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周舟照例要出去，临出门周舟看到宋开心撸起袖子，白皙的手臂上一条抓痕，还是新鲜的，大概四五公分长，沁着小小的血珠。
“这怎么了？”周舟碰了下他的胳膊。
宋开心自己去摸，周舟一把拉住他的手，“别摸，这里划到了，出血，你怎么弄的？”
宋开心想了想：“我自己划的，昨天穿衣服不小心。”
周舟顺着看他的指尖，指甲长了。
“你对痛觉是不是也太迟钝了。”
上次伤了脚趾也是，这次划破了皮肤也是，跟他娇气的少爷性格不符。
宋开心：“我觉得疼的，但是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周舟把外套脱下来，搬着备用药盒，说：“坐过来。”
宋开心依言坐下，没坐到位，离周舟老远，周舟挪到他边上，“给你消个毒。”
宋开心没当回事，觉得他大惊小怪，不让，周舟：“啧。”
宋开心像个看小辈不成器的老人家，摇摇头，把手臂伸过去了。
周舟拿碘伏擦那细长的小伤口，怕重了，动作很轻，擦完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其实老磕碰，伤口比这都严重多了，去年收葡萄的时候，被小弯刀割了手指，当时说是鲜血淋漓都不过分，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去卫生所包扎了下就算了。
现在看这人细细长长的一个小口子，心里却拧巴的厉害。
真是太矫情了。周舟这么想自己。
消好毒，周舟从那条白生生的手臂上移开目光：“不能贴创口贴，你注意点，别再破了。”
“知道了。”
周舟叮咛哐啷收好药盒，又说：“再坐过来点。”
宋开心疑惑：“干嘛？”
问是问着，屁股朝着他挪了半个。
周舟一把捏住他的手，宋开心惊了，往回缩。周舟使劲抓着，没让他缩回去。
“别动，剪指甲！猫似的挠人……”
还挠的是自己。
宋开心有点不自在，但觉得这时候硬要往回缩，太矫情了。挣巴了两下后就乖乖的了。
周舟捏着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很细致，宋开心指尖圆圆的，泛着粉，又干净又好看。
咔哒、咔哒……一声声很清脆，伴着周舟不安分的呼吸。
剪好指甲，周舟像奖励他似的，说：“晚上带你玩好玩儿的。”
宋开心摸着自己稍微有点刺挠的指尖，还暖呼呼的，是周舟双手的温度。
周舟傍晚回来，骑着车，车把上绑着个深口篓子，竹编的，黄白的颜色，挺新的。就是晃荡在一辆车把上，不太搭。
周舟没进门，直接停在门口，朝楼上喊：“宋开心～！”
只有声音传出来：“来了。”
没一会，宋开心慢慢走了出来。周舟左手拎着竹篓，右手提着雨鞋，靠近点他，宋开心捏住他的衬衣袖子。
两个人慢慢走在那条长路上，到了一个小岔路，周舟提醒他，“有个小坎，小心下。”
宋开心下去，感受到了脚下的不同，问：“泥地啊？”
“嗯，下地玩，你敢不敢？”
“……脱了鞋么？”
周舟：“不脱，给你带了雨鞋。”
“我们去干什么呀？”宋开心问。
周舟：“捉泥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带着笑哼：“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他唱歌调不准，歌词也落下了好几句，哼出来的调子艰难成行，宋开心以前学音乐，作为半个专科生，竟然没觉得刺耳，还跟着笑。
可能是因为开心吧。
唱歌的人开心，不成调的哼唱渐渐消散在黄昏里。
到了田边，周舟半蹲着，抬头说：“坐下来。”
宋开心搞不清楚周围环境，伸手摸，周舟一把拉住他，让他的手放在自己肩头，说：“坐下来吧，我在这，你别怕。”
宋开心反应过来，“坐地上么？”
他语气里没什么嫌弃，但是周舟还不知道他那点小九九，无奈说：“坐我腿上。”
“啊？”宋开心以为听错了。
周舟不再多言，直接动手，宋开心没防备，让他拉下来了，一屁股坐在了硬硬的但有温度的腿上……
见他扭来扭去，周舟故意踮踮腿，宋开心立刻不稳，惊的双手扶住周舟的肩膀。
周舟憋住笑，“还动么？待会儿给你摔田里，一身泥。”
宋开心拧着小眉毛：“你故意的。”
周舟哈哈哈大笑，说：“真的，别动，给你换鞋。”
宋开心有点情绪，周舟也不搭理，抬着他的脚，要脱他的鞋。
“哎？”宋开心往回缩脚，“我自己来。”
这样子坐在腿上怎么自己来，周舟没好气：“你别动了，那么多事，我给你扔田里。”
宋开心生气：“你干嘛？”
是你说要来带我玩好玩的，结果嫌我事多，小宋少爷不依，必须要置气。
周舟微微仰头，见他闷闷的生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但此刻笑出来必然要引火烧身，所以硬忍着。
二伯从田埂上过，要回家去，瞧这情景，一个半蹲着，支着一只腿，抿着嘴偷笑。另一个坐在他腿上，睁着无神的眼睛，生闷气。
“你们，演话本呢？”二伯笑呵呵的问。
周舟：“啊，演呢，潘金莲毒打武大郎。”
二伯愣了下，哈哈笑着说年轻人真是奇怪，这有什么好演的。说完扛着锄头悠悠哼着小调走了，仔细一听，这调俨然是庐剧秦香莲状告陈世美。
待二伯走远，宋开心一拳头砸到周舟肩膀上，“你在说什么啊！”
周舟双腿蹲的酸麻，竟还笑的出来。
“好了香莲，我错了，你别乱动了，腿麻了。”
宋开心不动了，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要站起来。
周舟按住他，不让他起：“好了，不要别扭了，换个鞋，我一个干活的都没说什么，纠结的你。”
宋开心也觉出自己的矫情来，渐渐乖顺下来。
周舟安静的给他拖鞋，这人不爱穿袜子，细细的脚踝，圆润白皙的脚趾，脱了鞋，两根脚趾不安的相互搓了搓，上次受的伤，终究还是有痕迹，大拇指趾甲长的不平顺，也带着点青。
感受到周舟动作突然停了，宋开心奇怪：“怎么了？”
周舟按下自己的心跳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污秽想法，顾左右而言他，“干什么不穿袜子？”
“不舒服。”宋开心说，又想起来什么，睁大眼睛，试探问：“有味道啊？”
应该不会吧，他从来没闻到过。
周舟给他穿上靴子，又脱另一只鞋，动作没停，望他，笑着逗：“嗯。”
宋开心不相信的微微张大嘴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的脚是金子做的吗？是人就会流汗，流了汗有微生物作用，就会有味道。”
宋开心陷入思考，他生命中的人就那么几个，没有人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生活的一面来。
周舟又踮一下腿，宋开心跟着晃，回了神。
“好了，快起来。”
宋开心慢慢站起来，周舟揉着酸麻的腿，暗骂这个少爷磨叽。
见他出神，周舟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行了，还琢磨，没味道啦！你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吧。”
宋开心抿唇，小声道：“嘁。”
田埂上印着落日余晖，一双蓝色运动鞋边上摆着一双白色帆布鞋，有点俏皮，白鞋侧翻了一只。它们悄悄听着，看着，快乐着。
周舟自己脱了鞋袜，站到田里。再伸手给宋开心，说：“下来。”
宋开心慢慢下田，一脚踩进稀泥地里，陷下去一大截。
有点儿怕，慌乱中抓，一把抓住了周舟的手。
这算两人正儿八经第一次拉手，以往周舟带他走，都是拉他的手腕，或者他揪住自己的衣袖。
牵手，这实在是亲密的行为。
宋开心恍然未觉，只是在怕自己会不会陷下去。
周舟回握他的手，软软的，稍微捏了下，给他安全感。
“别怕，我在这呢，不会陷下去的。”
宋开心稍微稳了稳，感受到自己双脚没再下陷，他放了心，松开手说：“真的啊。”
周舟把一个小网兜给他，说：“你直接放进水里，握着柄别松。”
宋开心依言做了，怀疑的问：“这样就行了吗？”
周舟：“他们会自投罗网的。”
宋开心瞪了瞪眼睛，不相信。
没一会，小网兜钻进了一条活碰乱跳的，他紧紧握住柄，不让小东西挣开，又怕它跑，一叠声喊：“船船船船船船！”
周舟其实就在不远处，他徒手捉泥鳅，捉了好几条放到竹篓里了，听到声音先应了声：“在这。”
“快来快来！我捉到了！”
周舟过去，掀起他的小网兜一看，原来是一条小刺昂鱼。
“是小鱼。”
宋开心眼睛亮亮的，“是什么样的？”
“灰绿色，有须，有你的半个手掌那么大。”
“它会咬人吗？”宋开心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溅了一滴泥，在白皙之中的一点黑，特别明显。
周舟手都是脏的，不能给他擦，只好偏开头不看，说：“不咬。”
宋开心：“那我摸摸它吧？”
周舟“嗯”一声，带着他的手往网兜里伸，宋开心摸到了滑溜溜的鱼身，小鱼在网兜底部扭来扭去。
周舟说：“按住它，一把抓住。”
宋开心再次伸手过去，按不住它，倒像被它滑不溜秋的身子挠到了手心，痒的“咯咯”笑。
周舟哭笑不得，“少爷，你俩到底谁抓谁啊。”
宋开心忍住笑，但还是抓不住，周舟没办法，拉着宋开心的手，让他倒扣网兜，把鱼倒进了竹篓里，“刺溜”一下，小鱼滑了进去。
周舟带着他又换地方，扶着他手臂，宋开心艰难拔脚出来，挪了一小步，再陷下去。三两步走的气喘吁吁，乐的脸颊红扑扑。
两个人耗费一整个傍晚，捉了七条泥鳅跟十条刺昂鱼，还有一些小虾米。
周舟带他上岸，给他再穿好鞋，宋开心一只手揪着他的袖子，另只手拎着竹篓，慢慢走回家。
到了家，周舟让他先去洗澡，这么多泥鳅跟鱼晚上他们俩吃不完，他送一点回家。
宋开心答应了，周舟把他们自己吃的都养到水池里，宋开心跟在后头，还要再摸摸小鱼，周舟怕泥鳅乱钻吓到他，没让。在池子里洗了手，把他脸颊上那块小黑点抹了。
宋开心愣了下，问：“脏了啊？”
周舟心不在焉：“就一点点。”
“哦。”
周舟交代：“我不在，别伸手去摸鱼。”
宋开心点点头。
周舟提着竹篓骑着自行车走了，晚风吹来，稍稍驱散他不知名的烦躁。
到了家，邹丽娟正在愁电风扇坏了这么办，周舟给修好了。耽误了时间，回来一路疾驰，远远就听到了钢琴的声音缓缓而来。车停好，他抬头往二楼望去，是从那里传来的。
宋开心弹的，捉泥鳅。
跳跃的音符，透露出他今天很高兴的情绪。
“宋开心～”他喊。
琴声戛然而止，一分钟，窗口探出半个身影，洗了澡，还是穿着白色衬衫，额发会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嗯？”宋开心答应。
周舟跟傻子一般，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宋开心懵片刻，“我高兴吗？”
周舟：“啊。”
半晌。
宋开心的笑容渐渐收起，心骤然沉甸下去。
周舟：“怎么了？”
宋开心摇摇头，“……没事。”他慢慢走回去，关上了窗。
周舟看着紧闭的二楼窗口，莫名其妙，他又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