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涟漪曾在与天道那一战时, 胸口被刺了一剑,那一剑的位置,恰好在他当年自缢的那个位置上。
他从未想过, 他在心脏被刺穿过后,还能活下来, 而且一睁眼,竟是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这个世界和他之前所呆之时,一般无二,若是他没有在书中世界走那么一遭的话, 他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现, 自己这一生, 其实一直活在一个别人编织的梦里面。
缓缓睁开眼, 看到出现在虚空中的天道,君涟漪未露半分惊讶之色,缓缓沉了眸子。
天道还是那般冷漠地模样, 一双眸子里好似淬了冰一般凉寒, 如看垃圾一般,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冷冷开口:“不过,做人, 该清醒的时候清醒, 那才叫睿智, 该糊涂的时候清醒, 那叫蠢钝。君涟漪, 你简直愚不可及, 明明可以在这世界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的, 却偏要来见本尊, 当真以为,本尊不敢杀你吗?”
“本座从未这样觉得过。”君涟漪笑笑,冷冷回视他,“毕竟,你之前,已经把你的剑刺入了本座的心脏了。”
天道看他的眼中有微光在流动着,却并未再接话,也不像初次见面那般,对他大打出手。
君涟漪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着,良久良久,都未曾见他动弹,才再次开了口:“天道,回答本座,本座为什么还活着。”
最后那一战中,他失了五感,其他东西他记不太清,但最后那刺入心脏的一剑和天道在他耳边耳语的最后一句话,却深深地刻入了他心里。
“只要你死了,他便能潜心修道了。”
无论是那句话,还是那一剑,君涟漪都觉得,天道是真的要置他于死地的,他不觉得天道会在最后大发慈悲,饶他一命的同时,还好心的将他送回原来的地界。
他想要一个真相,一个关于他为何还活着的真相,一个……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天道眼中依旧无波无澜,语气也不带丝毫情绪,“你真的想知道?”
君涟漪郑重且坚定的点了点头。
难得的,君涟漪居然看天道缓缓勾了唇角,虽然那个笑,轻蔑又讽刺,还隐隐带了几分恨意。
“好,那本尊就告诉你,你究竟有多么的罪该万死。”
话一落,天道立马伸手,袖子在君涟漪眼前挥了挥。
君涟漪顿觉一阵困意袭上心头,缓缓闭了眼。
在睡梦中,有杂乱的,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了他脑中,像是他做的一场,好长好长的梦……
那是月芜寂刚入天道门下之事,和他一起入门的,还有一个名为顾凌的少年。
少年是高贵的三足金乌一族,生性单纯一根筋,做事冲动不过脑,认定的事情从不顾及后果,撞了南墙都不愿回头。
而他月芜寂却正好相反,冷漠内敛,做事认真仔细,一心向道,从不受外事干扰。
天道总说,他像年纪时的自己。
也许是这个原因,天道总是偏爱他一点的,对他严肃认真得多。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遭到了同门顾凌的嫉妒,日常里除了有意无意的为难之外,顾凌更是时常会借着切磋之由,找他麻烦。
这一切,天道明明一直都将其看在眼中,却从未阻止过。
月芜寂不知他为何对此事视而不见,但面对着顾凌的一次又一次挑衅,他每次都对待得十分认真,故此,顾凌没有赢过他一次。
直到——
许是顾凌太想赢他了,许是每次都输让顾凌恼羞成怒,也许是……顾凌是真的恨他,想让他死的缘故,竟是在某一次切磋中,使了阴招,一掌击中了他心头。
那是第一次,月芜寂被顾凌打落神台。
但他也没有让顾凌讨到好,在千钧一发之际,亦是打落了顾凌。
二人一起,双双落入了下重天。
月芜寂不知道顾凌落到了哪里去,但他自己,却是落在了一座灵山上,一口心头血,落在了一颗灵草上,从此,那颗灵草生了智,化了形,而他自己,却失去了意识。
那座灵山,是下重天仙君的灵药山,那株灵草,有仙君渡劫归来时,他人间爱侣的一缕残魂。
世人皆知,仙君容玉,为渡情劫,转世为人之时,不惜杀妻证道,也要重归仙位。
可却无人知晓,仙君容玉,在杀妻之时,曾将自己爱侣的一缕残魂,藏于心头,最后放在了一颗灵草上,天天用自己的鲜血灌养着,只期盼有朝一日,能与爱侣,再续前缘。
可一切就是那么的不凑巧,因为月芜寂的那一口心头血,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许是因为魂魄不全之故,许是刚化人之故,君涟漪化形之后,除了作为人的本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容玉,不记得自己,只看着眼前这个昏迷过去的男人,觉得好生奇怪。
为什么这个人的身体,是被东西遮掩住的,而他是光秃秃的?
虽然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虽然眼前的男人是昏厥着的,但是君涟漪还是,莫名感觉到了有些羞耻。
于是他抬头向四周瞅了瞅,发现四下无人,于是脑瓜子一转,扒了那人的衣服,自己穿上了,选择让那人光秃秃的。
果然,穿上衣服的君涟漪,感觉心中那莫名的羞耻心退了下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脚腕,便被人拽住了,给他惊了一跳,立马大叫出声:
“啊!”
谁知这一跳,还踩着了人的手,把人踩得闷哼一声不说,自己也摔了个屁/股蹲。
许是因为被人扒了衣服的缘故,男人的面色十分不好,收回被踩的手坐起身时,一直黑着脸,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衣服!”男人目光冷冷,好似随时要把他碎尸万段了似的。
君涟漪第一次见到人,而且是这么凶的人,心下有些惧怕,但还是壮着胆子抓紧了自己的衣襟,结巴道:“不、不给!”
做人的本能告诉他,宁可让别人裸着,自己也绝对不能裸着。
只是,他此话一出,对方的目光立马肉眼可见的越发冷了下来,就在他以为,对方要扑过来时,对方却是兀自转过了身去,不再搭理他了。
君涟漪心下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好奇那人,为何又不找他要衣服了。
只是还未等他想清楚前因后果,对方立马又转过身来,目光中透出些不耐来,咬牙道:“衣服!”
君涟漪顿时什么好奇心都没有了,踢着腿往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不给,给你我就没有了!”
对方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皱了眉头,冷冷开口:“本尊看你灵力不浅,连摘两片叶子,再施个变化术都不会吗?”
君涟漪才刚刚化作人形,对这个世界还一窍不通,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立即反问,“什、什么啊?”
终于,对方像是失了耐心一般,不再多与他言语半句,朝他扑了过来,就想要拿回自己的衣服。
君涟漪被吓了一跳,惊叫出声的同时,连忙就要伸腿踹他,却被月芜寂捉住了脚踝,按在了他脑侧。
这个姿势实在暧昧,可他们二人皆不太懂。
月芜寂面色依旧是冷漠的,出口之语亦是未带什么情绪,“闭嘴!本尊只想拿回自己的衣……”服字还未开口,一道冷冽灵力,便自远处朝他袭了过来。
月芜寂伤了心脉,虽暂时失了灵力,但感知却是敏锐的,在感知到了危险之后,立马抱住了君涟漪,带着他一起朝一旁滚了去。
只听‘唰唰’两声,再看他们刚刚所躺着之地时,地上已是有两道像是被利刃刺出来的深孔。
月芜寂皱眉,还未抬头,耳中便传来了一个冷厉之声。
“放开他!”
这声音,是下重天仙界之主,容玉。
容玉,月芜寂是认识的。只是二人,一个居于上重天,一个居于下重天,虽相识,知道彼此的存在,却是不熟识的。
越发皱紧了眉头,月芜寂缓缓朝容玉抬了头,冷冷道:“并非本尊有意刁难于他,而是他偷了本尊的衣裳,本尊才不得已而为之。”
容玉早在看清月芜寂面容时,便认出了他。
他并非一个笨拙之人,看二者情况,其实不用月芜寂多说什么,他都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被另一个赤身裸体的人拉开腿,姿势那般暧昧,他心下实在不爽,立即厉声开了口:“无论因何,你先放开他。”话刚一落,他便朝着他们二人的位置一挥手,立马一套雪白的衣衫落在了月芜寂和君涟漪身上。
月芜寂总算放开了君涟漪,出于直觉,君涟漪觉得二者之间,容玉才是那个好人,便立马远离了月芜寂,朝容玉跑了过去。
可说到底,他也不认识容玉,跑到他身边后,亦是没好意思躲到容玉身后,只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摆,一双受了惊的双眸中,尽是不知所措。
容玉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好不容易再次相见,再是克制不住,将他紧拥入了怀中。
再次受到惊吓,君涟漪简直一动不敢动。
只能任由容玉抱着他,目光却瞥向了月芜寂,正好对上了月芜寂刚穿好衣服,瞥过来的眼。
君涟漪立马朝他投去求救目光,怎料,对方却理也不理,竟是直接转身离开了。
君涟漪震惊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竟是连容玉什么时候放开他的,都未曾察觉到。
容玉看着他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脸,眼中竟泛起泪花来,“阿涟……”
君涟漪疑惑转头看他,“你……叫我吗?”
容玉点了点头,与他说了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你本命为君涟漪,是本君的未婚妻,真身乃为一株玉竹,因……不甚被逮人打伤,本君才将你养于此处,今日得见你再次化作人形,阿涟,本君……真的很开心。”
君涟漪皱眉看着他,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着他口中的自己,却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有些歉意的看着他,“抱歉,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眼前人却并不在意的样子,喃喃道:“不记得才好。”
君涟漪没有听清,反问,“什么?”
“没什么。”容玉破涕为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本君说,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以后我会陪你慢慢想起来的。”
“哦……”君涟漪淡淡应一声,忍不住回头,又朝月芜寂刚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容玉拉着他的手,却是将他往外引,“阿涟,本君带你回家。”
君涟漪有些不愿意,但对上对方那柔和的目光,他拒绝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苦恼的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只得一步三回头,看着自己曾经土生土长之地,不舍地跟着容玉下了山。
可容玉才刚带着他出了灵药山,没走两步,他便开始感到了不适,胸闷气短,头晕眼花。
他死死地抓住容玉的衣襟,诉说着他的不适,把容玉吓得不轻,赶紧带着他又返回了山里,直到又遇到那个人,君涟漪才觉得不适好转了点儿。
容玉并不是很理解他为何会这样,不得不寻求月芜寂的帮助。
月芜寂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道:“他受本尊心头血滋养才得以化形,灵力还不稳,自然离不得出生之地。”
意思就是他是走了捷径才化作人形的,需得再修炼一段时间,待灵力稳固,才可离开此处。
对此,容玉虽然很不愿意,却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将他带走的想法。
这倒是合了君涟漪的意。
君涟漪初化人形,还不怎么懂为人之道,而容玉作为仙界之主,平时想要见君涟漪一眼,都得抽出空来才行,就更不论留在这里陪他了。
想着月芜寂伤了心脉,暂时修为尽失,一时半会儿也离开不了这里,容玉便拜托了他,能替他照料君涟漪一二。
对此,君涟漪很是不屑,他虽然以前是株草,也未开灵智,但这片天地好歹是生他养他之地,他比谁都熟悉,又怎需他人的照料?
而月芜寂,向来不喜管别人的麻烦事,没答应也没拒绝。
容玉只当他的沉默是默认,在千叮万嘱之后,不情不愿的离开了此处。
待容玉离开后,君涟漪立马就远离了月芜寂,在山上自己溜达去了。
在这山上住了这么久,他还从未见过这山上的全貌,今日难得得了机会,他自然是不想放过的。
哪知,这座山,确实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险得多,一会不是从一旁窜出个野猪,就是从天空飞来一只巨鸟,追着他到处跑。
跑到最后,他不得不去寻求月芜寂的庇护。
谁知那男人看起来不咋行,但收拾起这些东西时,倒是挺行,哪怕没了修为,只单单靠一张符,就能解决那大鸟。
对此,君涟漪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几分。
之前吃了被灵兽追的教训,后面他也不敢到处乱跑了,只得乖乖的待在月芜寂身边,学着他打坐。
但实则,他根本不会打坐,坐着坐着,竟是睡了过去。
半夜,君涟漪是被雨水打醒的。
作为曾经的一株植物,他是最爱阳光雨露的。
于是在雨中,他又撒了欢,在泥水地里打滚。
打着打着,他无意间看到了月芜寂,看他在瓢泼大雨中缓缓皱了眉头。
君涟漪从地上爬起,缓缓爬近他,几乎都要和他脸贴脸了,对方还是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对他不理不睬的。
只是那微皱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显是很不适的反应。
君涟漪歪头思考半分,想着他今日为自己赶跑了异兽,自己作为人,人应该怀着一颗感恩之心,应该报答他才是。
于是,他在月芜寂的旁边扎了根,变成了一株巨大的玉竹,撑破了他所穿的衣衫,为月芜寂遮住了风雨。
终于,那在他庇护之下之人,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第二日,阳光明媚,月芜寂是被一个喷嚏声给吵醒的。
缓缓睁开眼,他立马便发觉了君涟漪,不由皱眉,抬头向他望去,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君涟漪有些不满,昨天他帮自己赶了异兽,自己初次为人,都知道说一声谢谢。
怎么自己为他挡了一夜风雨,他连句谢都没有?
顿时跟上月芜寂的步伐,他将自己的大叶子搭上月芜寂的肩头,“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月芜寂没理他,继续在山中寻着能助他快速恢复修为的灵草。
“你这人,好生没有礼貌,昨晚我为你挡了一夜风雨,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吗?”君涟漪忍无可忍,立马越过他,跑到他前面,挡了他的去路,双手叉腰道:“我在同你说话呢!”
终于,月芜寂抬头,正视了他,唇角难得勾起了微微弧度,淡淡开口:“那不是你自愿的吗?本尊可没有求你给本尊遮雨。”说话间,他拂掉了那搭在自己肩头的叶子,继续道:“还有,下次与本尊说话之时,变回人的样子,本尊不同人以外的东西说话。”
这话里话外,嫌弃他是株植物的意味实在不要太明显。
君涟漪气死了,立马化作人形,一把揪住了月芜寂的衣襟,狠狠道:“你故意的吧?这么嫌弃……”
话才说一半,却见对方微微红了耳根,别开了头。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昨晚自己变大之后,衣服被他撑破了,现在咋一变回人形,他又赤/裸/裸的了。
顿时,他的脸比月芜寂耳根还要红,立马放开了月芜寂的衣襟,灰溜溜地又变成了一株和月芜寂一般高大的玉竹,跟在了月芜寂身后,不再多言。
看着月芜寂一株又一株的采取他的同伴,君涟漪震惊的同时,心也跟着紧揪了起来。
终于,在看到月芜寂的手伸向一颗玉竹时,君涟漪忍无可忍,一伸自己的叶子大手,挡住了月芜寂采玉竹的手。
可他的声音,却远不如他的身体勇敢。
只听得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开了口:“你、你能不能不要采它?”
月芜寂不解看向他。
君涟漪曾还是一颗灵草时,虽从未被飞禽走兽伤害过,也未开灵智,对周围的感知不深。
但……同类遭遇不测时的求救惨叫声,却能声声入他耳。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是被容玉的结界保护着的,几乎天天都在心惊胆战着,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结果,他的第一次遭殃,是被月芜寂压扁了,还被他吐了一身的血。
幸在那血有一股香香的味道,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下的那片土地,都非常喜欢他的血。
再然后,他发现,他的叶子变成了手,他的根须变成了腿。
可尽管他现在化了人形,那作为灵草时候的恐惧,却仍旧留存在他心里,他非常能与之产生共鸣。
他诺诺地看着月芜寂,将手伸到他眼下,诺诺道:“我、我给你咬一口,你、你放过它好不好?”
月芜寂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君涟漪,直把他盯得后背冒了一层冷汗。
突然,月芜寂冷笑一声,一把打开了他的手,蹲身,将那株玉竹拔起,理也未理君涟漪。
君涟漪有些挫败,看着那株玉竹还淌在地上的眼泪,心下不适之感蔓延开来。
君涟漪不知道月芜寂是怎么吃那些灵草的,等他再次找到月芜寂时,月芜寂手中的草药已全数不见了,而他本人,又继续在昨日的地方打着座。
今日的容玉没有来看他,于是他便只能维持着草的模样,等明天。
今夜的晚上依旧下了大雨,君涟漪看着被雨淋皱了眉的月芜寂,想着他今日所作所为,本不欲搭理他的,但最后看不下去了,却还是软了心,变大之后给他挡了风雨。
夏季的雨,他最为喜欢了,淋着淋着,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待他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又一个艳阳天。
他底下的那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而他的巨大叶片上,不知何时,放了一件雪白的衣衫。
他心中一喜,连忙化了人形,将衣服穿起,才发现真的只是一件衣衫,而不是一套。
刚好,这会月芜寂从远处行来,他这才惊觉,原来不是容玉来过了,而是那人,将自己的衣服分了一件给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君涟漪:我那不管我死活的未婚夫和穷逼神尊!
容玉:被顾凌缠住了,勿call
月芜寂:虎落平阳……成穷逼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