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知道了, 可能会有点麻烦。”

  听着像是推脱,季开和关岁理同时皱了下眉,季开刚想走上去,池隼忽地拉过了脚边的一根枝条, 枝条半路疯长, 入手就成了一根三指粗细的树枝。

  池隼随手一掰, 树枝露出了尖锐的裂口, 最锐利的部分在平薄的石板上一滑,刺耳的声音瞬间扎向整个草场,耳膜几乎被穿透。

  那声音令人反胃,几乎所有人都难受得停了下来,甚至包括那些仿佛无知无觉的藤蔓。

  他们集体看向了噪音源——站在祭台上的池隼。

  池隼丢掉了手里的树枝, 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就挂上了那副和善的足够任何人第一眼就信任他的微笑, 小生物们禁不住平静了下来, 安静等着他的话。

  可那肌肉只提了片刻, 就好像故意在等他们升起期待, 随后瞬间垮塌。池隼的嘴角垂下来, 那双眼睛里的关切温柔就被摄人的凶恶算计覆盖, 他的声音森森,仿佛地狱来的恶魔:“你们太没用了!”

  他那话说出来的下一秒, 所有的小生物们同时面色空白, 他们茫然地望着台上, 不明白园长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们明明已经足够努力了。

  还有, 园长那么温柔, 祭坛上这个可怕的男人究竟是谁?

  “我让你们杀了他们, 你们这么久都没成功,真是废物。”

  “你们这么蠢,骗你们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小生物们仿佛遭受到了巨大的委屈,可又无处倾诉。

  池隼目光一闪,看向下方的目光里尽是嫌弃与厌恶:“哭什么?觉得我骗了你们?委屈?觉得我是个混账?”

  他一嗤笑:“笑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你们,随便给你们喂点东西,就以为我能喜欢你们,你们也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们这样的累赘。”

  小生物一个个无意识揪着自己的毛发肢体,尖角长尾,仿佛已经听不下去。

  池隼打破了他们最后的一丝掩饰。

  真相放在面前没有用,包容和保护也没有用,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抱着脑袋躲起来,只有一切都失去了,血淋淋地直白戳在心肺上,他们才会真的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

  “哦,也不对,还有贺齐那种蠢货,你们以为我是贺齐?可惜,那个蠢货早就死了。”

  小生物听到这里,顿时迷茫变成了愤恨,一个个盯住了池隼,可池隼脸上的表情太过张艳,没人注意得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

  池隼仿佛不以为意:“别这么看我,好像我做错了什么,贺齐可是你们亲手,一刀刀把他分成碎片的,你们自己不记得了吗?”

  小生物们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激愤,当即有人咒骂,池隼的声音一出,却镇住了所有的愤怒。

  “我跟贺齐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就凭我们都没有那些奇怪的东西?你们真的把我认成贺齐了吗?”

  他眼中的厌恶实质又真切,并不是伪装,那是不可能伪装出来的、仿佛面对了世界上最肮脏事物的恶心,他仰头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畅快,就好像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你们只不过是担心没人给你们喂食罢了,谁给你们喂食,谁就是园长。你们这帮自私的人,你们杀了他!你们真是愚蠢!”

  他笑到一半,忽地停了下来:“也是,你们确实蠢,已经有人告诉你们,我就是个骗子,你们知道一切,没人再能控制你们,可你们还是要听我的,不是蠢是什么,无可救药!”

  “没有人会救你们,你们杀了那个比你们还蠢的蠢货,你们死定了。”

  小生物们的愤怒越发剧烈,他们的骂声沸反盈天,可仿佛世界上所有负面的词都用在了池隼的身上。

  那骂声逐渐再没有了依据,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宣泄自己无处奔涌无法接受的情绪,他们对池隼的,对这个关卡的,对池隼的,甚至是关岁理、对他们自己的。

  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他们的原谅。

  可骂着骂着,愤怒过后,现实逐渐回笼到了这具空虚太久的身躯中,那样沉重的过去排山倒海而来,没有人撑得住。

  有人原地踱步,转着圈忽然随便拉住一个人,他说:“我只是为了活着!”

  有人硬咬着后槽牙:“我只是为了活着!”

  他们能说的,仿佛也只剩下了这样苍白的一句话。

  可这时候,无论他们反应如何,没一个人再敢看关岁理和池隼,看这场局中,跟他们立场不同的任何人。

  那是最后可笑的躲避,藏身在做出同样事的人群中,他们至少还能获得微薄的安全感。

  池隼说完那些话,筋疲力尽地垂下了眼,视线中是逐渐缩小攒聚的人群,他转过了头,不愿意再看这些糟糕的回忆:“可以了吧,他们不会再听我的了。”

  季开不喜欢池隼,可此时此刻,他也没再多说些什么,点了下头:“把供奉品交上去,早点结束吧,洗个澡睡个觉,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池隼审视着关岁理,他眸光闪动,仿佛脑中在做什么艰难的挣扎,他忽然开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季开下意识想阻止这样的对话,关岁理已经开了口,他的回答和他的实验一样,从来只有一个结果:“可以。”

  他又说:“在那之前,我不会死。”

  池隼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笑:“我不喜欢你,但你确实没骗过人。”

  他豁然转身,一把按住了那巨大的鼓包,远处的鼓包沉重的身体挤压着地面,蓦地带翻泥土尘沙出现在了他的掌下,遮天蔽日的身躯将整个祭坛罩进了一片昏黑的阴影:“那就送你一程。”

  他话音落下,手掌用力,原本躁动的鼓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无数的枝条托举着团子的身躯,托到了他的面前,池隼看着团子微弱的呼吸,面露不忍,可仰头递交申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瞬间稳了下来,他的语气神情,再找不出一丝异样。

  “原定容器已到达,考虑到现有容器容量有限,申请更改容器。”

  他们听不到那边的交涉,池隼又说了几句什么,可无论他说什么,面色始终一如既往的平静。

  随后,池隼嘴唇一停,下一刻,团子一阵抽搐,蓝色的光从团子的大脑中飘出,池隼手起刀落,鼓包身上的几根锁链应声而断,巨大裂口再没束缚,张开散发出浓烈的腥气,那光就从那巨大的口子挤了进去。

  光进去的瞬间,就连鼓包都躁动地挣扎,可它仿佛又一次变回了无法动弹的模样,他们能感受到他的蠕动和颤抖,却一下都没有看见它躲避过。

  在池隼动手的同时,下方的小生物们就瞬间惊惧,他们连之前一直纠结的事情都顾不上了,就一眨不眨盯着池隼的动作。

  那道光出现的下一刻,小生物们尖叫一声,呼啦一下一拥而散了。

  他们跑得那么恐惧,好像稍慢一步就会成为那光流中的一个光点,可池隼没有动,没有人去抓他们。

  季开瞧着逐渐细弱的光流,斜睨了池隼一眼:“够吗?”

  池隼都懒得搭理他:“当然不够,我知道怎么办,用不着你操心。”

  池隼看向关岁理,一指祭坛正中的那个供奉台:“你把这个送上去就行。”

  关岁理沉默了下,看见了池隼眼底的疯狂,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拉着剩下的锁链就走,身后是重物拖行的声音,在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

  没几步,季开跟在身后走了上来,他看过去,季开无奈一摊手:“我的任务是抢夺供奉品,我总得意思意思。”

  关岁理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季开这人,他永远不知道这人简简单单一句话里,究竟藏了多少意思,他的脚步不自觉快了些,整个人都隐隐戒备着。

  季开罕见的笑都僵了下,他咬牙切齿:“你都看见了,还防着我?”

  关岁理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他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季开在说什么,脚步更快了。

  季开面色禁不住一阵难堪,他步子一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感受到这种程度的挫败,“我这么大的人了,做事知道分寸,不该做的我不会乱来,你担心什么?”

  “再说,”他自嘲一笑,“本来没想告诉你,是你自己要看的。”

  关岁理听着季开一句又一句的话,清晰地意识到了季开此刻的不悦,也感觉到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夸张了,他转头回了句:“对不起,我知道了。”

  随后,脚步再也不停,朝着中心的供奉台走去。

  就这一句,还不如不说!

  季开心里不舒服,可实在不放心关岁理,他不敢完全相信池隼,甚至就连他自己,他都不敢相信,他又跟了一段,慢慢停了下来。

  关岁理离供奉台只有一步之遥,忽地,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他们疑心那是什么不明的蚊虫,可余光瞧见远处乌压压折返的一片黑,才知道那是无数小生物的呐喊。

  小生物们喊过数次之后,声音几乎半哑了,再加上此刻声带从不停歇,连成一片听在耳中就成了烦人的噪音。

  这些小生物为什么会回来!

  关岁理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妙,拖着那鼓包就更快走去,可远处的小生物们的利刃同时举了起来。

  关岁理踏上供奉台的同时,那利刃扎入了一个小生物的腹部,小生物倒下,那股淡蓝色的光瞬间涌进了鼓包的裂口,再也拖行不动。

  分明鼓包就在祭坛下,关岁理却使尽浑身解数,也再无可奈何。

  关岁理手上的锁链一抛,锁链摔在鼓□□肉上,敲击出金铁的响声。

  关岁理看向了异变的小生物,他们又一次互相厮杀,可不同于之前的狂热愤怒,现在的他们,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漠和平静,仿佛他们根本不是在厮杀,而是切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果子。

  就好像,真的成了一个空壳。

  他沉思的同时,季开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季开的声音前所未有得烦躁:“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叫十序列吗?”

  “这是我最讨厌法涅斯的地方,光这一点,我绝对不可能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