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巴鲁目前停在修理厂。
“双门,后驱,无边框车门!”曹文杰围着车嗷嗷喊道:“全新的这款现在也要三十多万吧,哇,这内饰太糟了,拿这钱我都能买……”
邱泽天扯开他,白眼骂道:“懂屁。你他妈都看半小时了,工作去,别碰我车。”而他亲眼见到全车的时候确实也兴奋,兴奋到不敢靠近这台真正属于自己的跑车。
原厂的银色很炫酷,这一代全新的BRZ对比上一代而言,从外观上并不存在孰强孰弱,依旧是同样偏小的车身,同样短的轴距,同样灵活的操作。三十几万确实能像曹文杰所说买到性能更好更优秀的车,可是这得取决于邱泽天喜不喜欢。
张邵昨夜把车钥匙给他了,可能是因为不愉快有小情绪,最终几人分别的时候张邵自己独自去了酒店,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文顺。
邱泽天掂量这钥匙的分量,审视与肮脏糟乱修理厂格格不入的新车,他恍然间想起去年冬天第一场雪,他首次接过张邵给自己房子的钥匙,走在回修理厂的路上。同样能一手掌握,一样在手心发烫,那时张邵是他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能毫不吝啬“施舍”他想要的东西。
张邵那天答应他离职做饭后,便直接给曹威打了电话。虽然跟邱泽天预计的有很大差距,但是起码能如愿拥有他想要的东西。
到点下班,邱泽天心情无比复杂地坐上新车,刚运来时连座椅包装都未拆封。他都忘记自己是以什么心态撕扯下没有价值的塑料膜,把它们从自己的新车上毫不犹豫驱逐,随后扔进垃圾桶。
这台车并不是很好的跑车,它甚至本身就充满了争议。很多人说斯巴鲁过时了,很多人说BRZ不值得这个价。
但对邱泽天来说,这车不仅仅是情怀,而是某种意义与象征。能买这台车的人,大部分都是爱车玩车的有钱人。为什么呢?中规中矩的家庭拿三十几万能买性价比高的家用车,这种车型是一种不太实用的“玩具”,除了钱多且爱买喜欢的富人,谁会愿意花冤枉钱买这个呢?
可经典,永远不会过时。他哼了声,有品的人从来不做比较,首选挚爱,一辈子围绕挚爱。车也好,人也好,做人还是得有自己的主见,跟潮流走的事物太容易被淘汰。
邱泽天爱把车比人,至少他初心不变。少年深吸一口气启动车子,轰鸣声真切,比任何电影和视频里都要悦耳,邱泽天沉默许久,单手点烟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他终于解开了去年的疑惑。
原来仅仅需要一年半,他就能彻底拥有张邵。
高中时,邱泽天利用魏真这个老男人嘴打探到几乎全县涉毒的人名,他在里面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魏真称他为秦老,其实就是秦时齐的爷爷,也是同年,他知道秦时齐还有一个品学兼优的弟弟。
这些都是提过的前话,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周县与秦老最交好的便是张家老爷子。张邵爷爷在乡养老,百年产业全都一股脑丢给了张邵他爸。
魏真曾喝高了支吾告诉他,张家是县城里唯一几代都赚干净钱的。而且随着互联网发达,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老品牌,活生生把周县经济都能带高了几截。
邱泽天早就知道他有钱。要换别人满怀目的、赤裸裸地来修理厂找他“玩”,百分百能吃闭门羹,毕竟当初当初连李子然与他重逢请吃饭都没能请动他。
他打一开始就对张邵有好感,谁都不能拒绝一个相貌端正的富二代呢。那些口口声声的讨厌排斥里,其实还有一丝不敢承认的好奇与期待。
邱泽天熟练地开着车,左拐来到超市,他戴上耳机仍然听着粤语老歌,悠哉悠哉买了些新鲜水果,顺带去烟酒店铺买了两条利群,把东西放副驾驶,他又驱车来到海边。
他肯定对张邵动心,当初对方疼他包容他照顾他,还愿意带他回家过年。可是自从那夜他质问张邵“如果林山钰分手你会不会找他”时,张邵亲口承认“会”的时候,他就发誓要让张邵付出愚弄自己的代价。
他睚眦必报,他恨意汹涌。
那夜他心如铁,暗嘲自己怎么会差点喜欢上这样的中央空调,张邵那些所谓温柔,对谁都会有。他可是亲眼看见过张邵跟林飞宇的聊天记录,还大言不惭要带自己跟别人3P,他怎么就差点信了这个渣男的鬼话。
张邵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追求什么,邱泽天都摸得一清二楚。他每次都观察着林山钰,发现这人无非就是看着单纯一点,会撒娇一点,说话直白一点。
学一学没什么难度,他还能超越对方。
邱泽天喜欢张邵的时候确实很动情,有时候都不在乎很多东西,然后过程半真半假、假假真真,邱泽天自己都不清楚哪一刻是真的,哪一刻是假的。
沦陷其中,差点就要放弃目的。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张邵居然把自己当那傻逼的替身,自己那么百般讨好,自己爱得差点不要目的,自己都快愿意跟他踏踏实实一辈子,给事实当头一棒。
他从始至终都在赌。从前赌张邵愿不愿意给自己未来,愿不愿意跟自己谈一辈子恋爱,直到那天他心如死灰回湖北港,望着一贫如洗的家、人去楼空的家,他好不甘心爱情和未来同时失去。他决定要死给张邵看。
那一万块红包不大不小,小到让人觉得这个数目正常,大到能塞下自己的生死。他赌从小认识的阿姨是收下这一万,还是来找自己。他在坟头磕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他从小只把奶奶当亲人,他乞求奶奶原谅自己。
那一夜异常寒冷,他从夜晚等到白天,在最后失望要归家的时候,却透过薄雾看见了阿姨匆匆赶来的身影,他立马躺下,等待下一轮豪赌。
邱泽天等人群散去,大概掐了个点毫不犹豫割腕,这点疼痛不至于让他喊,他面无表情看着鲜血染红被套,只是失血时他在朦胧中看到了张邵的影子,说要带他回家。他知道自己爱张邵,只是没想到如此怨恨,临死前还想着他。原以为输的一败涂地,但不久后便睁眼看到惨白的希望。
他还要继续赌,边恨边赌。
邱泽天一怒之下扔掉了那颗耳钉,金属在房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他在夜里静悄悄的时候流泪,他心想要报复张邵,他要当着他面剪掉自己耳朵,要把他喜欢的东西直接毁掉!
他赌张深肯定会把自己要去北海的信息透露给张邵,他赌张邵会不会来找自己,也许是等一周,也许是等一月,也许是等一年……他赌张邵会爱上自己。
因为邱泽天太了解张邵了。
渴望忠诚的有钱男人,在失去自己的信徒后,一定会崩溃、祈求,起码当初他看到了张邵流泪,甚至见到张邵哭,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看到张邵求他不要伤害自己,他觉得离自己成功越来越近。
他知道张邵骨子里就是太伪善,嘴里的道德黑是黑白是白,其实最爱一己私欲的就是他们,而周县这种人比比皆是,他见得太多了。
可就算张邵有再多缺点和不堪,他都能接受。他曾经说过要是真爱上一个人,一定会倾尽所有办法把他占为己有。
他不在乎脸面,他不管什么仁义道德,无关紧要的人生死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达到自己目的就好了。甚至自己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他要翻身。爱对邱泽天来说很重要,但是钱权一样重要,难道他偏要放弃哪一个?选择哪一个?
我都要。
我全部都要。
邱泽天矗立在海边,一手插兜,一手掂烟灰,他望着湛蓝天空和大海,慢慢露出轻松释怀的笑容。如果真的能重生,这辆车或许也并不代表什么。
少年面无表情地转身,觉得这半年的痛苦全都值得,终于要熬出头了。凝视线条流畅的车身,他想起张深那句“张邵迟早要困在县城”。
邱泽天不知道何为“困”?又何为“自由”?对他而言家并不是困住谁的牢笼,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怎么能用“困”字?
张邵接到电话驱车赶往海边,一眼就看到了偏僻处那台银色的车,邱泽天就躺在不远处的草坪上。
他吓得飞跑过去,以为邱泽天又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走近才发现邱泽天原来是在看日落,张邵气喘吁吁地问:“怎么下班跑这里来了。”
邱泽天动了动脑袋,抿嘴站起来,两人在绚丽的晚霞里对视,他缓缓上前抱住张邵,闷声地嘀咕:“对不起。”
张邵合眼回抱着他,默不作声。
“昨天我确实语气不好。”邱泽天把脑袋埋在他肩头,“我只是气你背地里做这些事情,婷姐对我很好。”
张邵哑声,“我知道。我也对不起,我当时只是不想你天天跟别人在一起……你怎么下班来这里呢?我们回去吧,我……我还没买菜做饭。”
他们三言两语就把昨天的不愉快解决,张邵牵起他手,露出宽慰的微笑,似乎昨夜那个担忧落回了肚子里。
他想,泽天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
“我会想办法跟羽哲坦白,和好这种事确实正常不过,毕竟谁谈恋爱没闹分手闹笑话的?”邱泽天小声安慰自己似的,“人就这一辈子,死也死过了,尝试放弃你却没成功很正常对不对?”
“对……”张邵瞬间眼眶湿润,用力搂着他颤音,“泽天,我们以后好好的就行,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我们好好的。”
邱泽天笑了,“嗯,我们好好的。”
海边休息片刻,邱泽天领张邵去看自己的新车,两人围着车转了一圈。张邵坐到副驾驶上,提起水果和烟疑惑地看着他,邱泽天耸肩说买给他的,“知道你生闷气呢。”
少年早就拿捏了张邵的性格,每次骂完、欺负完,再做出一副无所谓且不在乎的表情,张邵就会委屈就会难过,然后稍微给点甜头,张邵又便喜笑颜开,仍然愿意乐呵呵地贴过来。
这种把戏百试百灵。
张邵失笑,把东西丢在后面,却不小心在袋子里发现了一盒他们曾经常用的避孕套和润滑剂,他愣了一会儿,耳根燥热,喉结滚动,慢慢抬眸看向邱泽天。
“怎么。”邱泽天挑眉,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托腮望着男人,杏眼微眯显得狭长,“你不想吗?我这不是给你神医治好了。”
张邵脸红心跳加速,愣是半天没说话。
邱泽天凑过去,曲指轻挑抚他下巴,声音沙哑道:“怎么,现在是你出问题了?”
“泽天……”张邵耷拉脑袋,无端沉重道:“只是不敢相信你就这样原谅我了。”
邱泽天直起腰,停顿片刻摸了摸鼻尖,释怀笑着打趣,“说不定过日子就这样,床头吵架床尾合的。”
“你……愿意跟我过日子啊?”张邵荡漾笑容,内心瞬间柔软动容。
“不知道,反正没想过跟别人过日子。”
张邵通红着双眸,吸了吸鼻子,“回家吧,我做饭给你吃。”
他俩都没动,面对面沉默,张邵还是没忍住流出眼泪,他就知道邱泽天还爱自己,怎么可能会不爱自己,还好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