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涂一动不动望着窗外, 远方黑烟升起,他没来由觉得一阵心慌。

  他下意识要过去,一站就扑倒在了地上,全身肌肉撕裂一般疼, 他无措喊关岁理:“关哥, 他们真的没事吗?”

  他被扶了一把, 才发现关岁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关岁理把谢涂扶回去靠着, 低头看他:“我帮你去看看。”

  谢涂听见他的话就心安:“好。”

  关岁理站起来,一步步往外走,谢涂瞧着他的背影,才想起关岁理现在的情况,怎么能让他去?

  “关哥, 等等我,我跟你一起。”

  关岁理头都没有回:“你待在这儿。”

  谢涂废了大把力气刚要努力爬起来, 关岁理已经走出了破碎的大门, 任凭他怎么呼喊, 视野中只有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走得那么慢, 可是无比坚定。

  谢涂急得终于站了起来:“关哥!”他追出去, “关岁理!”

  他终于出了大门, 关岁理才停了下:“放心,快要结束了。”

  “什么?”他越来越急, 他踉跄拼命追出去, 一身都是挣扎出来的汗水, 糊住了眼睛。

  远处的天烧得摄人心魄, 他心里的预感越来越不对劲。

  谢涂吼他:“你要去干什么!”

  他一瘸一拐往外追, 没几步, 被绊倒在地上, 手心针扎的疼,细看一小块石头扎进了掌心,鲜血从伤痕累累灰扑扑的手心流出来。

  再抬头,关岁理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谢涂捶了下地,关岁理根本就能站起来,他骗了所有人,他为什么要骗人?他要干什么!

  可他再也爬不起来了,他无比痛恨自己,他为什么那么弱小。

  结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究竟怎么了!

  ***

  季开站在一片焦土前,心中的愤怒燎原,烧得他理智摇摇欲坠。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好用的脑子竟然都一下子没理解过来,为什么只是短短一会儿,叶申和秦尚耳就不见了。

  他手上的力气太大,几乎要捏碎手里的控制台。

  “季开,还有我,我会把你送到黑塔。”

  娄闻挡在了季开的面前,他脸上新划出了几道口子,一把把季开推转过去:“季开,你知道现在该干什么!”

  季开的愤怒于是无处可去,都被硬生生闷在了脑子里,他眼睛憋得血红,里面只有前方高耸的黑塔:“法涅斯。”他说得咬牙切齿。

  可这三个字喊出来,他同时迅速冷静下来,他吸了口气,严肃说:“法涅斯已经触犯了人工智能的底线,我们不能用以前的标准去防备他,接下来要小心。”

  娄闻点了点头:“我知道,今天,哪怕掀了黑塔,法涅斯也绝对不能留。”

  季开最后望了眼身后一片焦土,他没有悲伤的时间,也没有软弱的权利,他冲了黑塔疾步冲了出去。

  娄闻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季开带着娄闻,他们再跑起来,浑身好像比之前又平白生出了一股力气,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他们已经足够快了,掠过了许多刚刚能动的人,可就算这样,扑出来的人群还是越来越多,两个人背靠着背,没有谁停过一刻。

  他们一次次冲过去,娄闻跑着,瞥见一边的人群中,一大片人的手同时动了,他攥紧了快没有知觉的拳头:“季开,快点,绕过去。”

  季开和他同时加速,要越过这一堆人,赶在这些人能动之前冲过去,可他们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步,快要冲过时,人群围了过来,直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吼,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边上的一个怪物锁定了他们,几下跃了过来。

  季开和娄闻身处包围,左支右绌,怪物还没到,呼吸已经扑到了面前,周围一阵滚烫的腥气,一闻呛得人头晕。

  娄闻竟然高兴得笑了:“剩下的距离不多了,看来这就是法涅斯的大礼了。”

  他手中只剩下一柄豁口的刀,一挥刀,洒下一圈猩红的血:“季开,交给我,别给法涅斯时间。”

  季开认真地凝视娄闻,没有动。

  娄闻身处包围中,一身的姿态却越发懒洋洋:“这点东西,你看不起我?”

  季开终于神情一动:“娄闻,活下来。”

  娄闻挥手赶他,下一刻,手中的刀迅疾劈出,扛住了季开面前的人群,季开抽身后退,咬着牙,破开人群冲了出去。

  人群几乎立刻就要追上去,却见那柄豁口刀一闪,最前方人的手臂已经落地,娄闻站在那里,一夫当关:“诸位,胃口太大,怕你们不好消化。”

  人群和娄闻悍然纠缠在了一起。

  季开没有回头,他每一步踩下深深的泥土,直直冲向前方的黑塔。

  一边时不时有人冲出来,但数量都不再多,可就算这样,季开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他的连最后的刀都断了,能用的只剩下拳脚,每一次动手,浑身都像灌了水泥一样沉重。

  他一次次出拳,迈出的脚印中积了血。

  他开始还有仇恨和愤怒,还有对法涅斯的筹谋,到了后面,大脑中空无一物,能做的只有出拳,撑着自己,走到最后。

  他就剩下一个人,一步一拳,撕心裂肺走到了黑塔。

  站在黑塔下的时候,他眼前一晃,险些栽倒过去。

  撑着塔壁缓了口气,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季开,我来了。”

  季开诧异怎么会听见关岁理的声音,耳鸣中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关岁理怎么会到这里?

  下一刻,季开眼前出现了关岁理的脸,他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却本能察觉不对劲,攥紧了手里的第二控制台,可关岁理冲得太快,迎面就要撞上他的下巴,他禁不住后仰了些。

  半途,关岁理忽然脱了白大褂,一掀,衣料在眼前划过,所有的视线都被遮住了。

  季开只觉得手上一股力道,控制台同时传来拉力,他紧紧攥着,他的力气已经不够了,幸好那股力道也并不够强,控制台的两头,也都是强弩之末了。

  可最终,季开的手指无力滑了出去,控制台脱手而出。

  季开焦急看去,那件白大褂终于落下来,他看见了关岁理冲入了黑塔。

  两个人对视的那一眼,季开只觉得关岁理眼里有无数情绪,他根本来不及看清,黑塔大门俶尔封闭,视线被一刀斩断。

  季开脚底窜起一股凉意,全力伸手一抓,只抓住了那件白大褂,沉重的储色管从白大褂坠进手里,冰凉刺骨。

  他朝大门扑去,撞在上面撞得浑身发疼,大门纹丝不动。

  季开不知道关岁理要干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必须进去,他要去找关岁理。

  撞得浑身发疼,一边传来老人的叹息。

  “季开,黑塔的大门,你最清楚了,不用权限,你不可能进去。”

  季开伸手就要去摘耳夹子,可摘到一半,停下了,他望着黑塔,如今黑塔内没有可以利用的运算量,关岁理就是安全的。

  可一旦他摘了耳夹子,他的大脑就会成为法涅斯对付关岁理的武器,他想要帮关岁理,却只会适得其反。

  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自己该做的事,可惊讶发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等着关岁理回来。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觉得无能为力,他转身望向了身后的老人。

  监委会全体成员都站在那里,此刻这些老人们全部目光清明,摆脱了干涉,不知道关岁理什么时候帮他们完成干涉的,他们耳朵上也都夹上了耳夹子。

  季开松了口气,这些人决定反抗法涅斯,这对他是好事,不然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些老家伙。

  “这次倒是选择得快,之前要是能这么干脆,法涅斯根本不可能得逞。”

  老人们相对无言,一位老人说:“既然结果出了,跟着结果考虑,才是对联盟最好的选择。”

  一人说:“事情结束,就该考虑后续的修复了。”

  一个人说:“没有了法涅斯,联盟势必会受到巨大的影响,也要好好处理。”

  一人郑重其是朝季开点头:“你回来了,就要担起首席执行官的责任,联盟需要你。”

  之前他们看季开不爽,可必须承认,相比疯子季仁川,还有混日子的娄闻,季开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季开敷衍了几句,重新回到塔门边,如果不是必须跟他们确认立场,他现在根本不想搭理任何人,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透着那扇大门死死望着里面,

  关岁理,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

  关岁理此刻倒是什么都没有遇到,他隔着大门凝视着季开的方向,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转身走了。

  他行走在空荡荡的塔中,一步步慢慢攀爬。

  关岁理有第二控制台,附近又没有供法涅斯利用的人,法涅斯什么都做不了。

  但同时,关岁理也没有了什么力气,更没有权限,所有的路都只能靠着自己的脚走,他精神不足,走得并不快。

  什么都做不了的双方,竟然诡异和谐。

  关岁理一路没什么精神,要爬那么高的楼梯,对他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他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一点表情都做不动。

  偶尔季开最后的表情从脑子里闪过,他试图辨认一下季开的情绪,很快那表情又闪过了。

  他于是继续走,遇到破烂的楼梯,损坏的机关,他才不得不伸出手撑上一把。

  走到后面,甚至怀疑他都快睡着了。

  他终于垂着眼皮爬到了次顶层,望着高高的剩了一半的顶层,擦了把汗。

  他上不去,于是下了一层去找工具,拿着把绳枪回来,法涅斯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出现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你本来可以和季开度过剩下的日子,你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真的舍得放弃吗?”

  关岁理扣下扳机,钩索牢牢吊在顶层的边缘,他又一按枪托,绳索回收,把他带到了顶层。

  关岁理把第二控制台拿出来,放在地上。

  控制台进度条开始读取,取代主控台。

  关岁理也终于没了力气,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一动不动。

  法涅斯的声音又一次出现,机械的音,却似乎出现了绝望:“你操控我自毁,控制台也是我的一部分,会跟着我一起毁灭。”

  “控制台内的能量庞大,你要跟着我一起死吗?”

  关岁理还是靠在那里,他真的快睡着了,可其实明白他身体状况的人,才知道他已经虚弱到半昏迷了。

  法涅斯又喊了一声:“关岁理!你真的放得下季开吗?”

  关岁理脑中忽然出现了季开最后对视时的脸,他忽然脑子动了一下,思考清楚了季开的表情。

  是恨。

  他觉得好笑,季开真是个不讲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切还没有发生,就已经早有所觉开始恨他,真是聪明到讨厌。

  不过季开就是这样的人,刚认识季开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接触到第二控制台的瞬间,就知道了第二控制台要取代主控台必须回到黑塔,也知道爆炸的余波足够把在场的人全部轰成粉末。

  他那一瞬间其实想跟季开说了,之后他们一起过来,或许还有机会活下来,可是话到嘴边,又不自觉吞了回去,他想,季开挣扎十年,好不容易能自由,季开还有多少事情没有做完,这样的人如果死了,该有多可惜。

  第二控制台传出滴滴的响声,他终于回神看了过去,进度条到了末尾,在他的视线中爬向尽头。

  法涅斯的声音也又一次响起:“根据对季开的人格分析,在你死后,他会重建联盟,成为联盟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首席执行官。他会在几年后进行政治联姻,他会有合法的配偶,也会培养出优秀的继承人。”

  “在他年满六十后,他会进入监委会,在这个职位上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

  “他的功绩将载入史册,他会成为政治书上所有后辈的榜样。”

  “而你,你死后,季开会将你列为殉国者,葬在纪念墓园中,除了每年英烈祭祀,你们唯一的交集,就是课本上一笔带过的两行字。”

  “死人对季开是没有意义的,你知道的,他只会朝前看,他优秀得足够冷漠。”

  “结构年两百一十五年,十序列计划被参与者内部攻破,参与者包括最早一批闯关者季开、叶申、秦尚耳,以及后期进入的关岁理、娄闻,至此,法涅斯的叛乱为众人所知,十序列计划终结。数以千万计的居民,及顾兴邦本人成为十序列计划的牺牲品,天人共悲。”

  “就这两句话里,你们的名字也不会在一起,你觉得可以吗?”

  进度条终于到了尽头,关岁理俯身拿了起来,法涅斯忍无可忍喊了句:“关岁理,你决定好了吗?”

  关岁理笑了声:“季仁川的那些招数,你终于也学会了。”

  法涅斯沉默,关岁理又说:“顾兴邦没有想到你会学到这个地步,你已经快要脱离人工智能的范围了,不能再学下去了。”

  关岁理终于拿起了主制台,载入自毁程序。

  倒计时二十秒亮起的时候,关岁理所有的心力终于耗干了,他彻底靠在了墙上,他其实想试着走远些,可是别说回到塔下,就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倒计时飞快,法涅斯在耳边终于骂了句:“季开一定会恨你的。”

  关岁理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关岁理看着头顶灿烂的天,心中其实无比平静,甚至还觉得天空足够美。

  只是,看到天空的这一刻起,他已经开始想念季开了。

  他有些不太满意,真的只有英烈祭祀季开才会来看他吗?

  到时候,季开是不是会很忙,忙到顾不上回忆过往。

  ***

  季开站在门边,他从最开始只等了几十秒,就再也等不下去了。

  他的手指在耳夹子上碾了碾,转身就往远处跑,老人们拦都没拦住,不知道季开现在这副德行,哪里来的力气。

  季开跑了,老人们气喘吁吁平了会气,各自望着塔顶,也面露忧愁。

  站了会儿,各自商议起来。

  “十序列计划,最大的原因还是关岁理的心理颜色干涉法,没有这个,十序列不可能发生。”

  “关岁理该担主要责任。”

  “还有顾兴邦,事件报告就写他们两个吧。”

  另一人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虽然对不起关岁理,可必须有人出面承担联盟公民的怒火,活人还有事情要做,死人是最合适的。”

  “你们说谁死了?”季开的声音凉得渗人。

  老人们猛然一惊,惊觉季开竟然已经回来了,这人跑得快回来得也快,不知道是要搞什么?

  季开走过来,直视他们的眼:“你们说谁死了?”

  老人们一时竟然畏惧他的气势,话都说不出口。

  季开逼近:“不要让我再问一次。”

  随后,有人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是之前被季开抓到信息中心的老人:“控制台毁灭的时候,关岁理活不下来。”

  “你们都知道?”季开简直出离愤怒,他已经快接受不了了,关岁理明明答应过他,会在信息中心等他回去,答应了他两次,分明那么认真,他那么信关岁理,还等着再见面,怎么转眼关岁理就要死了?

  关岁理怎么能一个人冲进去,就把他关在外面了,关岁理怎么能骗人!他就是个骗子!

  季开目眦欲裂:“为什么不告诉我?”

  老人干笑了下:“关所长舍生取义,我们当然要尊重他的意思,他看起来并不想告诉你。”

  “尊重?”季开觉得可笑,“他为你们死了,你们就想给他泼脏水?”

  另一个老人脸色不好:“我们只是基于事实,做出最合适的选择,心理颜色干涉法确实有最大的责任。”

  季开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如果不是你们非要用心理颜色干涉法控制顾兴邦,怎么会给法涅斯一个漏洞?那才是十序列的源头。”

  老人被一噎,无言以对,另一个人走出来:“事到如今,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后果必须有人承担,难道你要监委会全体自裁谢罪吗?”

  “为什么不能?”季开居高临下,“你们这样的监委会,留着有什么用处?”

  “你敢!”之前的老人急得跳脚,“监委会是联盟千百年的制度,没了监委会,你拿什么监察议会。”

  可他看着季开的眼,竟然渐渐说不下去了。

  有人又说:“没有关岁理,这么大的事情,你觉得你担得起吗?”

  季开这才开口:“我不需要掩藏真相,也不需要任何人为我分担责任,我身为首席执行官,该我做的,我全都会做。”

  “我不会欺瞒公众,掩盖丑闻,我不允许这样的结果,这次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还有人想反驳,季开盯住了他:“你以为这次的事情,还瞒得住吗?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

  监委会所有人摇摇欲坠,他们忽然意识到,季开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被他们的牵制的毛头小子了。

  十年不见,季开已经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长成了一个不同以往,比季仁川还要难应付的可怕的政客。

  娄闻匆匆赶来,就听见面前的一切,他累得直接就要躺下,可却发自内心微笑。

  他想,新的时代,要来临了。

  老人们还要冲上去说什么,季开已经几步甩开了他们:“之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我没有时间。”

  他望向了黑塔高处。

  老人有一个可怕的猜想,他颤巍巍指着季开:“你要干什么?”

  季开一抬手,放出了一架小型飞船,他刚刚跑去找刚来到首都星时停到附近的飞船,还好记得位置,很快找到了:“我要救他。”

  老人觉得他疯了:“你知道黑塔禁空是什么意思吗?你之前都没想过直接飞上去,现在……你不要命了?”

  季开不耐烦:“我知道,一旦飞船出现在黑塔附近,整个首都星的防空系统都会启动,七千道火力线,直到彻底杀死入侵者。”

  娄闻打了个响指:“刺激,加我一个?”

  季开进入飞船,娄闻从另一边进去,飞船瞬间启动,向上飞跃。

  老人木然望着飞船起飞,另一个人也一样木然。

  有人说:“他死了算了。”

  老人这才点点头:“夸那么大口,心比天高,什么都想做,我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

  飞船刚刚上升几十米,雷达上就出现了上百个热源。

  【机体被瞄准。】

  【机体被瞄。】

  【机体。】

  【机。】

  【机。】

  【机。】

  【机。】

  机体被瞄准锁定的警告接连不断响在耳边,不等旧的念完新的就再次出现,简直连成了一只叽叽叽的飞鸡。

  “娄闻。”

  “收到。”

  只这两声,季开俶尔操纵飞船开始燕巡,娄闻接过了转移过来的武器操控台。

  攻击也到了,季开操纵飞船辗转腾挪,在炮火的间隙钻出一条生路,刚钻出来,一枚攻击又到了,娄闻果断锁定炮火,发射。

  炮火在半空对撞,飞船被余波波及,偏向一旁,正好躲开了新的炮火。

  两人的配合堪称完美,季开能在无尽的炮火中穿梭行进,尽量避开大部分攻击,避免库存不多的武器库消耗完毕。

  娄闻清楚地知道哪一颗炮火是季开躲不开的,哪一颗是季开躲得掉的,总是在最精确的时间发射武器,保证两个人的安全。

  他们竟然越升越高,奇迹一般,在火力线中撕出了一条口子。

  一枚炮火避无可避,擦着机身划过去,整个飞船轰得一震,可他们也快到了塔顶,季开喊他:“娄闻。”

  随后,竟然直接打开门跳了出去,失去驾驶员,整个飞船失控坠落,娄闻及时转移座位,换到了驾驶舱,掌住飞船往高飞去。

  季开则在下坠,他要去找关岁理,他希望赶得上。

  ***

  倒计时十秒,时间过得飞快。

  法涅斯也终于认命了,他的声音依旧机械冰冷,显得格外悲凉:“我依旧无法理解人类,但我明白了,人类并不需要我。”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不是人类的敌人,”法涅斯发出了一个机械的笑容,“希望我销毁后,人类会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倒计时五秒,关岁理忽然很想最后再看季开一眼,他努力往边缘要挪,可一动就一阵晕眩,大脑针扎一般疼痛,之前的反向干涉消耗实在太大了,他还没有昏死已经是奇迹了。

  可他不想放弃,哪怕最后看一眼,他耗尽全力朝着边缘爬了一步。

  可他刚动,他听到了飞船的震响,他浑身僵硬,怎么可能?

  随即,他被人一股熟悉的温度抱住了,那人带着他往心心念念的边缘扑去,一把跳了下去。

  轰隆,身后炸响震耳欲聋。

  他们被余波震动,抛了出去,可身后那人依旧死死抱着他。

  比起烈火的灼烫,飓风的击打,他更能感觉到那人紧紧抱着他的力度,比什么都更要剧烈疼痛,好像要把他勒成两半,抱进血肉中一样。

  远处的炮火袭来,朝着他们的方向,他却无所畏惧了,他闻到了近在咫尺的血气,以及血气下面季开的味道,浑身前所未有放松。

  “可惜你这次没有香水了。”

  季开脑袋埋在了关岁理的肩膀上,笑得胸腔都在震:“你之前答应了,说会在香水架上给我挑一瓶。”

  关岁理不记得了,他脑子早就停止了,可他还是说:“好。”

  季开骂他:“骗子。”可手却抱得更紧了些,“我告诉你,我不要死,你也不能死,我们好不容易搞定了该死的法涅斯,我们的日子才刚开始,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还没有成为合法配偶,这是你说的,你要履行。”

  关岁理还是没有回应,季开咬牙切齿,把关岁理翻了过来:“关岁理,我不是会往回看的人,那太痛苦,你要是抛下我,我就把你忘了。”

  关岁理心里忽地一空,季开又说:“我有很多计划,可我也不奢望什么未来。我只在乎,我最在乎的,只有现在,关岁理,不要再随便就跑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要把你抢回来,我绝对不放弃你,你明白了吗?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关岁理这才眨了眨眼,像是如梦初醒:“我知道,你很想活下去。”

  季开又一次恶狠狠抱紧了他:“我想活,我这么多年硬扛着,好多次都快死了,我都撑过来了,就是想活下去,可我更想跟你一起活着。”

  季开攀上了他的后脖颈:“你听到了吗?”

  关岁理感受着脑后五指的触感,像是把他紧紧困在了季开的面前,可指尖抚摸落下,又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笑了声:“我听到了。”关岁理想了很多季开的未来,可没有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这样,季开从天而降,带着他从高塔落下。

  他这时候才明白了,季开不会在英烈祭祀的时候来看他,季开会尽一切可能伸出手,把他从地狱拉回来;季开也不会顾不上回忆往昔,季开很忙,但他不会成为过往。

  他想,季开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

  关岁理的声音有种释然的放松:“可是季开,我们就要死了。”

  季开又生气了,可对上关岁理苍白的脸,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静静伏在关岁理的肩头:“如果能活着,我当然愿意,要是……就这么死了,也够了。我很知足了。”

  “关岁理。”他喊了关岁理的名字,想要问他,可刚想问,看见关岁理的神情,他再也不用问,他俯身,吻住了关岁理。

  他们从黑塔急速下坠,炮火在身边接连炸开,两个人的发丝飞扬,他们紧紧相拥。

  抓紧的衣服不断变皱,他们的手指十指相扣。

  他们此刻身陷流火,可就算流火真的轰在身上,也没什么害怕了。

  咚,他们落入了一片柔软的缓冲气囊中,紧接着跟着冲了出去。

  娄闻一直帮他们和自己挡着炮火,终于找到机会把他们接了进来,一关顶舱门就喊:“季开,快,我要死了!”

  季开松开关岁理,利索从气囊翻身到前舱,临走和关岁理对视了眼,和黑塔大门前匆匆一眼一样,眼中依旧无数藏不住的浓重情谊,可是这回,却看得清清楚楚了。

  季开笑了声,翻到副驾,接过了武器操控台:“该回家了!”

  娄闻笑了声,操作飞船巡回下降:“回家!”

  下降的一路惊险万分,好险又被轰中,避无可避,飞船往黑塔后一绕,那枚炮火就轰在了黑塔上,炸出一个大洞,他们则趁机降落在了黑塔下。

  失去了目标,防空系统警告半响,终于撤了。

  这时,季开、关岁理、娄闻三人才终于从飞船下来,关岁理动不了了,是季开抱着下来的。

  一抬头就看见黑塔那么大个洞,没塌真是万幸。

  随后,季开释然地笑:“黑塔也该拆了。”

  老人们见他们竟然真的下来了,不住叹息震惊。

  可眼中也都有苦涩,他们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都说不好了。

  只是不管如何,所有人站在原地,畅快地呼了一口气。

  此刻,整个首都星,包括那些被控制的人们,都一刹那醒了过来,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了爆炸的黑塔,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已经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那种无处不在的窥探,彻底消失不见了。

  他们像是重新拥有了思想,再次成为了人类。

  泪水不由自主顺着脸庞,滴在了地上。

  他们此刻,踩在地面上,失去了法涅斯强大的力量,他们没有了曾经无所不能的能力,意识到了自己身为人类的渺小。

  可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人类的身份。

  人类,从来就是这样,渺小又自由,坚定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走。

  他们不会停下,他们也不知道这条道路是对是错,但是他们选中了道路,就会永远走下去。

  他们当然会错误,他们当然会迷茫,在遇到荆棘丛的时候,他们将毫不犹豫,挥刀向前。

  他们将失去许多,随后破除荆棘,继续,永远一步一步走下去。

  这是全人类唯一,也始终如一的选择。

  人类长河绵延不绝,丰碑永驻。

  人类还能走很久很久。

  正文完。

  第11卷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