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过去, 重新开始。
是啊,他早就该这个样子了!
闭目笑笑,君涟漪甩开月芜寂的手, 大步朝前走去,“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就不回头看了。”待他再睁开眼时,恰好看到了前方的一株灵颜花,不禁失笑道:“是啊,人就应该往前看, 咯, 那里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吗?”他说着, 伸手指向那株灵颜花, 果真没有回头。
君涟漪明明是笑着的,但月芜寂看着这样的他,心却微微抽痛着。
他疾步来到君涟漪身边, 顺着他的所指看去, 眸中却并未有半分欣喜之色, 抿了抿唇,道:“多谢。”
君涟漪笑笑摇头,站在原地等着月芜寂采花归来, 然后又和他一起, 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
这一路上, 二人谁都没再言语, 亦是没有遇到, 魔将口中所说的, 护山神兽。
到山底之际, 君涟漪才不禁开口, 奇道:“本座来之前曾听人言,这山间,有神兽出没,怎的我们今天如此大大方方从山间出没,都未曾看到这神兽?”
月芜寂柔柔一笑,“是他们睡着了,我们运气好吧。”
实则是他……早在他来之前,就扫平了一切障碍。
君涟漪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随即对月芜寂抱了抱拳,道:“那我们就在此分别吧,告辞!”
话一落,他甚至不等月芜寂回话,就要踏风而去。
“阿漪!”
却听身后之人又将他喊住。
君涟漪不解回头看他,“你还有何事?”
月芜寂道:“十五那日未履之约,下次,可否再约?”
玉牌被碾碎,二人皆心知杜明。
月芜寂只以为是君涟漪烦了自己,才故意碾碎的。
但尽管如此,面对他时,他仍旧忍不住想要给下次再见创造机会。
而君涟漪……那日只有容玉在那里,怎么碎的,他心知肚明。
至于容玉为何要碾碎他,他大致也猜测得到。
虽说他与月并不是容玉想的那样,不过容玉此举倒是提醒了他,他本就是个要离开这里的人了,实在是不宜……与这边的人,再多一分瓜葛。
想了想,君涟漪掐诀召唤出一只灵兽来。
他将灵颜花给了灵兽,交代好它,让它把灵颜花带去给清姬后,又摸了摸它的头,方将它放飞。
随即,他看向了月芜寂,“何须再约?则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要去哪里,你定?”
月芜寂有些受宠若惊,眸子里带了些微笑意,想了想,朝他伸出手,“我带你去一个,很适合饮酒的地方。”
君涟漪看了看那只朝他伸过来的手,微微勾唇,将手伸出去握住他的手,“好。”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月芜寂带君涟漪来的地方是野外。
圆月当空,倒映在碧湖之上。
而他与月芜寂,便横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上。
脚下,是相隔十来米的碧湖,天上,是荧白的圆月,周围,是碧绿的草地。
在这样的夏日里,这样的地方,偶尔吹来一阵凉风,简直凉爽到了极致,当真是个夏夜避暑的绝佳之地。
君涟漪晃荡着两条长腿,看向月芜寂,“地方是个好地方,可没有酒,当真是可惜了。”
却不想,他的话才刚落,月芜寂便从自己的储存袋里掏出了两坛酒来。
月芜寂将其中一坛递到君涟漪眼前,勾唇道:“上次说过的,要请你尝一尝这纤云酿。”
他倒是把这纤云酿给忘了。
无声笑笑,君涟漪接过月芜寂的手中酒,并未客气,开了就直接对着坛口猛灌了一口。
他本以为,这世间酒,多半是味浓辣口的,上次那香果酿是甜的,就已经很超出他的预料了,却不想,这纤云酿,却还微微带点酸,闻起来酒味也不重。
口感是酸甜清凉的,入口咽下去之后,久久回甘,简直让人……回味无穷。
君涟漪有些惊喜的看向月芜寂,“当真是好酒。”
月芜寂静静看他,目光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你喜欢就好。”
君涟漪全身心都放在手上的酒上,自然也没有发觉。
二人对月畅饮着,虽然话都不多,却也一点不觉尴尬,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哪怕不用交流,相处起来也十分自然。
这酒虽是酸甜味的,但酒劲却是比上次喝的香果酿大得多,君涟漪只喝了半坛,就隐隐有了醉意。
不过他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次了,便也没怎么在意,继续饮着。
待一坛酒都进了他的肚子里以后,他看周围景物,已是有些模糊不清。
再转头看向月芜寂,见月芜寂还是如初来一般清明,不禁轻笑出了声。
月芜寂闻声望来,不解问:“你笑什么?”
许是太过沉闷,许是醉意上头,君涟漪面对他的提问摇摇头后,竟是开口,问出了那个一直以来隐藏在心里已久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啊?”
月芜寂喝酒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来,良久,才缓缓开口:“因为我……天生丑陋,怕吓着他人,所以才……”
君涟漪却不等他把话说完,就伸出食指摇了摇,否决道:“你骗人,你下半张脸这么完美,又怎么可能会天生丑陋呢?”他说着话,竟是缓缓地,朝月芜寂那边挪了过去。
月芜寂有些紧张的看着他那张越靠越近的脸,倏然之间竟是有了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
可……他若是现在逃了,下一次再见,就又得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了。
月芜寂眸子微垂,终是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任由君涟漪靠近他,心却不自觉的加快了。
君涟漪几近和月芜寂贴在一起时才停了下来,双手撑在树干上,身体前倾,越发靠近了他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让月芜寂顿时红了耳根,心间的那只小鹿几近都要被撞死了,却仍旧平复不了越发紧张的心情。
他微微别开头,不再去看君涟漪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张口欲问:“你……”
君涟漪却抢先他一步,道:“月,我在你身上总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你老实告诉我,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月芜寂顿时将即出之语咽下,微微抬眸看向天上月,喃喃道:“是你感觉错了吧,我们在冥泉之前,从未见过。”
君涟漪却不死心,盯着月芜寂脸上的那张面具看了很久,才缓缓朝那张面具伸出了手。
不亲眼见证一下,他仍是无法释怀。
月芜寂见状,心中一紧,就在君涟漪的手即将要碰到他的面具时,他迅速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阿漪,我……”
君涟漪皱眉,手却固执地继续往前伸着。
无奈,月芜寂的手劲实在是太大了,他根本进不得半分。
月芜寂道:“我真的十分丑陋,阿漪,你……”
“真的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脸吗?”君涟漪显得十分失落,终于不再固执地朝他的面具伸去手,缓缓地将手垂了下来。
月芜寂见不得他失落的样子,顿觉心间一痛,口竟先过脑子,对着君涟漪说了一个好字。
君涟漪眸色顿时亮了起来,抬眼看向了他,先是不确定一般,朝他确认着,“真的可以吗?”
月芜寂看他眸中顿现的光芒,此时说出的话已无法收回,干脆点了点头,“就是……希望不要吓着你才好。”
“怎么会?”君涟漪立马来了精神,再次靠近了月芜寂,咽了口唾沫,朝他伸出手。
然而月芜寂,却是比他更紧张。
他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君涟漪,直到君涟漪的手触碰上他的面具,他才像是认命一般,闭上了眼。
大不了就……再换个身份接近他吧!
他都已经把后路想好了,却不想,面具并未从他脸上摘下,反倒是他肩头,突然传来了负重感。
月芜寂怔愣片刻才缓缓睁眼,看向刚刚还紧张十足,如今却安安静静头抵他肩头之人,兀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微微勾了唇角。
“睡着了呀!”月芜寂轻轻喃喃着,手小心翼翼的搭上他的肩膀,轻轻将他揽入自己怀中抱住。
这一夜,月色正好。
这一夜,他终于又将他的涟漪拥入怀中。
第二天君涟漪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还靠在那棵歪脖树上,而月,却早已不见了踪迹。
他打了个哈欠,刚想动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却不想,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他本能的甩出自己的魔气,将其抓了上来,随即放在眼下看了看,才发现,竟是又一块通讯玉牌,不禁笑了笑。
本来昨晚他的本意就是来和他喝最后一场酒的,结果却因为突然的醉酒,而导致最重要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现在……他居然还留下了另一块通讯牌。
轻轻叹一口气,君涟漪将那玉牌拿在手中,想了想,给月发去信息。
“本座想,本座以后都没有时间来陪你饮酒了。还是那句话,本座欠你一份人情,以后你要有要事要找本主帮忙,本座义不容辞。至于其他……就算了吧!”
信息发完之后,他甚至不等月芜寂回信,就兀自将玉牌碾碎了,随即站起了身,踏风回了小清阁。
回到云梦山时,清姬已候在了书房内。
君涟漪诧异地看向已恢复如初的清姬,挑了挑眉道:“好全了?”
清姬轻笑着点了点头,“多亏了尊主送来的灵颜花,奴家才能好得这么快,奴家在这里,谢谢尊主的相助之情了。”
她边说,边一伏身,朝君涟漪行了一礼。
君涟漪随意的朝她摆摆手,道:“即是已恢复如初,那接下来的战事,你可不要让本座失望啊!”
清姬难得地正经起来,看着远方的天边,轻轻启唇,“清姬定不负尊主一番苦心,为尊主夺得天界。”
那最后一战,君涟漪终究是没放心让清姬一人带兵前往,便与之共行了去。
传说中的月夕仙君,君涟漪虽在他人口中不断听到有关于他的事情,他本身却是从未见过这个人。
之前他想,这个人既是月芜寂的师尊,那定然也是个性格淡漠,举世无双之人。却不想,这人性格却与他想的截然相反。
那位仙君,此刻就端坐在云层之上,蓝衣雪发,冰绡覆目,身前放着的是一架古琴。
他长相不似月芜寂那般清冷出尘,倒有几分温润之感,唇角总缀着淡淡笑意。看到他的第一眼,君涟漪脑子里莫名就出现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
他想,用这句话来形容月夕仙君,最适合不过。
月夕仙君和月芜寂相比,简直是天平的两个极端,却又莫名,让君涟漪感到眼熟。
他总感觉这张脸,好似在哪里见过,而且就是在前不久。
仔细思索了一番前几日所见过的人和事,君涟漪猛然惊觉,这张脸,竟是像极了前两日他在妖魄宫所见的那个清姬的脔/宠。
正确的来说,是那个脔/宠,像极了眼前的这位仙君。
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君涟漪勾了唇角,戏谑地看着清姬,挑了挑眉道:“今日你再败给他,本座就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了,清姬,你好自为之。”
清姬笑笑,好像并不太在意自己会不会有这第三次机会,伸舌舔了舔唇,沉眸看向那仙君,一副蛇看中猎物,即将捕食之姿,道:“奴家必不让……尊主失望。”
“那就,看你发挥了。”君涟漪随即靠坐回自己的白玉靠椅之上,当真没有插手的意思,静静地看向了双方交汇的兵马。
他百无聊赖的弯曲着食指,一次又一次的敲打着椅扶手,目光却并没有从清姬那边收回。
清姬在与强敌战斗之时,更喜欢用真身一决高下。
因为她的真身皮肉之上,有一层厚厚鳞片做盾,一般武器根本伤她不得。
可月夕仙君的琴却并非一般武器,所弹奏出来的音调虽说平和,却暗藏杀机,每一个修为低下的魔,都会被蕴含在音调里面的灵力所击伤,更有甚者,会被直接夺去性命。
一时之间,魔族这边惨叫声一片。
有一些聪明的魔甚至发现了主源头在月夕仙君那边,便直接径直攻了过去。
不过,却根本不待他碰到月夕仙君,清姬便甩动了蛇尾,狠狠地扫在那人胸口之上。
“这是本君的猎物,谁也别想觊觎半分。”她的唇角依旧带着笑意,出口的语气却冰冷至极。
那魔被狠狠打倒在云层上,立马就失了性命,直看得其他魔心中一惊,再不敢上前打扰他们一分。
君涟漪亦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着他们,并无一丝动作。
在修为上这一块来看,清姬明显弱于月夕仙君,但在智谋上这一块来看,清姬明显又强于月夕仙君,因此一时间一来二去,竟也分不出一个胜负来。
君涟漪耐心的等候着,敲击椅把手的频率,却加快了。
终于,清姬貌似也和他一样,打的太久,有些不耐了,便在靠近月夕仙君之时,突然化作了人形。
君涟漪挑了挑眉,还以为她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就要放弃了。
却不想,清姬唇角微微勾起了些微幅度。
就在所有仙族微喜,所有魔族为之捏一把冷汗的目光中。也在清姬足够靠近月夕仙君之时,清姬突然解了自己的衣衫,扑向了月夕仙君。
月夕仙君见状大惊,连忙收回手中琴,抬手别开头,用长袖遮住自己的视线。
清姬见其破绽,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立马出手,在指尖聚上一丝纯妖之力,朝月夕仙君胸口袭了过去。
月夕仙君微惊,待想要防御之时已来不及,清姬那一掌,还是拍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而那一丝纯妖之气,亦是顺着他的心口,瞬间没入了他的心脏间。
刹那,月夕仙君便觉心痛难忍,急急抬头看向清姬,怒声质问:“你在我心房放了什么东西?”
清姬抖了抖已垂落在手肘处的衣服,将其拉上肩头,笑道:“自然是能让你我殊途同归的好东西。”
月夕仙君不敢自信的睁大了眼看她,但瞬间又被疼痛所淹没,捂着胸口缓缓地跪在了清姬身前。
清姬见状蹲下身去,伸手捏住了月夕仙君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笑道:“段夕月,若你早年间从了我,我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来对付你,都是你逼我的。”
段夕月因为疼痛紧皱的眉头展了展,片刻后却又紧拧起来,别开头挣脱她的手,咬牙道:“人妖殊途,你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你说何必呢?”清姬也不再勉强他,目光只落在他渐渐出现鳞片的右脸上,低低笑出声来。
随后,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几近盖过了这片天空的厮杀之声,她才缓缓停了笑,转过头去看向君涟漪,朝他挑了挑眉。
可明明,君涟漪朝她看向自己的眼中,隐隐看到了泪光。
微不可察的皱皱眉,君涟漪暗叹一声,大喊出声:“鸣金收兵!”
清姬和月夕仙君这一战中,清姬胜了,且擒了月夕仙君为奴。
然而这场战虽胜,魔族的死伤却也不小。
那一天,鸣金收兵之后,人间下了一场血雨,雷声阵阵,像是要将天给劈开一般。
民间见过这场血雨之人,皆传这是不祥之兆,是天怒。
而这场天怒的始作俑者,是魔族那位新主。
一时之间,这位带领魔界走上巅峰,被魔族之人奉为天主的新主,瞬间被民间视为大祸,视为瘟神,视为……妖人。
可再次面对这些人的鄙夷辱骂之时,君涟漪却发现,自己心底竟是毫无波澜。
人一旦是在一个环境里面呆久了,竟然也是会真的变得麻木的。
兀自笑笑,君涟漪耳听着那说书人将自己编排得十恶不赦,罪大恶极,一口饮尽杯中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便离开了茶楼。
走在大街之上,明明人声鼎沸,他却忽然觉得,自己好似不在其中一般,心底莫名泛起了一种被世界都给隔除在外的感觉。
罢了,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又何故要为被这个世界隔除在外而伤感呢?
兀自笑笑,他再不胡思乱想,正要转身而去——
手,却被人突然从身后抓住。
他微感诧异,本能的出了手,却被人轻易地制止了,月那清冷声线自身后传了过来。
“是我,阿漪。”
君涟漪惊讶回头,对上的果真是月芜寂那双略带寒意的眸子,不由讶道:“月……你怎么在这里?”
月芜寂朝他微点了点头,道:“我是来找我徒弟的。”
又是徒弟。
“哦……”君涟漪应一声,将自己的手从月芜寂手中抽回,顺口问:“那你找到了吗?”
“已经……找到了。”月芜寂定定看向他,再次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找你有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哦!”这一次,君涟漪没有再拒绝,任他拉着自己走向了前方。
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棵歪脖子树,还是他们两个人。
君涟漪从手中幻化出一块扁平的石头,打了个打水漂后,率先开了口:“你找本座何事?”
月芜寂看着他打的水漂,想了想,道:“之前你说过的,允我一事,不知道如今可还算数?”
“原来是为此啊。”君涟漪笑笑看他,“当然算数,你说吧,什么事?”
月芜寂盯着他的眸子看了几分钟,启唇道:“我想要仙泉里的一半仙气。”
君涟漪拿石头的手一顿,怔愣片刻后,缓缓转头看向了月芜寂,心间一股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月芜寂亦是看着他,目光不闪不躲。
君涟漪张了张口,想要拒绝。但,思起冥泉之事,又想起自己当初给他的承诺,想着,或许分他一半,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最终出口之语,也从拒绝变成了好。
只是他有一事不明。
月明明说过,他的徒弟不是他的心上人的,但为什么?他会为他徒弟做这么多?
而且他徒弟做的这个事……怎么感觉和他一样?
君涟漪复杂的看着月芜寂,问:“本座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月芜寂认真的点了点头。
君涟漪道:“你的徒弟,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