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岁理爬上了那高高的台阶, 跟着夸克进入了市长厅的大门,门口的扫描仪无声地在他身上扫过,他才被放了进去。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这里的人不算少, 警卫沿着过道一字排开, 却没有一声交谈, 几乎有种庄严的肃穆。

  他们往里走了一阵, 来到了大厅,一脸温和的市长从文件里抬头,看向了他们。

  夸克简单跟市长说了几句,市长才看向了关岁理,跟他点点头。

  可是关岁理却被夸克带着离开了这里, 夸克知道他的疑惑:“刚刚是新的市长,你要充能的不是他。”

  他几乎瞬间想起来泰伦的一句话:“市长还没有死。”

  这等级森严的地方, 市长的死活, 一个普通市民又是怎么知道的。

  关键是夸克也并不意外。

  夸克显得有些焦躁:“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能让市长活过那个期限。”

  关岁理隐约察觉, 夸克效忠的, 一直称呼的市长, 并不是所有人以为的那一个。

  他称呼现在的市长,总会在前面加个前缀, 新市长。

  “期限?”

  夸克已经有些气恼了:“不要给我装糊涂, 每任市长在位时间只有五十年, 不多一天, 不少一天, 不要说你不知道, 不要故意刺激我。”

  这实在是有些神奇了:“抱歉。”

  快到一个大厅, 夸克放缓了语调:“算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你的任务就是给市长加好能源,市长身体不好,别说什么有的没有知道了吗?办好了明天我不管你,你爱干嘛干嘛。”

  关岁理沉默点头,他也对这位市长好奇了。

  他们穿过又一道走廊来到另一个大厅,来到了这市长厅守卫最强的地方。

  看到后,关岁理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透明的屏障后,一张张展台停在那里,一具具钢铁的身体摆在上面。

  而这些钢铁身体身上的服装,都跟市长一模一样,这里赫然是历届市长的尸体展台。

  这就是——西北方的死亡。

  每一任市长死后,都不会下葬,他们合金材质的身体也不会腐朽,于是安放在这里,算作给予下一任的勉励。

  可是这合金城建立也才不过短短四百年,这里摆着的,却已经有了七八具身体。

  五十年的期限,未免太不寻常。

  关岁理视线在这些身体上移动,看不出任何区别,他隐晦询问夸克:“哪个?”

  夸克赶紧压低声音:“小声点,等着。”

  于是夸克带着他往深处走,来到了最后一个摆放着身体的展台,他敲了敲那透明的屏障,里面的身体居然缓慢地坐了起来。

  “夸克,你来啦。”

  他不动的时候,安静得让人觉得他已经死去了。

  可他坐起身来,就发现那具身体跟别人没什么两样,还精密的金属机械,运转流畅毫不生涩,这样的身体,根本不用怀疑他还能再活几百年。

  可这是关岁理,第一次在合金人身上见到,那种衰老的气息。

  他仿佛真的是一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

  “市长,我来给你加点能源。”

  夸克得到市长的首肯后,带着关岁理进了旁边的小门,来到了市长的面前。

  他身后一堆静静的永远不会再动的合金躯壳,只是刚来这里,就感到一身冰冷的死寂,只想赶紧离开。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等待死亡的到来。

  “好好的,怎么想起来给我补充能源了,我活不了多久了,用不着了。”

  “别这么说,保持能源充足对身体有好处,您不会有事的。”

  市长苍老的身躯瞬间变得威慑,他逼近夸克:“谁告诉你的?”看的却是关岁理。

  夸克果然把关岁理让出来:“这是我那条街能源站的,是他告诉我的。”

  “是吗?这孩子倒是懂事。”

  关岁理能感觉到那视线长久地停在了他身上,那股视线足够让人手脚僵硬,关岁理不卑不亢,低头整好自己的能源补充枪:“您需要多少?”

  市长的声音更是稀奇,可出口的话依旧和蔼:“四升就够了。”

  于是关岁理上前,熟练地拧开了市长的开关,给他设定好了能源,这样的距离,更让他注意到了市长的合金身体,这躯壳看起来一点损伤也没有,关节活动也异常灵活,实在看不出任何故障。

  如果说高塔之上的boss都能好好活着,市长绝不可能死去。

  市长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这可能是诅咒吧。”

  在这么一个纯机械的世界,乍然听到诅咒这样的词,仿佛一个魔幻的玩笑。

  “孩子,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上任的时候,身体都没有任何问题,即使现在,我也检查不出自己的毛病,但是我们无一例外,会在上任的第五十年死去,就像你看到的这里所有人。”

  夸克中间几次想打断,但都没有成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这市长厅都翻修好几次了,可也没用,谁知道怎么回事。”

  “没有派人再多调查调查吗?”

  夸克听着更丧气了:“现在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能查出些什么来?”

  他说完,慌乱捂住了嘴。

  他情不自禁想到关岁理说的:“理论是对的,可是没几个人记得,你觉得是谁做的?”

  “你真的不好奇吗?你自己也在怀疑吧。”

  他当时只硬挤出几个字:“我相信他,他一定是为了所有人好。”

  关岁理那时对他露出了一个怜悯的微笑。

  他总是这么相信那个人,分明比谁都小,却为了市长背上了死亡的水箱。

  他当初相信。

  如今依旧相信。

  他惊慌说:“我不小心说的,市长你当没听见吧。”

  市长依旧慈爱地看着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white呢?你们找过他吗?”关岁理忽然开口。

  夸克惊叫一声,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上来就要拉走关岁理,看着还连接市长的能源补充枪才勉强冷静下来,市长的情绪总是平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这座城市里,叫这个名字的有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关岁理回忆着之前纪念馆牌子上的字眼,除了white,再也没有别的痕迹,但是他脑中忽然就想起来之前那条人鱼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但我记得有人叫我……

  “white peacock。”

  白色孔雀,纤细无暇,翩然灵动,可记忆中的那张脸却实在跟这些词沾不上半点联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么个名字。

  关岁理说完,久久没有人回应,充能正好在这时候结束,关岁理取出了自己的充能枪,退了开来。

  空旷的大厅中,轻微的动作都会被放大许多倍,关岁理一步步,都响在整座大厅中。

  市长终于开了口:“看来你确实想起来很多东西,不止是这些理论知识。”

  夸克听到这句话,仿佛一只畏惧的猜想被印证,再也无法自欺欺。

  “你真的这么做了?”

  “我以为你早就该猜到了,”市长旁边躺着自己那些前任,“孩子,你太相信我了。”

  “人们对那座塔太在意了,天天往那里跑,然后被white摔下来,碳元素反应器也被人拆了好几次,出了不少事,我们每个人上任,都会想点办法保证现在的安稳,我没有其他人那么聪明,只有这么个笨办法。”

  “就像我的记忆清除,就像新任市长的强制工作。”

  他苦笑了声:“我知道你们不理解,可要是不这么做,可能现在这座城已经不在了。你能记起来确实不容易,能答应我,暂时帮我保密吗?”

  关岁理点了点头,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那台机器真的毁了吗?”

  “是的,相信我,孩子,不要在去想这一件事,你很聪明,white以前也很聪明。”

  这一句话,明明语调也没什么异样,可关岁理却从中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

  之后他们再没什么交流,可市长也没有说要放人走,他知道这是市长在犹豫。

  他被留在那里留了很久,最后,市长对他笑了笑:“有人能想起来,也是好事。”

  “反正,不会更坏了。”

  他离开了市长厅。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夸克没心思搭理他,一个人闷闷地走了,关岁理思考着走下台阶,四下也不见谢涂的影子,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两人应该去查周围其余线索了。

  他快步朝着历史纪念馆走了过去。

  一路上再不见半个人,但到了纪念馆门口,关岁理才发现,一直畅通无阻的门框,居然多了一块石板,他登时察觉不对劲,一脚就踹了下去。

  大门倒地,里面的声音迅速传了出来,有人追着什么在跑,还有陶天兵快哭了的声音:“我叫你祖宗行吗?权限摆那儿你倒是用啊,哎?这动静,是关哥吗?关哥,我们在这儿!”

  谢涂喘得肺都要出来了,然后是一阵石板撞击破碎的声音,他终于能缓过来说了句话:“闭嘴,别吵。”

  然后那脚步朝他这边跑了过来,带着一阵土腥气。

  关岁理往声音处接近的时候,手腕脚腕都活动了开,迎面对上陶天兵和谢涂,脚腕蓄力,整个人就像弹了起来,越过他们朝着那道人影砸了下去。

  人影反应很迅速,一道墙立时横生在他们中间,关岁理手腕一撑,人就在那墙升起之前翻了过去,在墙壁一借力,一扫腿将人扫了出去。

  那人倒在地上,一身裹得严严实实,唯一的信息只有身上序列二的标志。

  序列二……关岁理接近的时候,一支意料之中的金属箭从头顶坠下,关岁理把人一捞,一踢膝盖就压在了那箭头下方,那人跪下去的时候,胳膊由于角度过于扭曲,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脆响。

  那人瞳孔紧缩,顾不上胳膊的剧痛,法涅斯权限全力催动,终于让箭头消散在了距离他半寸的地方。

  寂静的大厅能听到他松了口气的声音。

  可这人竟然刚刚生死脱险,气都没听完,转瞬手上就多了一柄刀,直直朝着关岁理的小腿关节刺去,关岁理后撤的同时,那人猛地挣脱,抱着胳膊朝门口窜去了。

  站在那里的谢涂和陶天兵连忙往边上避开,那人就从他们面前过去了。

  关岁理追出门的时候,人已经完全不见了,只不远处传来短暂交锋的声音,然后新可带着苏弯走了过来。

  他们两人状态都很不好,新可两条胳膊都没了,也就苏弯给他捡回来一小截,现在正在怀里抱着。

  “要不是我现在没心思,有他好看的。”

  苏弯敷衍着安慰几句,看见了关岁理,朝他们走了过来:“我就猜到你们在这儿。”

  关岁理四下打量,确认那人走远了追不上,带着苏弯他们回了屋。

  门被苏弯一封上,新可就放心地直接倒在了地上,谢涂和陶天兵不情不愿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墙上。

  这一屋子混乱,除了关岁理,所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都不知道该谁先开口。

  新可大概是缓了过来,看见了关岁理的能源补充枪,眼神游移,有种被五斗米压弯了腰的屈辱:“给我来点。”

  关岁理都没问他需要多少,直接按照满容量五升给他加了进去,能源液汩汩流动中,他掉落下来的半截肢体也被某种力量牵引,跟着地面的一块金属一起悬浮起来,材质在两者融合之前就已经完成了转化,然后重新组合成了他的胳膊。

  陶天兵已经看呆了:“不是,现在我们调动法涅斯权限,已经不需要接触额头了吗?”

  他一直还是贴额头,实在还不知道使用方式已经变成了这样:“这不违反个人隐私法吗?”

  曾经接触大脑才能调动权限,是因为只有通过这样的形式,法涅斯才能短暂地读取他们的思维,进行权限的调动。

  可如果不需要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思想已经完全暴露在法涅斯的监视中。

  新可实在懒得解释,但是看了看给自己充能的关岁理,开了口。

  “你不用那么担心,只有大脑中出现权限相关的内容才能被识别,进而实现你的权限调用。即使是法涅斯,也没有那么大的运算能力,能处理所有人的思维信息。”

  陶天兵总算放心下来,就是一口气才出来,新可还有半句话:“可是也不是绝对安全。”

  陶天兵那口气卡住了。

  关岁理撤开的时候,新可的胳膊已经重新装了上去,他静了会儿,说:“我们猜错了,看来西北不是反射的意思,你们这边有什么消息吗?”

  关岁理摇摇头,他虽然进了市长厅,可是那消息对他们的现状依旧毫无帮助。

  反倒陶天兵站了起来:“你们跟我过来一下。”

  新可的傲慢让他不想承认陶天兵的任何成就,可是所有人都走了,他还是爬了起来,跟着来到了馆内的最深处。

  地面上,一处幽深的洞口敞开着,不知通向何方。

  “我们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他看着关岁理,“我的每日任务做完,也没什么事干,就来这边查查,反正也是西北嘛。”

  “没走一会,那人就掀开板子从里面窜出来了,问什么也不说,上来就动手。”

  “真的是西北方的死亡啊,我们快死了。”

  他发出灵魂疑问:“他真的是我们的队友吗?”

  “他应该是个杀手。”

  这一个词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禁屏息。

  苏弯磨着指甲,指了指前面的洞口:“他们最就擅长钻犄角旮旯杀人,找藏身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来到一个陌生地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好据点。”

  “看来你们不太幸运,碰到了他的据点。”

  陶天兵颤抖:“找,找据点干什么?”

  苏弯打破了他的幻想:“是的,他应该没想通过闯关通关,死亡率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只要杀够人,他一样可以出去。”

  新可:“那人我们之前也遇见过一次,可惜没抓住,我觉得不重要,就懒得说。”

  所有人睨他,苏弯自然微笑:“不怪你,我也觉得他身手不太好,不需要在意。”

  所有人默默移开视线。

  陶天兵和谢涂:……谢谢,他们差点死了。

  陶天兵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向了这幽深的隧道:“要知道里面有什么,我们只能下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