手……这一桩桩事件就仿佛铺天盖地的海啸一般,彻底覆盖住了他的心理防线,宋怀已经要彻底喘不上气来了。
正巧这时,他一直敬仰的导演递来了合作的橄榄枝,让他在幽暗的深海中,窥见一丝光明。
宋怀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忘掉白潇,告别自己的过去,他要当一个全新的宋怀,他要为自己而活。
实在是很抱歉,就让我自私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