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开睡到一半就被朱诞叫醒了, 大约是药物作用,季开格外不想睁眼。

  朱诞在一边浑身冷汗,但还是迫于职责,又喊了几声, 季开才黑着脸要站起来, 一动就被绊了下, 他的手还牢牢抓着关岁理。

  他一下跌倒, 关岁理吓了一跳去扶他:“你怎么了?”

  季开跪着稳住了,关岁理焦急问他,他却没回答,他低低垂头,毯子里的热度扑出来, 扑了关岁理一脸:“亲爱的,好想抱着你去。”

  关岁理一下子没话了。

  季开摩挲着他的腕骨, 薄薄一层皮肤摩得火辣辣地疼:“怎么办?我想做一个昏君了。”

  关岁理啪地拿毯子糊住了季开的脸:“累了就睡觉。”

  季开闷在里面笑了会儿, 揭了毯子:“还是要出去养家的, 要是这点本事也没了, 亲爱的嫌弃我了怎么办?”

  关岁理感觉脑子里的那根线在被季开反复撩拨。

  季开终于捧起了他的手, 低头落下了一个吻:“亲爱的, 等我回来。”

  随后,一掀毯子, 再不留恋走了出去。

  关岁理望着一团乱的山洞, 只觉得季开就是个神经病, 根本猜不透。

  他收好毯子, 望了眼一边的药箱, 犹豫半响, 还是把季开要用的药整理到了最上面, 出去继续忙自己的研究了。

  他在山洞中思考,门口有人晃动,他出来,就看见门口多了一个果子。

  他的研究还没有什么进度,季开也没有说什么,可是山民们几乎直觉般知道,关岁理就是在为了他们写写画画。

  一个个经过都小心翼翼,还时不时偷偷送物资过来。

  关岁理每次看到,都不自觉会笑,他拿了果子,回去继续构思他的研究,如果力所能及,真希望能让这里的人生活得更好一点。

  关岁理忙得昏天黑他,某天忽然惊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季开。

  他出去询问,才知道,季开已经几天没有回来了。

  季开和季仁川争斗得如火如荼,已经停不下来了,季开忙于布局,根本没有时间回来。

  季仁川支持拥护权限获取未来,告诉人们只有这样流放区才可能被承认,季开主张自立发展,依赖联盟,流放区只会覆灭。

  两边的所作所为让无数山区不停摇摆,就连待在山区留守的人们都有听闻。

  关岁理只能默默等着等着最后的结果,可更先听到的,是关于季开的流言。

  “我怎么听说……山长害死了D3的山长?”

  “我好像也听见了,D3的山长说,说山长只是为了利用我们,我们这里没有资源根本不可能……山长恼羞成怒才动手了。”

  关岁理一出现,两人立刻慌乱跑走。

  关岁理皱了下眉,可类似的流言到处都是,他叫来赵霖:“里面太闷了,把我的桌椅搬出来,我就在这里。”

  赵霖意识到关岁理的意图,连忙去搬出来了:“我该多注意点的,最近是有点乱。”

  关岁理往空场上一镇,人们一看见就心底一抖,再不敢乱说,至少表面上的时候,没人再提了。

  G6山区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又过了几天,季开还是没回来。

  关岁理第无数次看向山区的大门,手中的笔再也落不下去。

  他在纸上写着,忽然豁地起身,走向了航天器,傅松柏正在里面翻账本,关岁理的视线下意识扫了眼哗啦啦的账本页子。

  傅松柏立刻浑身一愣,苦了张脸:“别看这玩意了,每次你看都要出事,我害怕。”

  关岁理下意识转过了头。

  傅松柏迅速把账本合上,不放心又找了个东西挡着:“找我什么事?”

  关岁理的视线正好落在仓库大门上:“我来问你,之前仓库物资对不上,都是怎么回事?”傅松柏刚想狡辩,关岁理直视他,“你能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别说你不知道。”

  傅松柏哑口无言,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瞒不过关岁理,叹了口气。

  “他拿物资……”

  “他拿物资去换别人的命,好多人都是为了物资才去防线的,根本不是自己愿意去的!”

  忽然外面传来喊声,可话却跟傅松柏一模一样,关岁理和傅松柏立刻察觉不好,跑了出去。

  “那都是我们的物资,我们的救命粮食,被山长拿去送人了,不然你们以为怎么会有那么多山长愿意帮他!都是因为物资!我们的物资!”

  有人反驳,这人继续大喊。

  “你们还不知道吧,他就是季开!就是那个,害我们被流放到这里的季开!”

  “他怎么可能帮我们,不信,去仓库看看吧!”

  关岁理终于看见了喊话人的模样,是季仁川身边的应索兰。

  应索兰能来到这里,外面究竟怎么了?

  应索兰的话喊完,人群顿时凄徨崩溃,有人已经不自觉朝航天器跑过来。

  然后被关岁理挡在了门口。

  山民眼中都是愤慨,可还是不敢闯过去:“关先生,让我们看一眼。”

  “就一眼,让我们看看啊。”

  应索兰在远处微笑:“为什么不给我们看,有什么好怕的?我说的是真是假,看一眼就都清楚了!”

  “我们只是要看一下自己的救命粮,我们为什么不能看。”

  人群跟着大喊:“是啊,是我们的救命粮啊。”

  “你们是要我们死吗?”

  关岁理根本不敢放他们过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身后的仓库一定有问题。

  山民已经在无法忍耐,他们喊着:“我们要看啊,”一股脑涌了上来。

  关岁理不退不避,可是也根本不能出手,傅松柏瞧着他被人群冲来挤去,心惊肉跳,连忙拼命把人拽到角落。

  “别管他们了,拦不住的。”

  他们被挤到了角落,仓库大门被终于被人一把推开,里面空空荡荡,果然没有了物资。

  人们立刻全部都疯了。

  “物资呢!”

  “我要物资,我要吃的!”

  “季开骗了我们!”

  “季开回来了!”

  外面有人一喊,疯狂的人们鱼贯涌了出去:“季开,还我们的物资!”

  “你就是要害死我们!”

  关岁理也立刻挤入人群,冲出了们,随后,看到了航天器外,被无数人围堵的季开。

  季开应该是着急赶回来的,身上的衣服沾了风尘,眼下也有着疲惫,被围堵在中间,直视对面的季仁川:“季仁川,你好样的。”

  季仁川支着手杖,杖头的兽首金光熠熠:“我不过是可怜这些人,一直被你蒙骗。”

  “难道你敢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有骗过他们?”

  他转头望向涌来的G6山民:“你们当初交出物资是因为失窃事件,可你们知道,偷窃事件就是他指使的吗?他一开始,就在骗你们。”

  山民们难以置信,齐刷刷望着季开。

  季仁川恶意地看着一切:“说啊,否认啊,你敢说不是你做吗?”

  季开面上冷然一片,这些确实都是他做的,可他不该这时候坦白。

  可是他也不能撒谎,在季仁川面前撒谎,只会被揭穿,然后陷入更糟糕的局面。

  季仁川又望向了底下的老山长:“他当初给了你们食物,让你们过来是吗?”

  所有人又望向了老山长,一个人揪住了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山长迷迷糊糊,想找人求救,才发现自己带来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好无措点了头。

  “你是觉得,他叫你们过来,是真的想帮你们一起发展吗?那你的人呢?还剩下多少?”

  季仁川同时望向远处跟过来的各个山长:“你们的人呢?季开最擅长的就是制衡利弊,你们有多少人比他强?可到了今天,你们谁还能打得过G6?”

  所有山长警觉,看向季开的眼神也都不自觉带上了忌惮。

  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惊恐,季开感受着无处不在的恶意,闭了下眼:“真厉害啊,混淆是非,论口舌功力,应索兰比你可差远了。”

  季仁川负手,面前的手杖立在地上:“那你认不认?”

  季开笑了:“认,我做的我为什么不敢认?”

  人群立刻齐吸一口气,他们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他们大喊:“我们的物资,我们要吃的。”

  季开霍地一捋头发,那身亲切的皮子忽然被揭下去,他一笑,眉梢眼角都是摄人心魄的危险。

  一望四周,没人敢跟他直接对视:“你们的物资?那是我带你们拿来的物资!”

  关岁理远远望着季开散乱的发,还有脸上那抹笑,忽然觉得这个人无比陌生。

  或者说,这才是他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季开,在和他见面之前,一心只有胜利,野心勃勃,权势滔天,曾经的那个首席执行官。

  季开的恶念在这个荒芜,却人口稠密的地方彻底释放,几乎迅速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季仁川的话像在耳边响起:“你认为,一头被放出来猎食过的狼,还可能待在笼子里吗?”

  他不适地皱了下眉。

  季开一直望着周围,唯独不敢去看关岁理,可关岁理皱眉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了,他隔着人海终于敢凝视关岁理:“亲爱的,觉得我恶心吗?”

  “我就是你的同僚们说的那种,道貌岸然的政客。”

  他最后望了周围一眼,霍地转身,刺破人群闯了出去。

  迅速消失在了周围眼中。

  季仁川立刻下令:“抓住他!”

  各区山长和赵熙羊应声而动,带着人就要追。

  却忽地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关岁理站在最前方,没人看得清他的神色:“我去。”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犹豫了。

  A2山长很怕他,可还是硬着头皮要站出来:“你知道什么是避嫌吗?”

  关岁理一瞧他,A2山长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寒凉,就好像,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攥住了心脏。

  关岁理站在那里,半步没有退:“派人跟着我,我带队,我会把他带回来。”

  他平静望向季仁川:“维斯特穆情绪色彩研究所关岁理,向实验室公约宣誓。”

  山民们久久无言,即使是他们,都知道维斯特穆是个什么地方,那里的科学家一向是最崇高最值得尊敬的人类先驱。

  人类能有今天,离不开他们夜以继日的努力,而那里的科学家,每一个人心中都有坚守的底线,实验室公约。

  关岁理是维斯特穆的,还愿意对着实验室公约宣誓,他们已经明白其中的分量。

  季仁川慈祥地微笑:“既然这样,就辛苦你了。”

  “熙羊,跟着他。”

  他故作亲切地嘱咐:“小心一点,我的儿子下手没轻没重,可别受伤了。”

  关岁理转身就走,赵熙羊立刻带人跟上。

  无数人的围观下,关岁理带着身后的人踏入了滚滚黄沙。

  朔风又起了。

  “你们究竟该怎么办呢?”季仁川轻轻伸手,蒙住了手杖兽首的眼。

  “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