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开心是个守约的人，还记着要请小虎子吃冰棍儿跟薯片的事，趁着下课的时候去小卖部买。本来不用他买，让峰叔带点来就成，但峰叔最近有事，都没来。周舟也忙，他不好意思让他买这些。学校后门有个当地人开的小卖部，卖文具、玩具还有贴纸零食之类的，全是小学生喜欢的。
大课间，没吃早饭、吃了早饭来打牙祭、啥事也不干光来凑热闹的学生挤满了小小的商铺。宋开心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耳边全是乱糟糟的声音，他不敢往里挤，看不见，也找不到东西在哪。
“宋老师，你买东西吗？”
赵琳在边上问他，宋开心惊讶地问：：“赵老师，你怎么在这？”
“我……我早饭没吃，来买点面包。”
宋开心表示理解，顺势请求道：“帮我买两支雪糕，再来两包薯片可以吗？”他从包里把钱掏出来，一张一百的，他往赵琳那个方向递了递：“拜托你。”
赵琳沉默了一会，宋开心都开始反思自己的请求是不是太唐突了的时候，手里的纸票被抽走了。
“……嗯，要什么口味？”
“都可以。”
赵琳进小卖部了，宋开心就安静站在门口等，时不时有学生出来，看到他就跟他打招呼。没一会，里面突然一阵骚动，然后是参差不齐的大笑声。
这会人多，也搞不清楚状况，宋开心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又往边上站了点。赵琳出来了，跟宋开心说：“走，走吧……”
声音更小，还带着颤抖。
宋开心点点头，正要往回走，一个男生在店门口哈哈大笑着喊：“赵老师，你都两百斤了吧，还吃啊！……”
这话一说，边上几个声音附和着大笑。赵琳埋着头，把买好的东西连同着塑料袋，一股脑儿塞到宋开心怀里，逃似的跑了。
起头的男生又夸张的大笑，跟边上的同伴说：“你看她，跑起来好像一只猪啊……”
又引起哄堂大笑。
宋开心怀里抱着吃的，扭头望着他们的方向。宋开心认得带头那个男生的声音，叫余晨，高年级的，被江老师叫到教师办公室谈过好几次话，逃课打架混网吧，他什么事都干。
余晨看着不远处那位音乐老师，自以为颇酷地笑了声，跟后面几个朋友说：“走。”
宋开心家大业大，他虽然也看不起这个瞎子老师，但是不想惹。没成想，这瞎子胆子还挺大，直接叫住了他。
“余晨。”
余晨虽然才六年级，但因为上学晚，比其他同学都要大上两岁，长得高，跟小学生豆丁一般的身材一比，就特别有“大哥”的威严。
余晨不想惹宋开心，就随口喊了声：“宋老师好。”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话？”
“什么？”余晨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开心说话很平淡，没有责怪，更没有一丝害怕，细白的手指握着盲杖，背挺得直直的。
“她是你的老师，你不该那么说话。”想了想又补了句：“不管是谁，你都不该那么说话。”
边上几个同学也都听到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年纪都小，被老师一说，心里就有点没底。
余晨不怕，他谁都不怕，只是不想麻烦。
“别讲废话，我就那么讲了又怎么样？”余晨说。
宋开心正要再说话，小卖部老板浑厚的声音传过来：“买完了别挡着门口！”
上课铃也非常恰当地响起来，叮铃铃十分刺耳。
吵闹的环境哗啦一下鸟兽散，余晨无所谓上课是什么时候，但是边上的同学都劝他走，他也不想被江美安这个老女人再叫到办公室啰嗦了，只好走开了。
宋开心本来还想再跟余晨说说，但是他跟着别人一起走了，他没抓到机会。
“宋老师是吧？”有个声音问他。
醇厚的中年人的嗓音，宋开心认出来这是小卖部的老板。
“嗯。”宋开心说。
那个声音轻笑了下，似乎看到了挺有趣的事情，“看着弱不禁风，胆子倒挺大。”
余晨那帮人说到底都是孩子，翻不出大的浪花，可也因为都是孩子，下手就没个轻重，真出了事连牢都不用坐。宋开心瘦弱，眼睛还看不见，在这地方，就算是被那帮孩子搡一下，摔个狗啃泥，也够他受的了。
宋开心看着他那个方向，老板也不再说话，在门口顺手捞了把扫帚，进去扫地了。
没了学生们喧闹，周围陡然安静下来，宋开心拎着零食，“嗒嗒”点着盲杖走开了。
刚到学校广场，赵琳跑出来，明显是哭过的嗓音，喊了宋开心一声。
宋开心停住脚步，冲她那个方向笑了下。
赵琳的眼泪又往下淌，说不出来话，宋开心看不见，她可以哭，没人笑她。
宋开心听到了声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问：“要吃薯片吗？”
他买了两盒，就把自己那盒让给赵琳好了。
赵琳摇摇头，后来反应过来宋开心看不见，只好说了句：“不用。”
宋开心说：“吃吧，小虎子可喜欢了，说非常好吃，我请你吃吧。”他说完从塑料兜里摸出了一盒出来。
赵琳哽咽的声音更大了，半晌才接着薯片，说了句：“……对不起，我真没用。”
宋开心认真道：“是他们不对。”
赵琳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渐渐哭出了声音来。虽然是上课时间，学校广场这会没人，但毕竟是大白天，且周围没个遮挡，赵琳不敢在这哭了，拔腿就跑了。
宋开心也没叫她，他明白遇到难过的事想要一个人待着的感觉。
可是雪糕化了，薯片也少了一盒，宋开心哀愁的叹口气。
周舟中午来接他的时候，宋开心说，让他带着去买雪糕跟薯片。
周舟奇怪看他：“你什么时候吃这些了？”
宋开心催他快走：“哎呀，请小虎子吃！”
周舟笑了下，这朋友当的，够义气。
就近，周舟带着宋开心又去了一趟学校的小卖部。有周舟在，宋开心盲杖都不用了，被他拉着手腕，往小卖部走。
这会儿也挺多学生在的，但没大课间那么多，大部分都回家吃午饭了。老板在店里头，一眼瞧见了宋开心，还有他边上的周舟，没多话，但心里想的是：小孩子还学会找帮手了。
周舟还是让宋开心站在外面，他自己进去买。店挺小，货架之间间隙很小，几个小学生挤在一块，周舟一个大高个就站不进去了。那几个小学生还在一边选商品一边聊天。
“……怎么没看到泉声的罐头啊？”
“我听我爷爷说泉声倒闭了，估计不产了吧。”
“啊？那小娜妈妈岂不是要失业了？”
“不知道，可能吧……啀，老板，泉声的黄桃罐头还有没有啊？”
老板从底下货栏里掏出一想出来，一瓶瓶摆在货架上。
“最后一箱。”
两个小学生赶紧拿了两瓶，笑嘻嘻地说：“感觉只有你这里卖了。”
周舟忍不住打断她们说：“拿好了让我往里走走。”
两个小学生噤声，互相笑闹着出去了。周舟这才往里走，目光在货架上梭巡，找自己要的薯片。
外面的宋开心安静待着，可要不说冤家路窄呢。
余晨跟爷爷住，爷爷打麻将，中午从来都是不管他，让他自己解决午饭，他那些伙伴都回家吃午饭了，他只好自己去小卖部买泡面，这可好，老远就看见宋开心站在小卖部门口。
“怎么哪都能见着你？”余晨没准备惹他，就是小声嘀咕。
没想到宋开心耳朵灵，听到了，惊讶地问：“你怎么不回家吃饭？”
余晨最烦人家问他这些问题，怎么不回家吃饭？怎么不回家写作业？怎么的，人人都必须要回家吗？
“你管我。”
宋开心想着既然遇到他了，正好把早上没说完的话说完。
“余晨，你别再那么说话了，虽然你没那个意思，但是听的人会难受的。”
余晨像听了个笑话，甚至弯了腰，“我就是那个意思啊，就是想让听的人难受。”
这恶毒又没章法的话听来让人气愤，但是宋开心没生气，只蹙起了眉。
“你是个坏学生。”宋开心说。
余晨在老师那里听到的话，带着叹息、带着责备、带着无奈，还没人这么准确给他下过定义。余晨小小的内心，恍然觉得，说得真对。
周舟听到了声音，拎着东西出来了，站到了宋开心边上。周舟接近一米九的个，面无表情看着某个人，会让那个人生出畏惧。
看小虎子就知道了。
余晨皱眉看着这个大高个。
宋开心摸到了周舟的胳膊，问他：“买好了？”
周舟“嗯”了一声，低头，目光投向这个矮自己两个头的小学生。他对熊孩子向来没什么耐心，说话就没什么温度：“小孩，有事？”
余晨抬起头，还没说话，内心先“靠”了一声，真的要抬着头才能看到这人。
宋开心拽着周舟要走：“回去吧船船，不能让雪糕再化了。”
周舟不跟小学生计较，握着宋开心的手腕走了。余晨其实也并不是要找宋开心麻烦，只是话赶话说了几句，又来了个周舟这样的，他觉得自己打都打不过，就没再多说话。
小卖部老板手里摆着货，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轻笑了声，小瞎子还带上帮手了。
周舟骑着车一路带宋开心回去，宋开心催促：“快点快点，雪糕要化了。”
不过才十五分钟的车程，周舟被他催的脚底生风，没好气地：“你累死我算了。”
宋开心笑了下，不再催了。塑料袋挂在车把上，晃荡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回去后，宋开心把雪糕放到了冰箱里，其实还是有点化了，他准备冻一会再去跟小虎子吃，课间耽误了时间，没能一起分享，就中午在家里一起吃吧。
他又摸到了袋子里有一个圆滚滚的瓶子，还挺重。
“这什么啊？”
“罐头，黄桃的，你尝尝看。”
宋开心使劲拧盖子，结果这玩意儿实在太难开了。周舟摇摇头，倒扣罐头拍一拍瓶底，再一使劲，“嘣”一声，开了。
周舟连汤带果肉一起倒到一个碗里，给他拿了勺，让他吃。
宋开心咬了一口，发现还挺有韧劲。
周舟刚摘了辣椒，手还没洗，不碰他，凑过来说：“你这就剩一个了啊，给我吃吧。”
宋开心眨眨眼，周舟催他：“快点。”
以往两人吃饭，都是分盘子吃的，这样给他吃一个，是不是用了同一个勺？
周舟无语，“你舍不得啊？你也少吃点，胃口本来就小，吃多了等会更吃不下饭。”
宋开心抿抿唇，舀了最后一块果肉递出去。周舟低下头，一口咬了，说：“果然还是当年的味道。”
东西还是别人手里的好吃，尤其是最后一个。
周舟问他：“刚才那个熊孩子是你的学生？”
“不是。”宋开心老实回答。六年级已经不上音乐课了。
虽然只是半大的孩子，但宋开心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周舟忍不住交代：“你别跟他们正面冲突。”
宋开心奇怪：“他又不会怎么样？”
周舟进厨房洗菜了，水流声大，听不太清宋开心说的，只扬声说：“你听话。”
宋开心愣愣的，半晌，“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