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学迟迟没有动手。
这答案来得简直荒唐, 让人怀疑这个生物识别的意义，他抖了抖那根头发，还是放下了手。
老大就在一边，焦躁地看了看几乎要亮起来的天色, 拿起了那根头发：“总要试试, 没准他搞这个放映机的时候, 人不住这儿呢？”
他直接夺过那根头发, 怼了上去，下一刻，红光遍布了整个实验室，尖锐的警报声响起：“检测到错误的识别密码，自毁程序即将开启, 倒计时十、九……”
所有人都懵了，老大更是瞧了瞧自己手上那根头发, 啪地扔了开。
几乎无法挽救的局面,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关岁理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一进来就明白了什么, 关上门, 几步推开周围的人，把人鱼的心脏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怼了上去。
“识别正确, 即将开启。”
红光变回了蓝色, 警报声随之停止, 所有人松了口气。
然后齐刷刷看向关岁理, 他除了脸色苍白浑身都是湿汗之外, 几乎没什么损伤, 惊讶地吸了口气。
大佬果然是大佬。
只是下一刻就没有时间给他们惊叹了。
在那失误识别通过的下一刻，放映机自动开始工作，一道光屏投在墙上，一段片段开始播放。
画面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在宣誓，墙壁上挂着她的誓词。
这誓词在场人都非常陌生，除了关岁理，他清楚地知道那誓词的名字，那是流传至今的《实验室公约》，是每一个科研人进入这一行前，都要宣誓的内容。
并将在他每一场实验开始前，反复默念，那公约的每一个字，他都能背下来。
“我承认我和每一个实验体平等，我将尽最大程度的努力去保护他们。”
“我一生忠于科学公理，正如我忠于每一次实验的结果。”
可惜这视频没有快进功能，对后面每一句都滚瓜烂熟的关岁理也不得不跟着再听一遍。
但记忆其实是相通的，随着这些浅薄的，没有具体实质性内容的出现，一些不太愿意想起的画面也出现在了脑海中。
很久以前，他也像这么念过实验室公约。
“我将保护我的科研成果，阻止它们被滥用以及误用。”
“我立志成为人类发展的奠基石，哪怕只为后来者排除一个小小的错误，我将此生无憾。”
那些记忆不是很美好，总是带着些血腥的气息，还有许多人模糊的脸。
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关岁理低下了头，他的嘴唇泛起了苍白，他抿了抿嘴唇，那嘴唇湿润后，才重新带上了色。
视频依旧在继续，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关岁理已经悄悄退了几步。
画面里，黄雯录完誓词，对着镜头一吐舌头：“但这和我喜欢喝饮料，一点都不冲突。”
她跑到了一边，对着地面伸出了手，视频的边缘，终于出现了一个瓶盖的影子。
然后，砰的一声，整个航天器仿佛被撞击一样，整个晃了晃，门板被掀飞出去，人鱼出现在了外面，而他的身后，天边已经亮了起来。
人鱼胸膛剧烈地起伏，他进来，像是其余人都不存在一样，直接盯住了关岁理，一身的水滴滴答答，瞬间弄湿了整块地毯。
“我果然，还是一样讨厌你这身衣服。”
闯关者们才忽然意识到，对哦，人鱼刚刚没有跟着大佬回来，他们也忘了问。
看着情况……大佬你又干什么？
人鱼怎么气得要疯了？
然后，在闯关者和人鱼，以及画面中黄雯的注视中，关岁理终于松了口气，转头从台上拿了一瓶饮料，背着人鱼的同时，闯关者们看着他把手上的心脏，无比熟练地放了进去。
那小小的一颗，落进去就看不清了。
闯关者们情不自禁对那瓶饮料或者是关岁理经手的一切食物产生了敬畏之情。
关岁理十分贴心地把饮料递给了人鱼：“喝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黄雯的秘密。”
人鱼的怒火登时就散了，可不过片刻，更加剧烈地翻涌上来。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关岁理很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以后大概就没有了。”
原本耀武扬威的人鱼瞬间没话了，他警惕地盯着关岁理，似乎在判断这个人是不是在骗他。
一边的视频自动重头开始播放，黄雯的宣誓响在耳边，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
这个偷走了他的心脏，让他痛苦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在他心里占据着那么一个位置，就像是一根刺，拔也拔不掉。
而且，饮料没了他就真的喝不到了。
他接过了那瓶饮料，喝了下去，倒下来干干净净的瓶底，显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然后，人鱼站在那儿，问：“秘密呢？”
闯关者们也看向了关岁理，他们也想知道，大佬又知道了什么。
“她违背了自己的公理，为了保护你。”
“你撒谎。”人鱼直接扔了瓶子，可他要扑上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一阵泡沫从他的尾巴腾起，渐渐包裹了他。
他诧异了下，随后，又一次死死看向了关岁理，可渐渐，那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他消失在泡沫里的最后一句话是：“果然都是骗子。”
闯关者们看着这带给他们阴影的人鱼消失，心里齐齐松了口气。
这场深海与人类的纠葛，也该在这里结束了。
数百年前，人鱼来到这里。
万万计海洋生物，仅变异出他一个类人形的鱼类，也或许因为这样的外表，他拥有了智慧。
他是奇迹，也是诅咒。
他亲近同样拥有智慧的人类，但是人类不喜欢他。
他从开始，就注定了以悲剧收尾。
有人对他爱之心切，有人对他恨之入骨，有人逼自己杀死他。
他只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展览品，才不会让人寝食难安。
可惜，没有人知道他来自海洋，也继承了海洋的反复无常，以及海洋漫长而枯燥的生命。
于是悲剧更加彻底。
白文学望着那泡沫飘了出去，忍不住问关岁理：“你说的是真的吗？”
关岁理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或许吧。”
白文学叹了口气，天光大亮，头顶的数字彻底归零，他们在任务完成与时间终结中升了起来。
之前他们不知道那数字到头会发生什么，现在他们清晰地看到了，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并不是像人鱼那样物理意义上的摧毁，而是整个空间都在碎裂，大地空气都被吞噬进裂缝中，碎成粉末。
一旦他们再晚一些，也会变成这其中的一员。
可他们如今全然没有解脱的轻松，生活过的世界崩塌，无数之前还说过话的人在这崩塌中湮灭，心中只觉得一阵冷意。
这才是法涅斯的无情，他们这么做真的对吗？
然后，在这沉重中，法涅斯又一次说话了。
【检测到该情景内科技进化，暂将该情景封闭，设立为科技研发观察基地，观察时间，一年半。】
【观察基地已设立，请闯关者尽快离开。】
闯关者：？？？
闯关者：！！！
闯关者们已经懵了，只能下意识看向关岁理，除了他，他们想不到别的原因。
而白文学忽然想起了之前白文学丢给雅可夫的那堆资料，关岁理很少做多余的事情，他最开始不停地翻找资料，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而且，之前他没反应过来，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关岁理既然早就猜到饮料有问题，为什么要在那种情况下让他们回去找，这样的冒险，其实也没有必要。
除非……关岁理嘴中的拖延时间，恐怕并不是为他们，而是为了正在研究资料的雅可夫。
他在这希望绝迹的地方，挖到了一丝生机。
这就是他们的差距。
白文学震撼地看着关岁理。
整个世界因为这条消息回溯，崩塌的部分迅速重组，被放回原地的人们一脸疑惑，似乎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而重新竖立起来的观星台前，雅可夫抱着一叠资料哈哈大笑，状若癫狂。
地上散落的页面，写着这样一句话。
我深爱星空，却畏惧大海，但大海与星空并无区别。
那稚嫩的笔迹，带着时光的痕迹。
他大笑着将手中的资料抛了出去，纸张漫天，纷纷扬扬落下。
“未来！人来还有未来！”
闯关者们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仿佛也受到了感染，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尽管这里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可这世界太过真实，让人不忍毁去。
他们也该离开了。
身体开始放弃挣扎，顺着那股上托的力道飘去，头顶的天越来越近，他们也不知将要去向何处……
忽然，一只手拉住了赵想的裙子，所有人耸然一惊，朝着那只手看过去，那居然……是叶三三的脸。
她的手带着孩童特有的白，于是缀在她手背上的鱼鳞就越发显眼，她脸上带着格外刺目惊心的笑容：“别走，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赵想被叶三三的样子吓了一跳，她毕竟是个小孩子，脑子已经空白了，只能靠本能回答出一句话：“可是我们不离开这里，就回不了家啊。”
叶三三的脸更扭曲了一瞬，她手背上的鱼鳞也像是忽然疯长一样，迅速覆盖上了她的手臂肩膀，她痛得剧烈打颤，可死活不肯放手：“不回去好不好，回去你就有别的朋友了。”
然后她献宝一样指着一边的小房子：“这间房子，人鱼说过送给我们的，我们可以永远待在里面，我会每天给你做饭，帮你打扫房间，你不要走。”
人鱼？他又做了什么？
好像在这个关卡里，人鱼确实对这两个孩子比较容忍，这就是代价吗？
闯关者们下意识觉得不对，可是心疼的赵想已经反拉住了叶三三：“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叶三三痛苦地大喊：“在外面，你根本不会理我，你有那么多朋友，我只是你家里佣人的孩子。”
“不要回去好不好。”
叶三三一开始还试图去拉她，可每一动一下，叶三三都像是要把根系从泥土里拉扯出来一样地疼，赵想根本不敢碰她。
只能被拉着，一点点落回地面，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白文学赶到的时候，叶三三的双腿已经并拢，甚至不仔细看，几乎会怀疑那就是一条鱼尾，赵想被她护在了身后，一步不肯让。
白文学试图动手，但是赵想就那么站在那里，根本不回应他，而叶三三，这么个孩子，完全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他如果不想杀死她，几乎做不了什么。
赵想脸上，也逐渐出现了鱼鳞的痕迹，她痛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闯关者们纷纷落回地面，法涅斯的警告就在耳边，他们时间不多，可对眼前的局面束手无策。
他们没想到，千防万防，居然没防住人鱼还有这一招，他们该怎么办才好？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关岁理手在白大褂的内兜里，碰到了一个东西，他犹豫了片刻，把东西拿了出来，他摊开手，手心上静静躺着之前得到的那枚黑珍珠戒指。
“你只是不想跟她分开是吗？”
叶三三疯狂张开自己的胳膊表达自己的攻击力，闻言愣了愣，看向了那枚戒指。
关岁理：“这是我在海里捡到的，关系类，作用目前还不清楚，但是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叶三三眼神一亮。
“他的副作用有无数种可能，你不在乎吗？”
叶三三终于迟疑了，关岁理继续说：“就像现在一样，赵想因为你变得这么痛苦，你也无所谓吗？”
叶三三终于回头看了那么一眼，然后浑身一怔。
原本总是干干净净的赵想痛得在地上打滚，身上才生出来的脆弱鱼鳞又被她撞掉，甚至几乎渗出了血。
她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做了一件过分的事情。
白文学终于反应过来，一直懵着的他也赶紧凑了过去。
“赵想是个好孩子，她愿意陪着你，三三，别再乱想了，你们是好朋友。”
“我们是吗？”叶三三迷茫了。
“是啊，她那么疼，她等着你呢。”
关岁理递出那个戒指：“后果我不清楚，你自己考虑。”
白文学听得咂舌，他真的很怕叶三三就拿了戒指了，万一出点什么事，这两孩子还那么小，她们才八岁啊。
关岁理的话不重，可是无端就有种逼迫，叶三三看看白文学又看看关岁理，仿佛陷入了纠结中，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身后赵想抓了抓她的脚踝，她害怕地回头，看到赵想的笑，忽然就醒了。
明明想想那么好，为什么她会这么想。
她身上的鱼鳞迅速褪去，而赵想被她扶起来，痛苦也终于停止，身上也慢慢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叶三三看着赵想的脸，简直不敢相信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她逃跑似地，转头就飘到了天上，她拼命划动着双手，好让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她没有拿关岁理的戒指，甚至不敢再看赵想一眼，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留在赵想身边，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赵想忽然被放开，眼里就是即将消失的叶三三，也来不及跟关岁理他们打招呼，跳起就追了上去。
关岁理他们抬头望着，两个孩子消失在了视线里，他们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还能不能见面，可是刚刚的一切已经足够震撼。
这无孔不入的关卡，让他们只剩下了敬畏。
在法涅斯的催促中，他们的身体也升上了半空，再也不受控制。
白文学最后看了一眼关岁理，以及这段时间一起闯关的队友，最后落在了老大身上，他有些不安地闭上了眼，希望大家能活着离开吧。
闯关者们看着大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轻，最后的视野中，那片蓝占据了全部的视野。
谁都知道这美丽的海水有多么危险，但人们从来前赴后继。
关岁理意识消失的时候，耳边仿佛又一次响起了bug出现时的电流声，身边飘着一团泡沫，分明跟周围的泡沫没什么不同，他却有种直觉，这泡沫是冲着他来的。
那是一截手腕，风里吹来了一阵熟悉的香气，混合着海腥气。
他在手腕上看到了一样东西，瞳孔瞬间紧缩。
第2卷 合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