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没有选择继续激怒他, 主动绕到了boss的背后。boss没有反抗,只眼睛一直跟着关岁理,直到头颅转不动了,也依旧用最后的一点余光盯着他。

  可是周围的市民们一个个虎视眈眈, 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关岁理知道boss不可能再动手, 他能研究出碳元素反应器, 足以证明他的成就, 他这样的一个人,本应该被万人敬仰,永远记载在历史书上,但是他却一个人孤独地在塔上待了几百年。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类能够忍受的程度,除非他心里记挂着什么。

  而他记挂着的, 无疑就是周围那些对他严防死守的市民了。

  他们在这里,他就只能束手就擒。

  关岁理伸手去够boss脑后的那片护板, 现在boss的动作让他不太方便, 于是他又偏移了几分, 这下boss的视线里就彻底失去了目标, 他下意识追逐了下, 徒劳地闭上了眼。

  Boss有些高, 关岁理肩膀上还扶着一个市长,拆护板实在不是很方便, 关岁理干脆拍了拍他, 想让他蹲下来, 可惜, boss都气疯了, 怎么可能配合他。

  于是关岁理只好又凑近了些, 还不耐烦地把人拉了拉。

  这下, 他几乎跟boss之间再没有了距离。

  他的动作稍微大一点,都能听见两个人身上的合金摩擦,发出细微又有些刺耳的声音。

  关岁理本能性地有些不舒服,于是只好把精力放入那块护板上去,片刻后,他终于见到了那块脑后的区域,存放着中枢处理系统和记忆存储区的,最核心最私密的部位。

  boss习惯性地瞬间抗拒,关岁理察觉到了他胳膊的触动,面前的模拟神经系统紧绷到了极致,甚至将接口都挡住了一部分。

  他手中的管状接近的时候,那神经系统更是几乎绞成了一团。

  他听见耳边不知道有谁在小声说:“卑鄙。”

  这无力的斥责中,关岁理鬼使神差将手落了上去,手指轻轻抚摸了下去,而肉眼可见的,那神经系统在接触到他的手指的时候,更是几乎结成了铁块。

  Boss更是立刻,愤怒地转了过来:“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关岁理回应他的是,手中的管状几乎肉眼不可见,扎了下去。

  Boss那边迅速传来一阵闷哼,随后,那管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动了起来,boss几乎瞬间,轰然跪倒在地。

  关岁理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松下心来,这是他选择的最稳妥的办法,毕竟这个人实在太可怕,稍有疏忽或者大意,计划就可能全然崩盘。

  他实在太过强大,能杀死他的,永远是他的过去和牵挂,而不是任何武器。

  不管是人鱼的他,还是现在这个可怜的他。

  在那流动的东西彻底消失,进入boss的处理器之后,关岁理取走了连接着的管状物体,陷入休眠的市长被他放到一边,在boss倒下之前,他把人抱在了怀里。

  也终于,敢让一直围堵得密不透风的人群散开了,他起身,抱着boss就往塔下走。

  他知道,但凡boss还能有一点意识,就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离开这里,他的脚步也难得有些沉重。

  也是在这时候,他第一次借着这个位置和角度,看到了boss每天躺在那张椅子上能看到的景色。

  惊鸿一瞥,外面的云层重叠,而视线几乎被云层全部遮蔽,只能从最下面的一点缝隙中,窥探到一条地面,那地面上,房屋整齐,他可以想象到每天人们在这房屋间来回穿梭的画面。

  他们井然有序、又一成不变地活着。

  看到这画面的时候,心中好像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萌生,关于这座城市,关于未知、但必将毁灭的未来。

  他脚步没有停。

  长长的台阶,一出那扇小门,潮湿的水汽便立刻贴上了boss的身体,一颗一颗在他的底色上熠熠生辉。

  关岁理往下走着,那台阶似乎走不到头,漫长中,脚步一踏一踏,回响在高塔的穹顶之上,也更回响在一层又一层的白云之上。

  市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默默跟着他,朝着塔下走去。

  而闯关者们,见到这一幕,禁不住心中欢喜,可他们对于未知又充满着忐忑,于是心情也是在很难说是个什么味道。

  直到那段断台重新出现在视线尽头,关岁理罕见地停了一下,他看了眼怀里紧闭着眼睛的boss,迈出了最后一步。

  他越过那断掉的台阶,甚至脚都没有再次沾到地面,他人就径直跃出了塔门,然后,在塔外浩浩荡荡严阵以待的市民视线中,感受到了身后高塔的震荡。

  关岁理转头,高塔中的人仓惶地往外奔流,朝着他逃来,但路过他的时候,都默契地避开了他的方向。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那座高塔在震荡中,整个塔身都在移动,他小幅度的动作初看不见端倪,细看才能看得出,他真的是在缓慢地旋转。

  塔身在某个角度,折射出镜面般的光泽,照得瞬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

  关岁理低头躲避,也趁着这人群慌乱的瞬间,对着那个可怕的boss,小声地说:“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关岁理怀疑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那本该谁都听不到的道歉却有了回应,耳边又继续响起了声音,“你做得非常正确,不过……”这人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你可真是狠心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关岁理看向了怀里的boss,他眼睛已经半睁开,在这巨大的震荡中,他却并不关心周围发生了什么,只注视着关岁理。

  Boss,更准确的说,是那个被迫成为boss的男人笑了声:“不过这样才好,不然我可不敢赌你能走到最后。”他努力想要凑到关岁理的耳边,但徒劳试了几次,还是失败了,他眼里的光逐渐熄灭下去。

  关岁理耳边最后的声音是:“我实在很好奇,到底什么时候,你能不这么讨厌。”

  他的声音随着眼睛里的光,一起灭了,关岁理气都没处撒,他抱着这个彻底不会再动的身体,实在很想把人丢出去。

  于是他这么做了,在塔的光线消失,远处似乎传出了什么震动时,他反手就要把boss丢给一个闯关者。

  可惜没人敢接,他只好又抱了回去。

  人们已经忘了先前关岁理说过什么,那动静太大了,他们根本无处忽视。

  他们的家园仿佛离开,他们情不自禁追着那动静蜂拥而去,关岁理过去之前,想了想,重新回了一次高塔,把boss安放回了他一直躺着的那座躺椅上。

  而此刻的窗边,市长在那里站着,他注视着塔下的人群,眼里全是悲怆,听到关岁理的动静,他甚至都已经没有了愤怒的力气,最终,他颓然在那宽大的躺椅边坐了下来,喃喃着什么,但是关岁理他们也都听不见了。

  这是老朋友之间的道别。

  他们本不该相见,相见便是一方的死亡,谁知道最后,死去的人和参加葬礼的人,完全换了过来。

  其实很难说,他们之中,到底谁错了,只是无奈。

  关岁理带人出塔后,迅速朝着人群的方向追去,只是在那之前,关岁理事先绕去了一处,那是之前他们被警卫们追杀的道路。

  有人替他们死去。

  他们来到这处空地,地面上尽是重逾千斤废钢铁,他们大多已经歪曲变形,而在这钢铁下方,他们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被压在下面。

  这个人是曾经带给关岁理和整条街道无数麻烦的人,他再也不能拿着那根喷枪耀武扬威了。

  陶天兵一到这里,就无法自控伏倒在地,这是他的任务——送葬者的强制行为。

  他第一次如此痛苦,因为这代表有一个他认识的人,彻底死了。

  关岁理走到他铁块堆上,陶天兵期待地望着他。

  他飞速比划着,这会不用翻译关岁理也知道他要问什么。

  关岁理摇摇头,陶天兵失望地沉默了。

  关岁理观察了一阵子,他小心将夸克的各个部件拼凑起来。

  随即,他手中再次出现了那个管状物体,朝着夸克的脑后,已经完全暴露出来的储存空间扎了下去。

  这次他的行动没有遇到挣扎,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唯一能证明他行动的意义,或许就是那管道中,逐渐充盈的色彩,那颜色逐步灌满整个管道,像是液体又像是气体,那种物质所有人都好像没有见过。

  最后,关岁理把那被充满之后脱落下来的细管接在了手里。

  他的那管状物体被他收了回去,而那根细管,他无法再行储藏,只能装进了衣兜。

  他起身的时候,朝着这地面探了最后一眼,才注意到,夸克胸膛下面,似乎紧紧抱着什么,他即使身上压着这么多重物,整个人依旧是一种拱起的姿势。

  他发现,那是他一直背着的铁箱子,而到这个时候,那个铁箱子依旧没有破裂半分,没有一滴水,能被疏漏,重新回到这个惧怕它的世界。

  他不禁想起了夸克每天挂在嘴边,不知道能念叨多少次的威胁。

  一直都是虚张声势啊。

  关岁理站了起来,他这次再也没有耽搁,直接朝着人群追去,闯关者们虽然疑惑,但还是飞速追了上去。

  陶天兵始终站在原地,他想,这任务总算有点用了,他至少可以光明正大,陪着他的朋友一会儿了。

  关岁理他们顺着喧闹找到了变化的地点,他们穿过人群,耳边尽是难以置信和崩溃的叫声,他们真的到达人群,才知道他们崩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新市长站在人群的对面,而他的身后,地下露出一个半透明的保护膜,保护膜的下方,那里有一个人,血肉包裹着皮肉,看着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这个人在那里站着,愣愣地注视着外面数以万计的人群。

  而这个人的外貌,和新任市长一模一样。

  他的名字应该叫做——托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