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的机器制作出来之后, 其余山区的山长陆续登门,带着珍藏的处理器,请求关岁理也帮忙制作一个。

  G6的航天器他们知道只有一个,实在没有办法奢望, 但是有了这样的机器, 至少能多活下几个人。

  关岁理当然同意了。

  有过第一次的攻坚克难, 之后的制作顺利了很多, 很快,机器的辐射范围几乎遍及了整个尼莫流放区。

  其中也包括季仁川的山区,季仁川一言不发。

  人们欢欣鼓舞,他们总觉得有了机器,他们真的能活下来了。

  可越发肆虐的大风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死亡率依旧没有下降。

  风更强了,即使人们提升了速度和爆发力, 即使他们跑得再快, 风也能一次次追上去, 将他们绞杀。

  难以想象, 如果没有这个机器, 到底会死多少人。

  又一次逃难结束, G6也出现了不少伤亡。

  关岁理靠在墙壁上,听着外面的哀嚎呼痛, 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好像不管做什么, 他们还是无法抵抗可怕的风力。

  “关先生。”小孩子摇摇晃晃端着一碗汤走过来, 刚逃难结束, 她脸上还带着哭过的痕迹, 可这时候又满眼都是吃的了, 还尽力装作自己不在意的样子,努力把视线移开,“吃点汤吧,妈妈做的,好吃的。”

  关岁理心里一软,这样的孩子,在大风里活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从一边的背包里掏出一块压缩饼干:“我有吃的,不用分给我,你吃吧。”

  小孩子立刻高兴地笑了,可是想起妈妈的嘱托,还是坚持推了过去:“这是关先生的。”

  关岁理明白了什么,他给小孩让出点位置:“我有吃的,过来吧,吃完再回去。”

  小孩还是为难,眼巴巴盯着关岁理,关岁理就拆了压缩饼干,就着水慢慢吞下去。

  小孩子见关岁理确实有吃的,终于放了心,在关岁理一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喝汤。

  关岁理就坐在一边看她慢慢喝,喝完了,递过去一块巧克力。

  小孩子眼里简直冒星星,犹犹豫豫实在想接,又搓着手:“给了我,关先生怎么办?”

  关岁理把巧克力递了过去:“这是谢礼,谢你给我送汤。”

  小孩立刻珍重地捧住了巧克力,猛地吸了一大口香气,整个人都高兴极了,她刚想拆开,人又愣住了:“可是汤都被冉冉喝掉啦,我根本没有给关先生。”

  “汤是我送给你喝的,没关系。”

  小孩子这下终于放心了,不纠结,小心翼翼把巧克力拆开,咬了一小口,甜得她不觉就笑了。

  关岁理也感觉到片刻的轻松,也只有小孩子,忘事快,在这样的灾难面前还能笑出来。

  可他们也最脆弱。

  小孩子忽地仰起头看他:“关先生真是个好人呀。”

  关岁理不由愣住了,他的笑容淡下来:“我救不了你们。”

  小孩子又陷入苦恼,半天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最后放弃了:“妈妈说,没有关先生,我们已经死啦,关先生是好人。”

  “还有山长,山长很凶,妈妈总说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可是山长都是为我们好,没有山长和关先生,我们跑不动,跑不快,早就睡着啦。”

  “反正冉冉喜欢你们,可以大家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就更好了。”

  “今天能吃到巧克力,这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

  关岁理不由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

  小孩子一动不动让他摸,手里的巧克力努力掰成两块,一块塞回了关岁理手里:“关先生也吃,是冉冉送给你的。”

  关岁理好笑接了过来。

  这时,季开赶了回来,他风尘仆仆,一见这里有小孩,立刻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身子,关岁理敏锐闻到了血气。

  关岁理立刻把孩子哄走,小孩也非常懂事:“关先生,山长,我不打扰你们啦。”蹦蹦跶跶就跑了。

  季开都不由笑了:“这小孩倒是机灵。”

  关岁理一言不发去翻医疗包,季开也不装了,艰难脱掉外套,半边衬衫已经沾满了血。

  关岁理娴熟给他脱衣服上药,手里的半块巧克力扔给了他,季开叼着咬下去,脸色好了点:“关先生果然不区别对待,给我的慰问品跟小朋友一个分量。”

  关岁理实在无奈,不知道季开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问他:“不行?”

  季开叹了口气,终于不开玩笑了:“不行。”

  之前大风袭来,关岁理镇守航天器,负责带人撤退,季开则去探察了大风的来处,他们都知道,这样逃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季开又一次受伤回来,也没有查到头绪。

  季开不禁握住了拳:“哪怕只有序列四的权限,我也能闯进去试试。”

  “我们现在的力量太渺小了。”

  关岁理和季开都不由沉默下来,整个空间中,只有清洗伤口的声音。

  半响,关岁理才忽然问:“刚刚那个孩子,才四岁吧。”

  季开也静默了会儿:“应该只有三岁,我之前去过不少次福利院。”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悲哀。

  关岁理给季开的绷带打了结,起身就走。

  季开没有叫住他,半响,坚强地自己套上了外套,跟了上去。

  关岁理来到了仓库边,傅松柏正在分发物资,一见关岁理就觉得不对劲:“关先生,你要干什么?”

  一把就被关岁理拽进了仓库,排队的人们顿时乐了,没想到来领物资还有八卦听,都悄悄凑到了门边。

  刚努力要听,转头就见山长走过来了,一个个立马吓得站直了:“山长,我们没有偷听。”

  季开严肃地站在最前面:“都干什么呢?回去睡觉,半小时以后再过来。”

  随后就懒散地靠在了门板上,围观人不禁心想:姿势是很帅没错,但山长……你这不也是偷听吗?

  可他们不敢说!

  仓库内。

  关岁理一把把傅松柏扔在物资堆里,傅松柏起了火:“你疯了吗?”

  “你有没有办法?”

  傅松柏一下子无言了:“你说什么办法,账目吗?”

  “不,我说你的本职,你负责的基建,你究竟有没有办法,救救这里的人!”

  傅松柏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他开玩笑一样望过去,对上了关岁理的眼,漆黑狭小的仓库中,关岁理的眼睛亮得吓人,谁都知道这时候,关岁理会有多认真。

  认真地,期待他的回答。

  傅松柏有些恼火:“我都说了,我不行。”

  “可我的机器搭建好的时候,我看见你哭……”

  傅松柏立刻捂着脸尖叫,企图压住关岁理的话:“谁哭了!那是眼睛进沙子了,你不要胡说!”

  关岁理被吵得头疼,一把找出了一边的一个面包,喂给了傅松柏。

  傅松柏的惨叫戛然而止,嚼着面包愤怒瞪他。

  关岁理坦然无视他的情绪:“我打断你,是希望你听完我的话。”

  傅松柏叽里呱啦嘟囔。

  “我的机器作用是有,可是并不大,这一点,我在动手之前就知道。可我还是去做了,因为季开告诉我,不管结果怎么样,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我担忧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浪费这里本就稀缺的资源,我也担忧这样的地方,我甚至可能什么都做不出来。”

  傅松柏的嘟囔忽然停了。

  “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担忧,甚至你的投入和风险比我的机器更大,你的担忧只会更大,我们甚至无法体会。”

  “可至少,现在有了一个成功的先例,我可以告诉你,你担忧的,都可以交给季开。”

  “这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能力一向出色。”

  “你该做的,只有尽力。”

  傅松柏出不了声,他只觉得那块面包卡在了喉咙里,卡得他根本吞咽不下去。

  关岁理质问他:“你真的要看这么多人去死吗?至少试试,他们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可是……”

  傅松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忽然,一道光刺入了眼帘,他不自觉闭上眼,外面传来了人声。

  他才意识到,门被人打开了,季开站在那里:“你想知道的,我给不了你答案,你不如问问他们。”

  季开让过了身,身后是一群好奇的山民。

  山民们听了许久,依旧一头雾水,半响有人问他:“你也是科学家吗?跟关先生一样的?”

  傅松柏连忙摆手:“我不是,我是搞基建的。”

  小孩子好奇地问:“基建是什么?”

  傅松柏手足无措解释:“就是修房子,修路,生存基本相关的建设,都算是基建。”

  “哇。”小孩子不由惊叹。

  其余人也不由露出了尊敬的目光,有人热泪盈眶:“房子啊,好久没有听见这个词了。”

  “你是要帮我们修房子吗?”

  傅松柏继续摆手:“太难了。”

  那人就叹气,一边的孩子拉他,问:“房子很好吗?”

  他怀念地抱着一边的孩子:“以前我们都住在房子里,房子能帮我们挡掉大风,我们每天都可以回到房子里,想睡到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用跑。”

  小孩子羡慕地说:“我也想要房子。”

  山民们脸上都是怀念和期待,那一刻,他们的愿望简单而统一,他们漂泊了太久,他们无比渴求一个栖息的家。

  这个古老以来,无数人渴求的愿望,总是一提起就让人心生温暖。

  季开转头看向傅松柏:“我最后再问一遍,他们需要一个安全,能遮风挡雨的家,你能做到吗?”

  无数人齐刷刷看向了傅松柏,傅松柏根本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半响他咬着牙,望向面前的人:“如果说,我只是试试,可我根本没有信心,到时候,可能你们付出了很多,却什么都做不出来,你们会怪我吗?”

  人们还茫然,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傅松柏面前一片沉默,顿时一滞,他浑身都是冷汗,他就知道他不该说的,他几乎立刻就要跑了。

  有人期盼地吸了口气:“真的能试着做吗?”

  傅松柏难以置信。

  “你真的,能帮我们试试吗?”

  傅松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分明那么大的风险,这些人为什么敢?

  一个人希冀地上前:“山长告诉我们,不试试,我们永远不会得到东西,我们知道的。”

  “况且,那可是房子啊!我们已经太久没有睡在屋子里了。”

  “要是能住上房子,我们辛苦点也愿意。”

  “只是想想,我都觉得好舒服。”

  傅松柏手都在颤抖,他被太多的希望和期待望着,他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躲避有多懦弱,他忽地后撤一步,鞠了一躬。

  “诸位,我一定尽力,为你们搭好这所能遮风避雨的房子。”

  “接下来,辛苦诸位了。”

  人们互相拥抱着彼此,他们无声微笑。

  如果有一天,他们的房子真的能搭起来,他们真的死而无憾了。

  “谢谢!”

  “谢谢你!”

  季开和关岁理站在人群中,他们彼此相望。

  可这一刻,谁都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