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Jamie和陆峰一起站在路边抽烟，两人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了一丝崩溃。
过了好一会儿，Jamie才说：“我车里怎么一股孜然牛肉的味儿啊。”
陆峰：“你是狗鼻子？我跟思凡在你车上吃了点东西吧。”
Jamie更崩溃了，差点儿跳起来：“卧槽你们是不是人。”
陆峰头痛的要死，冷声道：“不要再说了，今晚就送他回去，麻烦你不要再圣母心爆棚，请让他回家。”
Jamie来回转了几圈，陆峰以为他还要试图当说客，结果Jamie立刻就下定决心说：“走，现在去加油，我和你一起去。”
“兄弟，他这个也真的太可怕了。”
陆峰叹了口气，还想抽烟，可是烟盒却空了，他“啧”了一声，有些失落地说道：“他只是生病了。”
两人坐上车，由陆峰先开，Jamie坐副驾驶座。后座的男人睡着了，蜷缩起身体，看起来有几分可怜，偶尔路过的车灯闪过他的脸，他的手臂——手臂内侧有十几条长短不一的刀疤，新新旧旧，层层叠叠。
Jamie看了一眼，回过头说：“我真不知道他这么严重。”
“你跟他大学毕业后就没联系了？”陆峰问。
Jamie：“嗯。”
陆峰：“那难怪了。”
Jamie：“他当时还挺正常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就是……那种分分合合的……情侣……”
“他说想重新追回你。”Jamie回忆道，“我觉得好马吃点回头草不算什么大事……”
Jamie观察着陆峰的表情，连着说了好几次“对不起”。陆峰抽空回过头看Jamie，他今天是接到电话后直接从家里出来的，打扮都来不及打扮了，人就穿了件白色T恤，看上去难得的朴素。
陆峰咬了咬嘴唇，沉着脸说：“算了。”
开回家要六个多小时。陆峰和Jamie换班，后座的男人醒了一次，陆峰叫他的名字，但他却不说话。
Jamie实在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寂静，主动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们项目有点危险了。”
陆峰：“……你工作上瘾？”
Jamie：“我也不想的，但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话题。救命，现在聊你俩的感情史也不合适吧。”
陆峰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大概知道。”
Jamie：“所以周思凡跑的还挺快。”
陆峰怒道：“……你真的不会聊天，我谢谢你了！”
Jamie哭丧着脸，支支吾吾了半天。
又换了一次班，中途他们在服务站休息了一会儿，陆峰喊后座的男人下来吃点东西，Jamie慌得要死，眼睛时刻盯着他，生怕他再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室友精神状态差到这种地步，也不知道他除了自残以外还能跟踪别人。
陆峰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觉得有些不够，最后把头放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再接着去买烟。
回来后继续开。
他们在夜里飞奔向前，什么东西也没带，只有一个目的地。再过一会儿，天幕隐约出现了一丝光亮，竟是不知不觉中，太阳都快升起来了。
陆峰给杜明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他现在这边的情况，杜明本来睡得有些迷迷糊糊，还有点儿下床气，听了之后人都傻了，连说了好几声卧槽。
杜明很严肃地说：“我马上来接你们。”
“但他家好像没有人了……”杜明不确定地说，“现在好像是他一个人住。”
“总之。”陆峰用手捏了捏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先让他回家。”
他们在早晨八点与杜明汇合，Jamie是第一次来陆峰的家乡，由于这边的路不熟悉，所以现在又换成了陆峰来开车。他在半路上接到了杜明，杜明上了后座，很轻声细语地跟后座的男人说话。
他说：“江远，你还好吗？”
江远不说话。
杜明看向陆峰，陆峰回过头，说道：“他需要医生。”
杜明：“我联系到了他的姑姑，她已经在家等着他了。”
“姑姑”两个词却像是触发到了江远的某根神经，一路上都像是魂魄离体的他忽然挣扎了起来，开始要下车。
杜明脸色苍白：“哎！江远，冷静一下。”
杜明一个人按不住他，Jamie从副驾驶座下来，也钻进后排，跟杜明两个人按着他。
江远：“不……不要回去……”
杜明和Jamie抽空眼神对视了一会儿，Jamie主动说：“我是他大学室友，陆峰同事。”
“好好好，等会儿我们再说。”
江远后来又不挣扎了，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杜明喘着粗气，就见到江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时不时地发出一声笑。
后面一段对陆峰三人来说都是有些糟心的记忆，他们强行带着江远回了家，他姑姑一家人也吓得要死，拼命感谢又拼命道歉。等真正忙完了一切，杜明找了个餐厅，请Jamie和陆峰吃饭，这才了解到事情的原委。
新年的那场聚会，江远见到陆峰，提出想和他复合，但陆峰回绝了。
这之后他回去工作，江远竟然也来到他的城市，开始不断地骚扰和跟踪陆峰。
巧的是Jamie是江远的大学室友，江远只说他和陆峰过去的感情，Jamie还没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严重到需要治疗的地步，反而答应了江远试图帮他。
完全是帮倒忙。
陆峰开始是很平和地想让江远回去，但他跟他沟通了许多次，都没有结果。一方面是项目996，一方面是精神不太对劲的前任，导致这段时间陆峰压力剧增。
爆发点是江远去了周思凡住的小区。
陆峰可以忍受，但他接受不了周思凡也被牵扯进来。
Jamie目瞪口呆：“他跟踪你几次？”
陆峰：“很多次。我去过思凡家里一次，他可能知道了。”
Jamie喃喃道：“这一定是我距离犯罪最近的时刻。”
杜明：“不不……等下，等下……江远怎么疯得这么快，他过年时候不还挺好的吗？思凡又是谁？陆峰你现任？”
杜明：“你……你跟人家说了没有。”
陆峰：“没说。”
杜明疯了：“你倒是说啊，你就说有个神经病缠着你得了……或者报警把他抓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这样看着我……”
陆峰看向杜明，杜明有些毛毛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陆峰过了很久很久，才说：“你说的没错。”
“那你怎么没这么做？”杜明满头问号。
陆峰坐在原地，看着桌子前的菜，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怕……我怕江远死了。”
杜明：“什么？”
Jamie：“你还喜欢江远？”
陆峰摇摇头，右手无意识地用力捏紧：“不喜欢，只是怕他死了。”
杜明和Jamie对视，都不知道怎么接陆峰的话。他们再问，陆峰也是这句话，怕江远死了。
也许陆峰也有自己的问题，也许每个人都有问题，只是当你需要面对一个太过嘈杂的世界时，内心的问题就会被忽视。这个时代是一列高速前进的列车，很平等地在每个人的身上驶过。
陆峰勉强让自己吃了点东西，打开工作软件，各种消息铺天盖地淹没了他。不管生活给你浇了多少盆狗血，遇见多么荒谬的事情，该你干活的时候你就他妈得干活。
周思凡：【陆峰哥，你没来上班？还好吧？】
李哥：【陆峰，下午我们单独开个会。】
李哥：【你跟Jamie都失踪了？】
李哥：【回来滴我。】
周思凡：【你生病了？】
开发群：【@陆峰，看下这个问题。】
开发群：【@陆峰，哥决定一下。】
PM：【下个礼拜排期还有问题吗？】
PM：【xx交付质量很差啊……陆峰你看一下吧。】
赵英杰：【啊啊啊，陆峰哥，我好像把xx东西交错了，交到xx里面了，能不能给我开个权限，我来改一改。】
王伟：【做不完了。】
陆峰：“……”
想抽烟，再抽一根会不会死。
千万不能死，他还得还房贷。
陆峰挨个回了消息，在周思凡的对话框里打了又删，始终找不到很好的措辞。
陆峰：【我没事，我是去处理事情了。对不起，我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陆峰：【思凡，你去上海之前，我去送你？我有话对你说。】
可惜陆峰没有等到周思凡的回答，他的工作头像暗了下去，这之后再也没有上线。
下午他要和Jamie一起赶回去，两人实在不想开车了，就说要坐高铁。
杜明看着他们的车，问：“那车怎么办？”
“停你家小区可以吗？你有空的车位吗？”Jamie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两眼无神地看着杜明。
杜明：“我姥姥有车位……我跟我姥姥说一声吧。”
Jamie：“谢谢你姥姥。”
杜明：“……不客气。”
Jamie：“我过段时间再来，下周，或者下下周吧，来看看江远。”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
Jamie：“你说江远他们家的人会带他去医院看医生的吧？”
杜明不太确定地道：“应、应该吧。”
Jamie：“我很难受，祝福他好起来。”
陆峰：“会好起来的。”
杜明有些鼻塞：“我会经常去看看他的，老同学一场，我看了也难受。他从来……他从来都没对我们说啊……他手上那么多疤，都是自己割的吗？”
三人又静下去了。
杜明送陆峰和Jamie去了高铁站，回去两人坐在位置上就行，什么也不用管，Jamie很快睡了个昏天暗地。陆峰很困，但是他睡不着，想了很久之后，还是打了电话给陆影。
陆影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怎么了？峰，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
“姐。”
陆峰说了第一句就觉得有些不对，他声音颤抖着，竟是有点想哭。
他赶紧站起来，走到车厢走廊无人的地方，冷静了一会儿，把情绪给压回去了：“没事，就是给你打个电话。”
陆影很冷静：“到底出了什么事？”
完蛋，他姐听出来了。
陆峰只好简要地把江远的事情告诉了陆影，尽量用平淡的语言草草带过，并表示：“已经送他回家了，没事了，我正在高铁上。”
陆影好半天没有说话。
“姐？”
陆影：“我晚上去你那边，你家密码锁密码没换吧。”
陆峰：“姐！你来干什么？我没事的啊，我就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不是你说了有事要告诉你的吗？再这样的话我下次就不告诉你了。”
陆影：“挂了。”
陆峰：“……”
电话真挂了，很明显姐姐生气，陆峰也招架不住。
他们在下午四点抵达公司，进去的时候陆峰和Jamie不算蓬头垢面，也算衣衫褴褛，总之看起来很像是经历了什么。尤其是Jamie，所到之处，无人不惊。赵英杰第一次看见他就穿了个很不讲究的白T恤来上班，还是和陆峰一起来的，八卦的雷达都快报警报坏了。
陆峰回去后被李哥叫去会议室开会，李哥上来就是：“我们要裁员了，陆峰你准备一下，程序那边你去聊。”
陆峰：“……几个指标？”
李哥：“30%……你先看吧，列几个人给我。”
陆峰点点头，李哥出去之后又忍不住回头，道：“你这胡子拉碴的……和Jamie去哪儿了？”
陆峰笑了笑，说：“没事，一点私事。”
李哥：“你自己注意身体。”
陆峰觉得自己这一天怎么过不完了。
有种24小时过出了48小时的感觉。
他看见周思凡的位置已经空了，难怪工作软件上一直不在线，估计是走完了流程没有权限。
陆峰从桌子上摸了个苹果，洗了洗干净然后咬下。晚上回家后他脚步有些虚浮，一根神经绷紧了，送下来时才觉得居然会这么累。
到家后，从厨房里传来了一阵炖牛肉的香味。
“姐？”陆峰无奈地说，“哎你真的来了啊。”
陆影摘了围裙，道：“正好，吃饭吧，饿了吗？”
“有些。”
陆峰和陆影吃了个饭，太久没吃到姐姐的炖牛肉了，陆峰做这道菜，还是以前跟她学的。陆峰连吃了两碗饭，胃里暖和得不行，脑子也跟着昏昏沉沉的，难得失去了自律，没有洗碗，也没有洗澡，就这么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陆影把东西收拾好，坐到陆峰身边来，她摸了摸陆峰的脸，低声说：“江远还好吗？”
“不太好，说实话。”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有时候该强硬一点。”
陆峰睁开了眼睛，陆影低头看着他，手指还在抚摸陆峰的脸颊。
“我怕他……我怕他死了。”陆峰喃喃地重复。
陆影浑身一颤。
陆峰抓住陆影的手，说：“姐，爸死的那天……我在家。可是我好讨厌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没有出去理他。”
“他的求救……我没听到……我是故意的吗？”
“我怕再有人死了。”
“爸就是……因为我死的。”
陆影的眼泪滴在陆峰的脸上，嘴巴凑到陆峰的耳边，耐心地安慰道：“嘘……不是你的错，陆峰，不是你的错。”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不可以这么想。”
姐姐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二天，陆峰醒了过来，洗了个澡，去和要被裁员的人谈话。Jamie恢复了精神，今天穿得正常了些。朋友圈里，周思凡到了上海，定位是虹桥火车站。
他又改行程了。
陆峰却总是慢了一步。
作者有话说:
陆峰：生活洒我狗血，我还得去跟人家聊裁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