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总是很燥热,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夜已将近三更.
长衣,我们去林子里走走吧.
宅子后面有道可以直通后山的小门,门后跨过一片竹林便能直达凤凰山,夜风扫过青湖水,幽凉宁澈,他看了一眼天边的星河,暗道:
“父亲,这盛世如你所愿,从未太平”!
他不知道该想些什么,眼下这般困顿的生活,无形的冷箭血红的暗流一般,远不如当年漠北战场敌我双方正面交锋来的光明坦荡.
他是局中人,亦是布局人!
穿过半山腰一片空旷的橡子林,脚下杂乱林间似有斑斑血迹,他觅这那痕迹一路向前,直到看见那只可怜的猫.
“小淘,我终究是没有护住你”,他将雪白色的长袍一脱,抱起了那只猫,
“她中魔了,你要原谅她”.
突然,他握住猫爪子的手还是顿了下,那上面居然缠了一段被血染红的白色软布条,像是从衣服袖子上撕下来的,
“坏我姻缘者,都的死”!
他当场心一寒,似有什么无法说清楚。他抬眼看天,暗黑的夜星辰寥落、月亮不是很圆,凤凰山密林深山静谧的像是真的藏了神仙,
长衣,这世间真的会有神仙吗?如果有,神仙或许能替你照顾好她.
“辰禾兄,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依旧难以抑制自己喜悦的心情,因为,我遇见了一个女子,她同你我一样,好似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长衣,她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呢你又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呢
他抬头望月,山涧野林荒凉,突然旁侧密林里似有一声响动,他当即顿住侧耳倾听,莫不是她又折回来了?
他的心突然有了些跳动,被她追赶着的这三个月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改变了很多事,洛瞎子来信,只有一段话:
“天明一百一十一年十一月八日太子韩辰禾殁”.
韩辰禾,这天下再也没有了韩辰禾.
长衣,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林间突然有脚步声沙沙作响,“你又睡着了吗”他转过身,拦腰将木木走上前来的白衣女子拦腰扛起,兜兜转转三个月余,他被她又一路追回到了这个南方小镇,
“我不能要你的命,你快走吧”,她跪在地上,用全部的力气支撑着剑,也或许是剑支起了她全部的力气,黑色的血从她的口中不断涌出,
“你叫什么名字”被护送的这一路,到现在他才终于第一次问她的名字,
也对,他从来都不需要知道死士的名字,虽然有无数刻被她感动过,
可是,江湖终究险恶.
“十二月”.她气若游丝,努力挣扎不让自己双目紧闭.
“十二月”,他当即想到了洛长衣写给他的信,信里托付他务必照料看护的女子,
“青湖上游白鹤古镇杜十二月吗”他有些触动,但依旧忍住没有上前,
“你怎么知道”,她好似终于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终于没能忍住,晕倒在地上……
“既然你是他今生唯一所爱,我发誓一定医治好你”.
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种黑白煞的毒本就无解,再没消灭他之前,她一个女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是不易,
“苦寒大师,您看她还有救吗”他将她带给了她师傅,当初派门下全部弟子保护他的人.
“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一醒一痴,这丫头若自己不能战胜心魔,恐怕是要被废了”!
“她多大了”他有些不忍,见她顷刻指尖、头上全部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苦寒大师每隔半个时辰运一次功,将那针尖再往穴道内里深入一点,他见她不停的发汗、皱眉,偶尔全身跟着不断抽搐……
如果洛长衣要是看见她这个样子,会不会找他这个兄弟拼命
会的吧,他相信会的,因为若换做他,也是一样的.
“看,那树枝上挂的是个什么东西,好像一条香瓜蛇”,他抬脚的瞬间,随即往一侧一株橡树一指,紧接着那女子便从他背后瞬间冲了出来。
“啊,有蛇啊”!她飞快的站定,十指用力紧紧将他束起的腰带抓到手里,
“十二月,我的腰带都要被你扯断了”,他并未生气,但依旧说出生气的语气。
“洛长衣,你居然还敢吓唬我,说,今个下午你为何不肯救我”!待她察觉被耍弄后,故意冷起一张脸,下午因她不小心将苦寒师傅最爱的毒舌鹦鹉给放走了,被师傅用银针追着在院子里挨打,这当然不算什么,又不是师傅第一次打她,奈何,她躲了整十圈后,快跑岔了气,抬眼一看天,正碰上他站在师傅后院的阁楼上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养不教,父之过,苦寒大师管教你那是应该的”,他不忘紧紧腰带,这些日子倒是又瘦了,不过正好,他喜欢瘦。
“你那是愚孝,师傅若打死我,难道你这个朋友也袖手旁观吗”?她依旧气呼呼的,一个闪身窜到了他前面,学螃蟹横冲直撞走路。
“你师傅好歹也是个懂事明理的教书先生,他会糊涂到要打死自己亲传的唯一弟子吗”?他跟着她的脚步离去前,还是不舍回头看了看刚刚那只猫落下的位置。
“长衣,你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不如我搬去跟你同住吧”?前方就是青湖到源头,他同她不觉竟已走了那么久.
“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不知道避嫌”?
“可是我知道你是好人啊”?她手中何时多了一截柳枝,他一把接过,边走边从腰间掏出短刀,只三两下便刮出一个树笛子。
“不要太相信男人”,他有几分欣赏般的见她将那树筒贴到嘴皮上,一首勉强还凑合的曲子顷刻在夜空中响起。
“试试”,她将树筒管掉了个头,大大咧咧的递到他面前,
“干什么,脏不脏啊”,他很是惊异,“十二月,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要学会有点洁癖”!
“哦”,她尴尬的抿起嘴,边走边悄悄的将那沾了唾液的管口往袖口旁蹭了几蹭,“师傅说你是哪里来避难的大家公子,一个人怪可怜的,让我好好照顾你”。
“是么”,他一手抓起系到岸上的船缆绳,一个利落跳到船上,“往后去一步,我快踩到你的脚了”,他冲她喊,感觉眼前湿湿润润的,可能是青湖水气的缘故,他想。
“你师傅是不是喜欢看戏啊,哪来那么多的落难公子,再说了,若真的避难,又岂会轻易就让人察觉了去,且这几个月,你一发病都是我这个落魄公子在照顾你好吧”!
他第一次难得开口说那么多话竟也没有觉察,而她只觉得他更加古怪,大晚上的他一个人不睡觉跑到了深山老林中来,以前家里的老人都说凤凰山藏有宝藏,以为他要去寻宝,故而乐呵的赶紧跟着,现在看来,不是。
“看,对面那座山浮动起那么多云”?他撑着船过江心时,她站在船中央赏风景,都说梧桐山好景色,果然,眼前开始一片云烟缭绕,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哦,那啊”,她朝云浮动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不能去的,也到不了,那些云都是假的,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凤凰山里住着妖怪,最喜欢迷惑人”。
“妖怪都是骗人的”,他嘴角溢出一丝轻笑,人最会骗人了,这十多年来,他不知骗过谁,谁又骗了他,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糊涂了.
“长衣,我们赶快回家吧,妖怪很快就要来了”,她紧张的望着眼前团团来势汹涌的云,内心有些害怕,大概五年前,青湖有位河长大晚上驾船回家,就因为遇见了浓云,没入湖中留下了孤苦无依的妻小,很是可怜。
“十二月,我要去对面看一下,要不你先回去找你师傅吧”。他一脚踩到船舷上,恨不得马上跳到对岸。
“不行啊长衣,你若是去了,你们洛家还有后吗”?她总是善于说实话.
“后”?一丝轻笑浮到脸上,“放心,死不了”!
“哦”,她语气突然变回淡淡的,“你的世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我”
“上来,要死一起死”!他将手伸向她,她没来由开心的笑了一下, 天边,似乎有一颗星跟着亮了一亮,
“洛长衣,你看好路,前面那方黑镜似的水面下应该是道暗流,你快划进去了”!
他一回神,果真,船桨早已无法受控,水面上当即悬起一阵巨浪,脑袋瞬间空白,接着便什么都不能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