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了眼。

  他好累。

  他想睡一觉。

  够了。

  什么都不想做了。

  【检测到闯关者陷入濒……】

  法涅斯的播报音刺啦刺啦, 念着念着那声音竟然逐渐压低,趋于熟悉,变成了一个越来越低沉的男声。

  【……死状态……】

  声音终于稳定在了一个频率,比所有人的声音都要舒服。

  【现为您自动播放闯关行为守则。】

  永远带着点笑意, 那是季开的声音。

  季开?

  关岁理惊喜地寻找着, 可半响才想起, 这个守则本来就是季开录的。

  但他竟然不知道, 会在濒死状况再次播放,声音也换成了录制者的人声。

  这是最后让他再听一遍吗?让他再次意识到自己的罪过?

  季开死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被他害死的。

  不仅是季开,他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被审判的罪人。

  可他竟然妄想去改变一切, 他的一生只该囚困赎罪。

  【一、不要怀疑自己。】

  关岁理猛地晃神。

  他明明做错了,所有人都说他错了。

  他不该怀疑吗?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对的, 可是没有人信他。

  所有人都要杀他。

  “二、不要相信这个世界。”

  此刻的一个透明的巨大容器中, 有谁艰难地念出了话。

  本该彻底消散的一堆碎片中, 一堆被掩埋的碎片忽地震动起来, 迅速, 那些碎片卷起飓风, 透明的容器刹那变得模糊。

  看守的人察觉到了不对劲,迅速按下警报, 无数的白大褂聚拢过来。

  “混账世界, 想杀了我, 做你们的梦!”

  关岁理听着播报。

  季开的嗓音低沉, 尾音却总是轻轻地勾上一下, 简直就像是……嘲笑所有的人。

  也嘲笑他。

  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都是假的!

  【三、务必小心黑色。】

  蔓延的黑包裹了他的腿, 一点点爬上他的手指。

  关岁理下意识抗拒, 他一动手,那黑暗就褪去了一半。

  季开念着守则,破碎的碎片嘶吼着挤在一起,每一块碎片都在互相排挤拉扯。

  他本就不成模样的形体更是张牙舞爪。

  剧烈的风暴乍起,玻璃器皿出现了裂痕。

  研究员们迅速奔走:“开仪器,再销毁一遍。”

  “四、这是我的个人祝愿,请诸位努力活得长久一点。”

  “活下去!还有人在等我!”

  季开张狂地吼出这句,风暴迅速炸开,耀眼的光炸穿了玻璃器皿。

  碎片崩开,所有的仪器同时出现不正常的警报声,下一刻,同时自爆。

  关岁理耳边是最后一句。

  没有了法涅斯的代为通报,他耳边听到的是季开真诚的祝福。

  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看到了季开的情绪压制室内说完前三条,略带犹豫地微笑了,季开有些自大又真诚地祝福:“有点多余,不过还是加上吧,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祝愿。”

  季开的话语变得温柔和低沉,他的虚弱有些遮掩不住了:“请诸位努力活得长久一点。”

  可听到就仿佛觉得,只要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够了,季开就能赶过来,粉碎一切,所有人都会出去。

  【行为准则播报完毕,祝您闯关愉快。】

  他忽然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的软弱都是借口。

  都是法涅斯的计策,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还在关卡里,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谁说季开死了,他还没有亲眼看见。

  他要出去!

  忽地,禁闭室一阵震动,他还恍惚以为是自己造出的余波,可后知后觉发现,这是外面的动静。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乱了。

  这是他的机会,只要找到一丝缝隙,他就能出去。

  只是有一瞬间,他控制不住地心疼。

  季开的每一句,都戳在他最崩溃的地方,精准得就像,他曾经全部面对过。

  从最黑暗挣扎的地狱爬出来,带着刻骨的伤痛,给予后来人忠告。

  他轻描淡写的几句里,曾经是否有人拉过他一把。

  季开的笑声癫狂,扭曲地呼啸在半空中。

  逃窜的研究员被他追上,连喊叫都来不及,就痛苦地扑倒在带上。

  季开却觉得,还不够,他要找点什么!

  他在玻璃器皿炸裂的同时,那股无处宣泄的愤怒淹没了他的理智。

  销毁?他是个人,为什么要销毁他,傲慢自私的人类。

  还有呢?他愤怒的好像不止这个,他丢了什么东西。

  他们把他的东西藏到哪里去了,他找不到。

  他要找什么!

  为什么找不到!

  他在维斯特穆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他心里的愤怒滔天。

  干摧毁了这里算了。

  毁了就干净了!

  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畅快地笑着,他扑向了最密集的人群。

  关岁理听着外面的动乱,一声大过一声,简直就像是有人把维斯特穆搅了个稀巴烂。

  他有个不好的猜想,又禁不住惊喜。

  轰!Peng!

  有什么炸了,禁闭室登时一歪,基座底部猛然受到巨大的撞击,断裂摔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开来。

  关岁理跟着滚了一遭,禁闭室终于停下来,他也头晕眼花爬起来。

  两条手臂碰到铁壁,疼得直抽气,他尽力忽略那股疼痛,咬着衣服,双手攥着缝隙用力一拉。

  第一反应就是疼,钻心的疼让他觉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条缝隙终于渐渐大了一点,他终于松了口气,吐出叼着的衣摆。

  他伸手在衣服上一扯,最上面那颗扣子就被他蛮横扯下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额头的汗珠子滑了下来,糊住了眼。

  他本来不想管,可实在看不清,手半天也对不准,只好胡乱低头,肩膀上蹭了一把。

  他缺了颗扣子的衣衫蹭得乱了。

  他终于把那颗扣子放在了缝隙处,用力一按,他捂住口鼻一躲。

  下一刻,那枚纽扣向外炸开来,澎湃的气浪定向卷翻了铁壁,断掉的铁壁飞溅出去。

  关岁理早有准备,可多余的气浪还是冲得他一阵失力,他带着身后的壳子飞出去,撞在墙壁上,胸口一阵闷痛。

  轰,还没站稳,突如其来硝烟裹挟着他又是一歪。

  来不及回神,墙外又是一阵气浪,一离开壳子,炸响震耳欲聋,他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阵仗。

  他当机立断一闪,又一阵气浪席卷而来,他方才还在的地方顿时被倒卷而出,坚不可摧的仪器和禁闭室竟然一瞬间被摧枯拉朽,挤成碎片了。

  关岁理有一瞬间的怔忪,他看着脚边的碎片,想这东西这么轻易就没了吗?

  他分明那么拼命才逃出来。

  他瞧着一块铁壁上未熄灭的光,现在才恍惚,那里面的光是那么灰暗。

  照明都嫌弃不够,怎么会觉得刺眼呢?

  “在那边,跑啊。”

  “网子呢?做好了吗?”

  “楼要塌了,跑啊。”

  “哈哈哈,跑什么呢?”

  “不是要杀我吗?我就在这里啊?来啊?”

  “能杀我,我就不能杀你们吗?”

  熟悉的声音让关岁理瞬间回神,他第一时间拖着胳膊往外跑。

  从破开的墙壁跑出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混乱,大楼倾天倒下,人们在绝望中奔跑,树木倒卷,无人看管的机器嗡鸣作乱。

  而奔跑的人群后面,一道拼凑的精神体呼啸而过。

  那精神体说实话太丑了,一身歪歪扭扭的肢体,尤其那张癫狂狰狞的面庞,拼凑过后就像被人分尸过的厉鬼,看一眼就要做噩梦。

  他追赶着无辜的人肆意杀戮,这根本就是一个变态杀人犯。

  关岁理焦急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焦急地喊:“季开!”

  可季开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目测了两人的距离和季开的路线,迅速往过跑。

  他的目标是前方的第十座高楼。

  他用尽了最快的速度,伤痕累累的身体发出了超负荷的抗议。

  他不管不顾,啪地按下了电梯。

  1到2,3……

  被称赞是维斯特穆最快的电梯此刻在他的凝视下也变得缓慢,他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电梯叮一声到了顶楼,关岁理急忙往天台去。

  可他头还没出去,就看见了呼啸而过的季开。

  他气得冲了出去:“季开。”

  眼里只有季开离去的背影。

  他要是有权限就好了,哪怕只有一点,他也能赶上。

  可他的权限,早在被关起来的时候,就全部被剥夺了。

  季开一心只追着那些人,就好像寻仇成了他最大的乐子,还有人在倒下。

  他头一次生出茫然,他即使出来了,也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他还不能放弃,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候。

  他不能放季开一个人。

  他转身就要折返,这座楼不行,还有下一座,快一点,下次再快一点。

  关岁理转身就跑。

  可谁都没注意的时候,什么都听不见的季开忽地停了下来,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四下不可置信地寻找了片刻,最后,猛地回头,盯住了一处楼顶。

  他迅疾朝着楼顶冲了过去。

  他越来越急切,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宝藏。

  他无处发泄的愤怒到了顶点,他要吼出来:“关岁理!”

  关岁理听到声音,心里浮起罕见地惊喜,可根本来不及回头,人就被一股暴虐的风流压到了墙上。

  剧痛的胳膊一瞬间撕裂,他疼得整个人都动不了。

  疼痛中,无数负面情绪铺天盖地倾泻而来,再也毫无收敛,那是无端的怨恨和痛苦,他不甘,他嫉妒,他想要,他恨。

  关岁理一瞬间被这股阴暗的情绪冲得要懵了。

  直接被冲出了身体。

  关岁理的后颈感觉到温热气息的时候,才蓦地回神,自己已经半脱离了躯壳。

  季开都干了什么!

  但好在胳膊能动了。

  他喊:“季开,放开我,你怎么了?”

  他被粗鲁翻了过去,就对上了那张脸,瞳孔紧缩。

  下一刻,瞬间暴虐的负面情绪掀翻毁灭一切,冲垮了他的脑子,季开四分五裂的脸气得要疯了。

  季开恶狠狠咬着牙扑上来,关岁理怀疑他要咬死自己。

  季开一字一顿:“不许嫌我丑!”

  他那样的气势,一点点逼近,喉咙里是捕猎的嘶吼。

  可真的近了,关岁理下意识一躲,他却忽地放轻了动作,克制地嗅了下:“你身上有我的香水。”

  关岁理浑身僵硬,季开仔仔细细盯着他,目光中压着沉甸甸的危险,他迫不及待问,他的渴望再压不住一刻:“我能吻你吗?”

  关岁理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脑子瞬间当机,他预设了无数季开可能的对话,对应了无数引导季开思考恢复理智的话,唯独没想到这句。

  关岁理不说话,季开身周的气氛更暴虐了,他气急败坏:“我想吻你!”

  关岁理只觉得季开的目光炙热得吓人,他下意识躲闪了下,又被季开拉了回去。

  季开身周躁动不安,那股情绪无法控制横冲直撞,他本人稳稳钉在原地。

  “我会对你好的。”

  “你要什么?我都会弄来。”

  “你不满意我什么?”

  “我英俊……”他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脸色一扭曲,咬牙切齿换了个词,“我不丑,我有黑塔附近的一座庄园,我还有一整颗度假行星,我有最好的酒庄,我还有几家飞艇公司,还有三大银行的股份。”

  “你讨厌我的脾气,我知道我脾气不好,我可以改。”

  “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可是你想管我,随便你,下班之后,我就回家。”

  “那帮老家伙要找我,就让娄闻去,我也不喜欢陪他们。”

  他的语调逐渐脱离了暴虐的混乱,本能一般换上了他最有代表性的声线。

  压得低低的,那是足够蛊惑人沦陷的温柔。

  “我可以接你回家,你喜欢吃的东西我都会做,不会我可以学。”

  “我的领带都给你挑,你想让我戴哪条就戴哪条。”

  “我帮你养花,养一院子花,我保证他们都开得好好的。”

  “你的实验,我不会让人给你捣乱,你放心做你的研究,什么都不用担心。”

  “你什么都可以要我做。”

  “我只想吻你。”

  关岁理已经疯了,他已经听不清季开在说什么了。

  谁会相信季开这是在索吻?

  得不到回答,季开握着他的手紧紧用力,他一瞬间破功,言语里都是癫狂:“你还是不满意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我想吻你,想了这么久,我都快疯了。”

  关岁理吃痛,他混乱到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状况。

  季开还在叫,这人现在比以前还不讲道理,可周围紊乱的情绪直白地告诉他,季开只是在害怕。

  关岁理的心一下子就硬不起来了,一地混乱。

  他们好不容易还能再见到,幸好……季开还活着。

  季开触碰到他的时候,那一瞬间他心脏震动,一种莫名的情绪要从他的胸口跳出来,他不明白那种情绪,浓烈得他想要躲避。

  他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或许知道那是什么。

  季开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他磨着牙盯着关岁理,焦急难耐明晃晃从眼睛里冒出来,又看起来可怜。

  可关岁理一直不说话,他眼里的光终于彻底熄灭了。

  他的情绪越发愤怒,横冲直撞,可是他的手却逐渐放松。

  “你,好样的。”

  季开的样子像是要杀人,他松开关岁理的一刹那,一转身就要走。

  他要气疯了,他第一次败得这么狼狈,他不明白。

  手被拉住了,他沉着眼睛回头,随即,领带一沉,他不自觉俯身。

  下一刻,嘴唇上凑上来一股柔软的触感,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可不等反应,他还没够,人又被推开,关岁理镇定自若站在那里,就像做实验论文一样冷静分析:“我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特殊的。”

  骗人!

  耳朵都红了!

  季开心口剧烈地跳动,刚刚发生了什么!

  嘴唇上残留着触感,关岁理刚刚干了什么!

  关岁理就是在狡辩。

  可是他半分也不想再判断过去,也不想跟他讨论。

  他的心口乱得要跳出来。

  他扑上去,一把拉住关岁理:“那就试试,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

  他闭上眼低头,终于如愿以偿,吻住了关岁理。

  他无法克制,不得章法,他觉得自己可能吓人了些,可是他真的做不到绅士。

  吻上关岁理的刹那,他只觉得全身都颤栗了。

  他紧紧抱着关岁理,他急促地呼吸。

  他探索入关岁理的口腔,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和茫然。

  他恶劣地趁机攻城略地,一把把人压在墙上,抬起他的下巴,深吻。

  关岁理,关岁理。

  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了。

  关岁理晕乎乎的,他后脑磕在墙上,本以为要撞得生疼,可季开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垫了一只手。

  他靠在掌心,四面八方都好像是季开的气息,他只剩下了呼吸的本能。

  脑子里乱七八糟,可后来都成了季开的一句话。

  我的!

  我的!

  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了!

  他被吵得烦躁,气恼地想,这个人真是得寸进尺。

  可他其实动不了了,他整个人软绵绵被季开紧紧抱着,呼吸稀薄,心里却疯了一样乱撞。两个人体温互相交缠,他已经都快溺死了。

  他难以置信,这真的是接吻吗?

  他徒劳地抓了一把季开的头发。

  季开更抱紧了他,耳边的喘息让他一阵面红耳赤。

  更甚至,他听出了一丝危险。

  他要跑,可他动手的前一刻,面前出现了新的画面。

  他走在维斯特穆的校园中,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季开不自觉传输给他的记忆。

  那应该是他刚来的几天,还没有遇见季开,季开竟然一直跟在他身边。

  他做实验,吃饭,甚至无意识睡眠的时候,季开就一直守着。

  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一直有季开的影子。

  可惜那时候,他没有看过季开一眼,甚至想他的时间都没有,他有无数的会议要开,还有最要紧的任务要做。

  关岁理训练的时候,季开跟在一边。

  他应付完警察之后,季开为他叹了口气。

  后来……他进了浴室,季开……

  关岁理窘迫地觉得难堪,可画面上的季开只是停在了门口,蹲在那里没有动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

  可不知为何,还是觉得羞恼,季开到底有没有分寸?

  画面里的季开永远沉默,无时不刻守着他,面上是永远坚定的温柔。

  可是真的去感知他的情绪,就会发现安详的面孔下压着最深的渴望。

  他对人类躯壳的嫉妒,而关岁理,是他最想拥有,最想侵占的一个。

  他知道季开守在身边,要忍住这个冲动有多么不容易。

  他已经足够克制。

  可画面一消失,他就对上面前发疯的季开,现实瞬间割裂。

  什么克制,都是假的,一旦发疯,什么克制都成了虚的。

  关岁理清醒地感觉自己不行了,头脑成了浆糊,他推开了季开。

  季开含糊地拦了下,可关岁理更坚决推他,他只好遗憾地慢慢退开,末了,还在关岁理的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关岁理骤然解放,大口大口呼气。

  身子失重猛地坠落,却没有跌倒,他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一抬头,就对上季开遗憾的目光。

  他警惕地站起,尽力咬着牙,只想,幸好这一关季开没有躯壳。

  不然……

  不然什么呢?他并不是很想思考之后的答案。

  他敏锐发现了季开恢复了:“没事了?”

  季开洒然一笑:“放心,我说的,全都算数。”

  季开的目光滚烫又光明正大地扫过来:“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

  “我会负责。”

  关岁理攥着拳头恶狠狠地发火。

  负个屁的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