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泽天回家，躲在房间里无法平复心悸的感觉。毕竟一整天都跟张邵共处一室。要说不在意是假的，他有点担忧张邵真留这里，他居然租房子，来陪同工作，自己的生活、圈子、家里都不顾了？
六月的天非常适合下海，街道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年轻的游客，城市逐渐喧闹非凡。他抿了口水，神不知鬼不觉又在站窗口，从楼下偷偷望着张邵的停车位。他心里嘀咕a5磨砂黑都烂大街了。这种品味肯定不是张邵的，那是谁给他买的奥迪？深哥吗？
最近他发现自己内心充满疑问，而且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同一个人展开。说不定世界上没有比他更爱张邵的人，他情不自禁疑惑，真能豁达忘记吗？
看吧，这些问题不停往外冒，是因为心里根本没有答案。几百、几千、几万次，再怎么反问自己，也得不出满意解答。
少年蹲在窗边，傍晚，看着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群，始终没发现那辆纯黑扎眼的奥迪回来。等待不知不觉，他又饿了，烟盒也见底，饥肠辘辘的肚子要填。
邱泽天犹犹豫豫准备起身，腿都麻了，这时却意外发现张邵从街道另一边慢悠悠走来，还提了两手东西。邱泽天坐回床上揉小腿，还没缓和过来，就听见门口有人敲门。咚咚哒哒的声响很急促，他根本不愿意去开，结果却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你他妈！”邱泽天愤怒万分去堵门，可惜张邵直接闪身立马钻进来，啪嗒门合上，两人撞个正着。
那股熟悉的木质清香加果香也一同跌进他鼻腔里，张邵身上还带着轻微酒气。邱泽天瞠目欲裂，反应激烈推他出去，房门却因对方后背发力抵扣锁上，声音清脆响亮，砸到了邱泽天心坎，他又气又怕，“谁让要你进来？滚出去！别过来——”
邱泽天手忙脚乱被反堵在门口，神情遮不住的愤恼和恐慌。张邵五指在他浓密的头发里穿梭，随后滑下轻轻抚摸耳垂、发际，动作轻柔，仿佛无限珍视。
每一下都怜爱，每一下都渴望。
“你还想借着喝酒的由头，做一些不要脸的事吗？”邱泽天呼吸艰难，掐过他游走抚摸自己的手，满眼都是恨意。恨到杏眼赤红，恨到表情狰狞，恨到想杀了这个人一般。
张邵吸口气，“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泽天，我还喜欢你……别这样看我，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他妈还敢问为什么？我不需要你廉价的喜欢。”邱泽天咬牙切齿骂道：“谁让你拿我房间钥匙？你根本不是我哥！别他妈在阿姨那里放屁！”
“别再闹了……”张邵突然上前用力搂着他，清晰而认真地说：“泽天，跟我回去吧。”这句话说不定有多种解析方式。也许是回到长沙，或者回到周县，再有可能是回到以前。
可是这样的争吵决裂后，他怎么会因为轻飘飘的一句“回去”，就抛下曾经所有恩怨是非，忘记那些致命背叛伤害？张邵能想象自己怎样绝望的躺在坟头，怎样拿刀片毫不犹豫割自己脉搏，怎样在床上痛不欲生体会当代替品的滋味。他永远不会知道！
身体就被拥入了熟悉的臂弯之中，邱泽天恼羞成怒，正想用力发作，就感到张邵的双臂收紧，用一种仿佛是要将他嵌入身体里的力道抱着他，而且难以挣脱，“张邵！你别逼——”
“宝宝，对不起。”
邱泽天僵硬，连手臂也耷拉下来。他真的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似乎是三个月？五个月？几个月来着？他霎那间浑身发热。
“好好跟我说说话吧。”张邵近乎贪婪地吸嗅邱泽天身上的味道，感受着那透出温热气息的皮肤，“真的对不起。”
邱泽天细细咂摸着这三个字的份量，可能对张邵而言太过沉重了。毕竟从分手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直面说出歉意的话，张邵宁愿谈弥补，都不愿意去承担错误。
就像玫瑰花上苍白的三个字，漂亮是漂亮，美丽是美丽，有用吗？空有这虚伪的一切，不如早些真真切切当面道歉。
拖了这些天，他才肯亲口说出来。
死懦夫。
邱泽天觉得他自欺欺人罢了。在医院的时候除了那几句可笑的“喜欢你”，张邵什么都不敢否认，什么都不敢坦白。默认和承认有什么区别？所以当时他才伤心欲绝，绝望崩溃，无助嘶吼。
因为猜测都是真的。
此时此刻，张邵无比愧疚地坦白：“我是跟他睡过，是、是想把你当成他。”
邱泽天浑身颤栗发抖，这“他”和“他”指的是谁，他都在清楚不过。
“可是，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后来很喜欢你，我并没有把你当做谁。”张邵紧紧抱住他，耍酒疯似的不愿意撒手，“我以前生气是怨你骗我、瞒我、算计我。可是我……不想看你受伤。你知道我听到你割腕的时候有多心痛吗？当时，我在开车，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以为我是理智薄情的人，我也以为我们就这样算了……”
“张邵，我真正受的伤根本不是这只手和耳朵……”邱泽天闭眼打断他陈述事实，“是你羞辱我，让我滚，心里还想着别人。我们根本不是在谈恋爱，我们在做交易。我想真心换你真心，你却想拿钱买我真心。”
张邵面如死灰，“我以前……”
“我今天最后一次跟你说清楚，我们真的不可能了。”邱泽天深呼吸一下，“你在侥幸我还爱你，对，我是舍不得打你，那是因为我们以前好过。但是，我告诉你，我不可能跟你回到从前，不可能知道吗？你现在既然都承认了，那我也说实话，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你的钱。”
张邵心猛抽痛起来，半晌，勉强开口：“没关系。反正我有钱，我以后……”
“我们没有以后！”邱泽天随后闭上眼睛狠心地说：“就我们这样随便开始的感情，谁也别装深情了。未来的日子里你会遇到更好的男人，跟你家境匹配，你们品味一样，兴趣爱好一样。我以后……是要结婚的。我一个大男人，我比你们都早熟，我现在勤勤恳恳攒钱，说不定未来靠自己就能有家。我不图什么情爱了，我以前年纪小，觉得爱比什么都重要，可是你狠狠打我脸。你一定要耽误我吗？一定要揪着我年轻不懂事……”
张邵喉咙里如同吞了刀片，艰涩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能喜欢上女人吗……”
“我就算不喜欢女人，我也会找个跟我条件差不多的男朋友。他要是心甘情愿跟着我吃苦，我愿意修车养人家，我会负责任，给别人一个安稳的家。”邱泽天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如同四十岁大男人，他豪言壮语讲完这些，看着张邵苍白的面容，“你要厚脸皮留在这里修车，我没有办法，可我最多把你当个同事。”
这番划清界线的声音结束，张邵眼神不明，突然小心翼翼握过他的手腕，紧抿着唇低头打量审视那条刺眼、粉嫩、凸出的肉痕，他甚至还能清楚看到暗红血渍细边。邱泽天任他温热的掌心捏攥自己手背，其实心里既委屈又难受，强忍泪水不愿意表现自己的懦弱。
都已经走到这步了，话也说到这步了。
而曾经他病入膏肓、不能自拔的时候，张邵心里到底在想着谁呢？他当然是想着什么难忘的初恋，他特别的初恋。
“只要你不喜欢女人就没事。”张邵喃喃自语：“不喜欢女人就没关系……”
邱泽天倍感疲倦无奈，气到闭上眼睛。
“你为什么这么傻......”张邵心揪成一团，指腹轻缓摩挲伤口，邱泽天手腕往后缩了缩，那指头连忙弹开，一本正经地应道：“行，同事就同事。”
邱泽天呼吸凌乱粗重，胸口闷气起伏，“你真的要装成这样吗？这些自我感动……”
“应该饿了吧？”张邵扯开话题，自顾自开门将放门口大包小包的海鲜夜宵塞他手里，垂目道：“我会按你想要的来，干到下半年开学，我就走。”
满屋飘香着蒜香生蚝扇贝的味道，门锁了，人走了，邱泽天彻底晕头转向了。此番言论，两人是彻底分道扬镳，可是莫名其妙演变成“同事”。
邱泽天傻愣愣站原地拎着夜宵，顿觉地眼圈酸涩，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张邵更难懂的人了。
手机铃声不适宜响起，他看了一眼是何婷，便调整状态接起，“婷姐……确定多久回来了吗，这么快？行，我明天晚上会接你。没事，他不敢做什么。”挂了电话，他打开斑驳的浴室门，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捧起凉水搓了把脸。
他抬起脑袋，镜子里呈现一张白皙到病态的脸庞，眼下尽显憔悴。镜内，角落有一抹显眼的红，两支玫瑰花依偎在一起，在剪掉口的塑料矿泉水之中散发淡雅的清香。
邱泽天垂眸睨视它俩，湿漉漉的手冲其甩了甩，细小的水珠溅在花瓣上，他自言自语骂道：“他妈的精神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