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快穿]>第151章 送君扶摇上青云(19)

  宇文山与周和梁大等人一样, 都是沈明欢扶植起来的山匪。

  这半年来各国多有暴动,大概这世上有太多走投无路的人,于是就破釜沉舟般循着前人的脚印, 拿生命当筹码, 换一个如同周和等人一样, 可以在阳光下坦荡行走的机会。

  沈明欢只是让商队把这些故事带到大江南北,除此之外并没多做什么,但总有人会看到希望,总有人会不甘现状, 总有人会做出改变。

  乱世会造就英雄,而英雄会造就一个更被人期待的新世界。

  宇文山是沈明欢唯一一个从一开始指点到现在的人, 就连周和与梁大后来沈明欢都没太多插手,最多在他们遇到难题写信求助的时候会帮忙解决。

  宇文山和他的势力是沈明欢安插在雍国腹地的一柄利剑, 只不过目前还没有人发现。

  谢知非从前不知他为何独独对宇文山青眼有加, 如今才隐约意识到,或许是为了远在雍国的南怀瑾做的准备。

  谢知非回想起聂时云口中的南怀瑾, 忽然觉得南怀瑾与未遇见沈明欢时的他十分相似。

  同样的一朝自云端跌落,同样的身世悲惨需折断傲骨挣扎求生, 同样的壮志不能酬。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沈明欢先认识的是南怀瑾,所以严格来说, 不是南怀瑾像他,是他像南怀瑾。

  天慢慢暗下,远处的灯火渐次闪亮。

  第一束烟花于空中绽放的时候,沈明欢的烧终于退了下去。

  他烧了一天,在床上躺了一天,早就待不住了, 闹着要起来过节。

  谢知非不赞同地又往他身上披了两件衣服,“何太医说您要卧床休息,外面冷,您出去会着凉的。”

  谢知非觉得要让公子爱护身体比他从前保命还难,比他现在所有的工作加起来还难。

  “孤觉得现在非常好。”沈明欢被迫穿着让他胖了一圈的衣服,满脸不乐意,“子正,孤就是从房间走到前厅,一共也没几步路,吹不到多少风。”

  谢知非嘴上敷衍应“是”,又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

  前厅已经准备好了除夕夜宴。

  沈明欢给府里下人放了假,但他府中不是探子就是被他救回来的已无家可归的奴隶,因此几乎没有人请假。

  对很多人而言,这是重获新生的一年,他们早从一个月以前就开始期待这场除夕佳节,期待能和有着相同遭遇能够相互理解的同僚与最善良不过的公子共享此夜喧嚣。

  沈明欢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饺子很难吃吗?一个个愁眉苦脸。”

  “公子!”下人们这才注意到沈明欢来,顿时笑逐颜开。

  他们都知道这人大病一场,原本以为今年他不会出现了。

  “孤就知道,孤要是不走这一趟,你们饭都吃不下。”沈明欢眼角还晕着病态的薄红,可他语调上扬,一幅“你们离不开我”的嘚瑟与故作无奈,听着便让人凭白卸下心防。

  他艰难把手从重重衣物中伸出来,拱手致礼,眸中一片和煦笑意:“新春吉祥,愿诸位皆能否极泰来。”

  众人莫名眼眶一热,他们的过往确实不甚美满,每次回望都夹杂着苦涩血泪,可他们已经比这世上许多人都要幸运。

  “有公子在,我们来年定会过得更好。”

  “还请公子保重身体。”

  他们太怕沈明欢出事了。

  如果这世上没有了沈明欢,他们如今拥有的比做梦还要美满的生活或许终将归于一枕黄粱,醒来仍是无休止的压迫。

  是鞭打、是斥骂,是望不见终点的日复一日。

  沈明欢回头:“随青,你要是再搬他们就要热死啦!”

  门口正抱着第三个火炉进来的随青顿住,如同被灯照见的小贼,满眼不知所措的惶然。

  谢知非无奈起身指挥,“公子说笑呢,随青,放这边,离公子近些。”

  其他人也齐齐笑起来。

  “公子,我们不热。”

  “就是,太冷了,正是需要多几个火炉。”

  聂时云和陆屿也蹭了到了一盆饺子,聂时云一口一个,“陆公,太子殿下真厉害。”

  他也不知道太子殿下哪里厉害,反正就是厉害。

  陆屿细嚼慢咽,“是啊,是个很好的主君。”

  不顾身体的虚弱专程前来,只为了让这些所有人都不放在心上的平民奴隶安心过节,是有大慈悲之人。

  沈明欢桌上都是单独制作的药膳,满桌的汤汤水水,寡淡无味,饶是厨房用了心思,也好吃不到哪儿去。

  沈明欢觉得,只要不是让他喝药,他都能接受。

  更何况他其实没什么食欲,就算是珍馐美食吃到嘴里恐怕也没有味道。

  谢知非陪着他喝药膳,“公子,周和往商会里送了两箱药材,说是他们自己从山中采的,要献给公子你。”

  沈明欢仰天长叹,“子正,我们再开一家药材铺吧,全都卖掉。”

  谢知非想了想,“何太医应该会生气。”

  “梁大送了些名画孤本,除此之外,附近还有许多山匪向周和送了谢礼,都是些农家制作的小菜、山上打来的猎物,周和全都送了过来。”

  粮食是最贵重的谢礼,尤其冬季本就难获得,可见他们心中的感激。

  再退一步说,还能把口粮当做谢礼,说明他们今年应当过得还算不错,起码不至于饿死在雪地中。

  沈明欢“啊”了一声,“他们若是遇到难处,让商会多帮些。至于这些礼物……你看着处理吧。”

  谢知非微微一笑:“商会与这些义士,向来同气连枝。”

  “阿朔与阿满也送了礼物,我已让人送去公子房间了。”

  陈朔与陈满是在洪城坐镇的那两个孩子,沈明欢取的名。

  谢知非徐徐道:“除了洪城,启、应、冶、邙四城也暗中送了年礼来,公子放心,明面上这四城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反省道:“子正,孤是不是太压榨你了?”

  还有他上次提到的燕国运送粮草的工作,谢知非也从王绥之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了过来,就连王绥之都以为对方是个想抱大腿的小家族。

  现在还完全没人意识到,只要谢知非罢工,燕国的经济都得瘫痪,贵族们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谢知非失笑,他放下餐具拱了拱手:“公子可还满意?我不比……”南怀瑾差吧?

  他顿了顿,笑道:“不比周衍周先生差吧?”

  燕帝对周衍寄予厚望,盼望着他能辅助太子再创燕国辉煌,但同时也对他怀有警惕,担忧他心怀二心。

  周衍至今没有松口同意辅佐。

  他们这些文人,身在乱世手无缚鸡之力,燕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他,但多的是见不得人的害人手段。所以如果皇帝强行宣召,文人都是会去的,尽不尽心就另说了。

  周衍很荣幸有了沈明华刚来燕国时的待遇,周围全是燕帝派来名为照顾实为监视的人。

  沈明欢见过他几次,都是燕帝在场的情况下。

  要不怎么说燕帝信任沈明欢的口才呢?沈明欢情真意切地劝完,周衍大概觉得自己一辈子都逃不掉了,死心了,又舍不得浪费毕生所学,也舍不得苍生黎民受苦,于是偶尔也会提一些建议。

  比如燕太子这次的施粥。

  但是大概是听说自己之所以会被“请”来全是沈明欢怂恿的,所以总对沈明欢没什么好脸色。

  手底下两大贤臣不和,燕帝享受着这种甜蜜的烦恼,只好两边端水。

  沈明欢拿着燕帝为安抚送来的金银财宝,同时眼馋周衍的才华。

  “你跟他比什么?”沈明欢大言不惭,“在孤眼里,他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

  事实证明,人不应该在背后说别人的小话。

  否则总会离奇地被当事人听见。

  周老先生敲了敲窗户,于窗外言笑晏晏,“看来是在下来的时间不对。”

  何太医站在周衍身边,腔调怪异地说:“公子精神恢复得不错,今天的药挺管用。”

  “你威胁孤?”沈明欢目瞪口呆,“子正,你听到了,这是威胁吧?他一定会给孤的药里放很多黄连,这个太医不能要了!”

  何太医忍无可忍地进门,他左右看了看,把随青拿着的暖炉塞回沈明欢手里,又替他把披风笼好,这才扯着他回房间,“你闹的够久了,现在给我回去休息。”

  众人对这一幕十分习惯,他们殷勤地帮何太医开门,“大过年的,何太医真是辛苦。”

  陆屿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自己的所学寸寸颠覆,“他们怎么可以对殿下如此不敬?!”

  身边的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哪里不敬了?何太医对公子可好了,公子都没生气,你急什么?”

  聂时云把陆屿拉回来:“陆公,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他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贤书中写的君臣相得、君圣臣贤到底是什么样的?

  大抵,就是这样的吧。

  *

  一行人换了个地方接着聊天。

  沈明欢苦着脸,伸手给何太医把脉,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在药方上涂涂改改。

  沈明欢觉得没必要,他这病是剧情里写定的药石难医,再怎么治都活不了的那种,何必自找麻烦?可是他不敢说,他上次只是提了一句,被在场的人追着念叨了三天,连随青都跟着附和。

  沈明欢看着周衍幸灾乐祸的样子就生气,“周老先生,燕帝知道你偷跑出来见孤吗?”

  “在下不过是来寻同门师兄同过佳节,谁知师兄恰巧住在这儿呢?”

  周衍不疾不徐,“更何况,皇室仪典复杂,陛下应当正和皇子皇妃们守岁,想来顾不上在下。”

  沈明欢看了看何太医,又看了看周衍,“你们居然是师兄弟?”

  周衍微笑,“不像吗?”

  何太医挑了挑眉,略有些诧异:“你居然不知道?”

  “不知道。”沈明欢看着何太医惊讶的眼神,比他更惊讶:“你又没和孤说过,孤当然不知道——孤没事查你做什么?”

  要查的人已经够多了,要记的情报也够多了。

  谢知非起身作揖,歉然道:“我知道。”

  何太医翻了个白眼,“本应如此,你如果连我都没查清,反倒没资格待在公子身边。”

  大概是谢知非的命是何太医治回来的,何太医待他有种长辈对晚辈的不客气,平时没少拿辈分压人。

  “我出生医药世家,受征召入宫,只是我本就不喜欢那些,所以一有机会就想办法出宫了。”何太医解释。

  沈明欢摇头晃脑,“你是多想不开才来孤这里?孤要是死了,说不定燕帝一气之下要你陪葬。”

  何太医手一抖,墨点晕染了他刚写好的药方。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一张纸,边写便咬牙切齿地骂:“你既然知道,就请你照顾好自己的小命,省得连累我。”

  沈明欢望天望地,只做听不见。

  他见周衍看戏看得开心,不怀好意道:“以燕帝对周先生的关系,明日就该召人进去问话了,周先生想好怎么糊弄身边人了吗?”

  周衍不紧不慢:“在下身边,不都是公子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明日就又变成燕帝的人了呢。”

  他们这互相“人”来“人”去的,要是聂时云在,估计就要捂着脑袋喊头疼了。

  周衍叹了口气,“公子,这可不是礼贤下士的态度。”

  沈明欢轻哼一声,笑得像个反派:“可是周先生也没有别的选择。”

  主君想请谋士辅佐,谋士又何尝不是在选择自己的主君?

  周老先生被这人利用燕帝强行骗来燕都,本来是该生气的,可自他看到独具一格的商会起,自他发觉燕国再无奴隶起,他就知道,不会有别人了。

  见过沈明欢,之后再无人配当他的主君。

  而最后的胜者,除了沈明欢也不会有别人。

  周衍连声长叹:“言之有理,所以在下也只好被迫登上主公这条贼船了。”

  何太医瞥了他一眼,鄙视道:“装模作样。”

  表面上勉为其难,心里还不知道该有多满意。

  沈明欢毫不客气,“子正,之后燕国相关的公务都交给周先生,你每天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先将商会的重点放在雍国,缙国不急,可徐徐图之,宇文山那边你多看顾一点儿。过了年,在路上多建些驿站,情报传递速度还是太慢了……”

  谢知非作为晚辈,方才只是安静地在一旁作陪,极少开口,如今沈明欢发话,才起身应“是”。

  他有些无奈,周先生虽说大才,可今日才效忠,公子竟也毫不隐瞒地和盘托出,也太过没有戒心。

  但转念一下,公子当初对他也是这样,便又觉得自己没有反对的资格。

  “燕国境内商铺数量最多,贵族因山匪已与商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结,周先生从前没有接触过,这部分还是暂由属下来吧。”谢知非温和一笑。

  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该有的试探也不能少,从前公子身边没人也就罢了,如今他在,效忠的流程也该规范一下了,总不能让人看轻了公子。

  沈明欢微微颔首,没有反对。

  他很少反对谢知非做下的决定,从一开始就给了对方极大的权利。而谢知非哪怕知道沈明欢不会有意见,也会把所有事情跟他说一遍。

  这是主君对谋士的信任与尊重,也是谋士对主君投桃报李的忠诚。

  谢知非觉得心中一片温热,他定了定神,接着说:“以燕帝对先生的期望,来年想必会让太子与先生多加往来,太子敦厚,先生……”

  谢知非忽然顿住,他蹙眉思索片刻,歉然拱手:“先生介意吗?”

  以周衍名满天下的才华性情,他提的建议,燕帝与赵元诚多半会采纳,只是不知道周衍愿不愿意假意投诚,而后做这种奸细才做的事。

  周衍思绪有些凝滞,他来之前已经从师兄口里了解过沈明欢,他以为他已经将心理预期放置最高了。可来了之后,从三言两语里窥见的冰山一角,让他隐约意识到沈明欢似乎已经打下了一座庞大的、无形的江山。

  好像……有他没他都没关系?

  他看着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的谢知非,欣慰地抚了抚胡须,“英雄出少年。”

  说完又大笑两声,“在你看来,在下就那么迂腐?为官有为官的规则,谋士有谋士的手段,政治固然要清明,可非常时刻也可当用非常之法。”

  “在下但求无愧于心,只希望主公不要介意。”周衍朝沈明欢拱了拱手。

  沈明欢摆了摆手,“别说是假意投诚,先生就是真投了,孤也能原谅你一次。”

  他支着下巴:“就凭先生不记恨孤用计请你来还愿意除夕走这一遭,就凭先生让赵元诚在城外施的粥,就凭先生人人称颂的济世为民、有教无类的美名,就凭先生年轻时一计破一城的智谋无双,足够孤给你一次机会。”

  又狂妄又温柔。

  周衍沉默片刻,心悦诚服道:“主公要是想要收服人,一定没有失过手。”

  “过奖过奖。”沈明欢试图谦虚。

  何太医看了看时间,开始不满地赶人了,“不早了,你们没事就赶紧走,随青去厨房再给公子端碗粥,他方才又没好好吃饭。”

  周衍不敢惹这位师兄,乖乖起身告辞,临走时忽然灵机一动,好奇地问道:“公子,你说你会给在下一次机会,那如果是谢知非背叛呢?”

  这是个送命题,谢知非劳心劳力为沈明欢做了那么多事,如果周衍都能有一次免死金牌,谢知非起码得有更多。可是谢知非年轻又无名气,如果承诺给他比周衍更高的待遇,那就很没有招贤纳士的诚意了。

  谢知非自然不能让自家公子陷入两难境地,他借着玩笑话难得矫情了一回:“属下只认定这一个主君,纵死不叛。”

  沈明欢赞同地连连点头,他叹了口气,怅然道:“如果子正叛了,那孤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知非怔愣。

  远处的爆竹声忽而变得缥缈,他耳畔一片静寂,唯有沈明欢的叹息声清晰可闻。

  他原来觉得这道题没有标准答案,可如今才发觉没有什么答案比这个更好,哪怕沈明欢说会原谅他千次百次,都没有为他难过一次来得让人感动。

  周衍气得甩袖出门,“在下背叛主公就无所谓是不是?”

  这晚的除夕沈府里吵吵嚷嚷。

  周老先生在回廊上骂声不停,说自己定是上辈子作恶多端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君;

  谢知非作为被偏爱的既得利益者,矜持地追在周先生身后连连作揖道歉;

  不通医术的沈明欢就药方里的一味苦药与何太医争论不休,何太医气得捏碎了一支毛笔;

  随青捧着鸡丝粥站在屋里眼露茫然,很认真地思考自己应该帮谁。

  前厅的餐桌上明明饺子管饱,可众人就是要抢着吃;

  陆屿连日逃亡,吃饱后心神一松,抱着还有一个饺子的碗在角落里睡得毫无形象;

  聂时云兴致越发高昂,折了一段枯枝要在院子里给大家表演剑舞;

  天上的烟花连绵不断,将夜空点缀得斑斓多彩。

  商会的铺子全都闭店休业,他们没有了家人,身边人就是家人;

  陈朔和陈满带着洪城慈孤院的孩子们一起做花灯,在上面写下心愿,看着它们随河飘远;

  梁大带着兄弟上了夏茗山,和周和等人一起打了野猪,燃起篝火;

  遥远的雍皇宫里,南怀瑾透过狭小的窗户赏烟花。

  子时更声敲响,又是新的一年。

  *

  倘若有后人翻阅史书,大概会惊讶于这一年的书页厚度,那是足以让心折神往的波澜壮阔,是即便当事人无意书写,也将被时光长河刻录的不朽名篇。

  对燕国而言,这是平至二十四年。

  对雍国而言,这是延兴九年。

  对缙国而言,这是宏元十一年。

  但在史书上,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夏昭元年。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谢知非焦头烂额。

  他没想到除夕时玩闹般的话语竟会于其他人身上应验。

  二月二,龙抬头。

  茗山周和,洪山梁大,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