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不可能还让泉声走以前的老路子，毕竟自己花了钱。情怀是一方面，做生意呢，不赚钱怎么行。总部派了项目组来，接管销售、宣传、产品开发这几块。负责人没几天就到了，叫杜飞，不知道他父母是不是未卜先知，杜飞真就是按照那个热播剧男主角的模样长的。戴着圆眼镜，白白嫩嫩的。章锦华接待他，从省城接到人，一看都傻眼了。
又想到了当初的周舟，真就是一个比一个年轻。
章锦华晚上跟周舟打电话，说他们：“真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啊。”
周舟正跟宋开心在外面散步呢，闻言只笑：“你不也才40。”
章锦华喊：“38！”
宋开心在边上都听到声音了，奇怪地问：“他嗓子不疼吗？”
周舟挂了电话，笑道：“谁知道。”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在路边。这一个多月以来，千头万绪的事情都堆到了一起，周舟几乎不着家，今晚倒是难得带他散步。
泉声重新开了秋梨罐头这条线，理所应当收购了秋梨园的秋梨。宋开心笑他自产自销。
周舟“哧”一声：“可不是。费了这老大劲。”
他现在负责泉声的原料这块，以后不光是秋梨园，泉声的所有原料他都得去跑，这以后就更没闲下来的时候了。想到这，他捏紧了宋开心的手。
“以后，我可能会经常不在家。”
周舟回来越来越晚，午饭也经常不在家吃。宋开心已经预料到了这点，虽然有点儿失落，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喜欢周舟冲满干劲的模样。
“让宋总……再……”
再找个人照顾你？
周舟这句话说的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他小家子气，已经接受不了了，让宋开心跟别人形影不离。可是他占着宋开心楼上的一个房间，却无法再贴身照顾他，实在是说不过去。
宋开心一脸纯真，非常自如地接受了他这个提议，说：“好啊。我哥也跟我提了这事呢，我说可以，再找一个人来吧。”
周舟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轻松。一瞬间气恼、难过全都涌上心头，心理建设了半天，硬是把嘴边那句“你个没良心的”咽下去了。半晌硬邦邦道：“你喜欢就好。”
宋开心还是笑咪咪的，牵着周舟的手晃晃，“你生气啦？”
“我为什么生气？”
“对啊，你为什么生气呢？”宋开心问他。
周舟直愣愣看着宋开心的脸，翻腾着，没敢说出口。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让这人跟自己永远在一块。
狗屁朋友，他就是打着这幌子靠近。他想汲取他，占有他。进入他的心里跟身体。跟他的这份亲密别人都不能有。
周舟不是第一次有这念头，其实他老早就明白了，他对宋开心的感情不一般。可这人却始终天真懵懂，周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不吓着他。
两人之间良久沉默，宋开心还以为周舟真的不开心了，赶紧说：“逗你啦，我跟我哥说了，没事，我自己能行，你晚上回来就行。”
周舟从这种近乎痴狂的心绪中抽出身来，偏开头，深深呼吸了两下。
“嗯，我回来。”
周舟把宋开心搂进怀里，自私又难过的想：你别跟别人在一块。
宋开心窝在周舟怀里，耳朵贴在胸膛那块，能听到心跳声，“咚”“咚”“咚”……最近两人常这么抱着，宋开心也已经熟悉了，抬起手拍拍周舟的背。
·
十一月多雨，秋风一夜吹尽，地上全是落叶，一阵阵的凉意铺面而来，到了月中，就只有七八度的温度。
周舟一早起来被凉气激地直起鸡皮疙瘩，又跑回去加了件厚外套。结果宋开心还穿着单薄的衬衫，周舟一看就皱眉：“你加件衣服，不冷吗？”
宋开心摇摇头，只问周舟今早吃什么。
周舟端了两碗鸡蛋肉丝面出来，热腾腾冒着热气。天一冷起来，就喜欢吃热乎的食物。
两人坐下来吃，周舟吃饭快，呼噜呼噜听着特别有食欲。一大一小两碗，周舟那碗几乎是宋开心的两倍。可最后还是周舟先吃完的，宋开心那碗由热到冷，早没了滋味。最后虽然吃完了，但周舟还是忍不住感概，看宋开心吃东西觉得这世界都没意思了。
“你今天要去厂里吗？”宋开心问他。
周舟简单收拾了桌子，说：“上午去秋梨园收个尾，下午再去。”
宋开心点点头，周舟见他那小身板，忍不住又道：“你去穿件衣服去。”
“好的。”宋开心答着，慢慢摸着上楼了。
周舟还以为他上楼去穿衣服了，没再追着问，结果没一会，宋开心还是那件单薄的衬衫，他只是上楼背了个书包。
周舟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声音大了起来：“你怎么回事？”
宋开心站到他面前，直接说：“我冬天也只在外面加件毛衣。我不冷。”
周舟上前一把握住他双手，忍不住喊：“手冰成这样，还不冷？”
宋开心倔强把自己双手抽出来，偏过头，不搭理他。
自从两人“友好牵手”以来，就几乎没有这样闹脾气的时候了，周舟不知道他又钻到哪个牛角尖里去了，气得没话说。
这个气温，再骑自行车带他更冷。周舟嘴里说着随便你，还是怕他冷，借了二大爷的电动小三轮，类似残疾人代步车那种，不能上城里，但是农村里走走还可以。这种车有蓬，风吹不进来。
他最近在张罗着买车，先用这个顶两天。
宋开心被周舟扶上车的时候，愣了下，他以为自己还坐自行车呢。
周舟也不解释，跟他赌着气，说：“扶好。”
宋开心抓着座位下摆，“哦”了一声。
一路无话到了学校，周舟连车都没下，只说：“中午来接你。”
宋开心下了车就把盲杖拿出来了，点在地上，怔怔望着周舟的方向。周舟本来想今天都不理他的。这少爷脾气总是莫名其妙。按他说的，难道冬天零下也只穿件毛衣吗？什么毛病。
可是宋开心那样望着他，眼睛里无辜又可怜。周舟心又软了。把自己外套脱下来，往宋开心的头上一罩，说：“穿上。”
宋开心兜头被包住，周舟熟悉的气味包裹上来。他慢慢把衣服拉下来，眨眨眼，说：“我不用。”
周舟这下是真生气了，蹙眉道：“宋开心，你认真的吗？”
宋开心垂下眼睛，点点头，他不想要周舟因为这么一点小事生气，但是这显然不可能。因为他的拒绝，他的沉默，周舟已经快要被点燃。
气氛陷入僵硬。
周舟一把把衣服夺过来，冷冷道：“随便你。”
宋开心听着周舟的小三轮开远，在原地愣了好一会。要么回去好好哄哄他吧。可是怎么哄呢？宋开心也不明白。
周舟不开心，宋开心也不开心，一进办公室，大家看他那表情，就好像知道他情绪不好，就都不过来凑热闹，不然平时都会打打招呼。
给三年级上课的时候，甚至严重走神了，钢琴声停了好几十秒，他都还在发呆。音乐课代表还以为自己弹得不好，忐忑问：“宋老师？”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提高了点声音：“宋老师！”
宋开心猛然一震，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课堂上，不是在跟船船怄气的现场。
“宋老师，我弹得好不好？”
宋开心挺不好意思，他其实根本没有认真听这小女孩弹琴，只得笑笑说：“老师听着很不错的。”
宋开心这话没胡说。小姑娘是这学校里难得几个自己会弹琴的小孩，她家家境还可以，父母就送她去学琴了，一星期就一节课，还得去县城里，能弹成这程度算不错了。
下面还坐着二十来个同班同学，小姑娘被表扬了，很开心地笑了。
一节课结束，宋开心后面就没课了，可是船船早上没说这会来接他，他只好坐在办公室里。过了课间，办公室里三三两两的老师都站起来去上课了。
宋开心摩挲着手机，想给船船打电话。犹豫了半天，终于把电话拨出去了，却响了半天没人接。
宋开心的勇气被用光，肩膀颓丧地垮下来。
船船真的生气了。连电话都不接了。
宋开心把背包背上，慢慢往外走，他准备自己走回去，反正有导航。刚要站起来，赵琳突然说：“宋老师，你要回家了吗？”
宋开心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办公室里没人了。上课已经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赵琳竟然一点声音没发出来。他听力灵敏，也一点动静没听到。
“……对，我下面没课了。”
“我送你吧。”
“没关系。”
赵琳停顿片刻，说：“你不是没人接了吗？”
宋开心望着她哪个方向，赵琳说话声音还是小小的：“你打电话都没人接。”
宋开心被戳破，也没有尴尬，反而还笑了下，摇摇头，“没事，我可以。”
他说完就自己点着盲杖出去了。赵琳追出去，在他身边，仓皇地说：“外面下雨了。真的，我送你吧。”
宋开心站在二楼走廊，脸上是一阵阵被风吹来的湿润。
真下雨了。
赵琳又说：“今天是我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以后都不能见你了……我送你吧。”
赵琳这周结束后就离职了。这事在学校的官网里已经通报，通报里说是她主动辞职。实际上是学校提前解雇了她。她作为一名老师，上课不敢抬头，说话不敢大声，教室里讲小话的动静都比她的大。有再扎实的理论知识又怎么样呢，传授不出来，就半点儿用处没有。
她这几句话说得太卑微了，带着非常明显的哽咽。
“那，谢谢你。”宋开心说。
其实宋开心知道赵琳对自己应该是有一点不一样的。赵琳不跟其他老师交流，却独独会主动跟自己说话，还经常给自己带小零食。她对宋开心，跟对其他人，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式。
宋开心再懵懂，也能明白一点。可他没给过回应，他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但很肯定不是对赵琳的这种感觉。
赵琳撑着一把伞，跟宋开心慢慢走在学校里。
“我一直都想着，能跟你这样走一会。”
这话宋开心不好接，只好笑笑不说话。
“我……我请你吃饭吧。”赵琳说。
宋开心知道这只是客套话，就随口答应着：“嗯，有空就吃。”
几个学生打闹着跑，一下撞到了赵琳，赵琳往前趔趋，摔倒了，闷哼一声。那几个学生没想到这一撞把人撞倒了，又仔细一看摔倒的人是赵琳，他们紧张的神情就放松了。
宋开心看不到，只是听到动静，感觉赵琳摔倒了，他急忙问：“赵老师，没事吧？赵老师？”
余晨看着他俩，心道真是绝了，哪哪都能见到。正准备扶一下赵琳。边上撞倒人的同学拉他走，“快点，他们都开了。”
都等着去网吧打游戏，余晨想了想，没说话，跟着走了。
宋开心没时间找他们讲理，赵琳一直没动静，他担心她摔坏了，蹲下来慢慢摸，想找她，焦急地喊：“赵老师？”
赵琳趴在地上，看着远处跑开的那几个学生，再看不远处自己那把被风雨吹倒的伞，慢慢爬了起来，沉声说：“没事。”
宋开心听到她声音，松了口气。赵琳手肘蹭破了，但她没吭声，把伞捡起来，重新打到宋开心的头顶。宋开心淋了这么一会，身上都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处，冻得直发抖。
赵琳歉疚地说：“对不起，都毁了。”
宋开心摇摇头，稳住声线说：“没事没事。”
“宋开心！！！”周舟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然后他风一样卷了过来，难以置信地说：“宋开心！你干嘛自己跑出来！”
还不是因为你不接我电话。听到他声音，宋开心突然委屈得厉害，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周舟再也不管宋开心乐不乐意，把外套脱下来裹住他，宋开心要挣扎，周舟直接把外套拉链拉上了，不容他置喙。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看了看边上十分狼狈的赵琳，只好咽下。
赵琳看着周舟，又看了看宋开心，凄惨地笑了笑，半晌才说：“那我先走了。”
宋开心赶紧说：“嗯，今天谢谢你，赵老师。”
赵琳看着周舟没打伞过来，就把自己的递过去，说：“你们打这把吧。”
周舟：“不用，我们车就停在外面。”
赵琳看着宋开心，就这样静静看着。宋开心抿唇，目光无神地聚焦在远处。她永远都看不来回应。赵琳垂下头，周舟见到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吧嗒吧嗒掉到了地上，混着雨水，瞬间淹没了，连声音都没有。
周舟呆楞住。
赵琳把伞一把塞到周舟手里，一转身跑进了雨里。
周舟握着伞，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将目光从她的背影上收回，投到宋开心脸上。宋开心听到了赵琳跑开时踩着雨水的声音，他都听到了，也明白了，只是不说。
周舟沉默揽着他，往外走。
到了家，宋开心先去洗澡，周舟坐在沙发上，盯着靠在墙角的那把伞出神。
赵琳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周舟却明白。宋开心无疑是柔和真诚的，可同时，他又是残忍坚决的。赵琳不能换来他的回应。
那自己呢？好像在他身边，又好像不在。
周舟自嘲笑一声。
中午两人相顾无言吃完了饭，周舟去了泉声，宋开心睡午觉。
没睡多长时间却接连做梦。一会是十来岁的时候，几个人疯着在草坪上放风筝。一会六七岁的时候，围着蛋糕过生日。无论什么时候，边上总有那么一个人，只不过都已经看不清面容了。
宋开心惊醒。
缓缓坐起来，他痛苦抱住头。
为什么一次都梦不见那几天，为什么越来越看不见他的样子。连梦里都是。是自己忘了吗？
宋开心喃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的。”
周舟晚上没回来吃晚饭，周家伟给送的，宋开心没说什么，安静吃完了。周家伟来收东西的时候嘱咐他：“今天晚上又要降温了，多穿点衣服。”
宋开心：“嗯，谢谢。”
周家伟走了，宋开心坐在沙发上，本来想开电视，可是一坐下来，就呆楞住了，也没动。
一直到外面的风大起来，大门来回“砰砰”作响，他才站起来，摸着去关门。
没想到门还没关上，一双手一把拦住了，周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是我。”
宋开心慢慢松手，周舟拉开门，走了进来。
周舟穿着厚外套，顶着这寒风都扛不住，双手双脚冰冷。他看着宋开心，忍不住蹙眉，“你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不穿衣服？为谁？”
“不为谁。”
“放屁。”周舟爆粗口，“夏天不开空调，硬扛着热，冬天不穿衣服，硬扛着冷，我问你，你修行呢吗？”
宋开心面容冷下来，直直站着，下巴绷着。
“你说话啊！”
“说什么？”宋开心声音哑着，说出的话平淡却十足伤人，“我有必要跟你解释吗？”
这话一说，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外面风声肆虐，像濒死的人在哀怨呻吟。
周舟胸膛剧烈起伏，迅速缓着气。半晌才沉声说：“行。”
他说完就上楼去了。宋开心站在客厅里，闭上眼睛，难受得喘不上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