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当夜又来看望邱泽天，发现他比昨天还憔悴，左耳包着纱布，整个人颓靡颓废的状态愈发严重，睡床上还是呆呆傻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觉当然能预测不是什么好事。
路遥斟酌犹豫，还是坐到他床边，轻声细语道：“他们以前叫你小泽天，原来年纪比他们小这么多。”
邱泽天翻身，目光投向她有气无力对答，“读书早。”
“你比秦海还小，我其实大你三岁。”路遥自嘲调侃：“我是年纪被改了。因为我啊，是传说中的私生女。”
原本邱泽天面无表情，闻言动了动脑袋，他确实看不出别人的年纪，只是没想到路遥大他这么多，还有这层故事。
“你恨这个世界没用。”路遥安慰的方法很特殊，“吵给谁看，闹给谁看？还不是因为在意。”
他是在意，怎么会不在意。
邱泽天也没说谎，见张邵那样哭喊，心里还是会难受，没出息的跟着泪流。
“今天他来了？”路遥漫不经心提起。
邱泽天沉默只当默认。
“张邵以前跟秦时齐闹分手的时候也挺吓人的。”路遥耸肩揭短：“吵架、打架，我们这么多人拉不开呢。”
邱泽天合眼假寐，只当睡前故事。
“秦时齐哇哇大哭，说张邵狠心，你猜他怎么回的？”
邱泽天一动不动，其实竖着耳朵听。
“他说这都是秦时齐自找的，有本事就别再喜欢他……”回忆起这些路遥嘴角上扬，语气颇为轻快，“张邵性格很怪，越喜欢一个人就越喜欢说重话，想把对方气走。”她心想，气走也不是气死，邱泽天这下子真弄得大家都惶恐害怕了。
床上的人忍不住哼笑，不置可否、无言以对。
路遥顺了下耳边秀发，淡淡道：“邱泽天，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雨姐自杀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张邵肯定吓得不轻，毕竟我们真的失去过……你知道我们这群人关系好，高中也疯也闹，自从雨姐走后，我们就跟亲人一样。”她吸口气，转移话题笑道：“不过我们都看出他对你不同，张邵愿意拉下脸皮来求你，他以后肯定还会找你的。”
邱泽天目光呆滞无神。
他觉得之前张邵说得对，以对方的家境和教育是不可能陪他胡闹一辈子。这个问题很现实，他是个男人，张邵能在外牵他的手，能在家里牵他的手吗？他敢让哥哥知道，能让爸妈知道吗？
他人生的第一场恋爱，草草结束了。
可笑至极的是，他如此歇斯底里、要死要活、闹得沸沸扬扬，其实这场恋爱也不过短短几个月。那些相互纠缠不清的日子，都是邵公子出点小钱，他自己一厢情愿。
那些钱还不是张邵的，是深哥的。
邱泽天睁开眼望向路遥，深思熟虑后说了句谢谢，紧接着格外真挚感谢她和秦海的担忧照顾，毕竟他们以前根本不熟，连朋友都算不上。
“为什么不算朋友？我们一起吃过饭。”路遥莞尔笑起来，温柔拍他胸口：“别急。你想开了，身体好了，记得请我们吃饭。”
邱泽天大闹一场，恢复了平静、正常，他感谢张深的照顾，可毫不犹豫拒绝了去成都的邀请。毕竟这是张邵的亲哥哥，再这样扯上关系，永远都会绕不开那个男人。
他尝试着自己翻身下床，站医院窗口审视这个荒唐的世界。他思索渺茫的未来，怎么独自应对社会的压力，该如何孤独的生存于世。
似乎邱泽天跟他们想法不一样，他从来没思考过去哪里旅游、玩乐、买什么、吃什么。他想的只是简单生活，好好努力工作，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他站窗口自嘲笑笑，觉得自己心态年老，越来越不像个年轻人。也难怪他们看不出自己小，说不定都以为他比张邵年纪大呢……
邱泽天思绪停顿，为自己这时还能想起张邵而羞愧。
张深成都的工作能应付的都远程弄完了，不能应付的一股脑儿推给了秘书，可惜现在堆了太多事等他亲自去处理。他生性温柔，仍然担忧这小孩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不愿意拍屁股走人。他甚至想过能不能尝试联系到邱泽天的亲戚，被秦时齐拦住了，他说这种事闹到家里人耳朵里，简直是伤口撒盐，再捅一刀。
他确实心疼这个孩子，甚至都不理解他所有疯狂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张深那天见张邵崩溃蹲在走廊，同样心如刀割，这是他第一次亲弟弟如此失态，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撕心裂肺，抽烟哭泣，毫无形象的张邵，还是他骄傲自豪的弟弟吗？还是他们张家爱如珍宝的老幺吗？还是他记忆里懂事听话的宝贝吗？
怎么俩小孩谈个恋爱会如此复杂呢？
可他转念又想起自己失去周雨那天，男人浑身发凉，理解了大半，心有余悸。
张深点亮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去，望着又站窗口发呆的少年，无奈哄道：“躺床上休息吧，怎么老站那地方。”
邱泽天并没有转身，乍然开口说道：“深哥，我想去北海。”
“什么？北海？”张深微讶，走上前连忙附和点头，“好啊，我带你去。”
“不给你添麻烦了。”邱泽天摇头拒绝，语气坚定执拗：“我一个人去。”
“上次邵邵来……”张深垂目捏过他肩膀，两人面对面，他无比惭愧自责道：“泽天，你听我说，他才二十岁，我们张家从小溺爱他，这孩子又倔犟又蠢笨……”
邱泽天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深哥，这些是我自找的，我从来没怪过谁，只是气自己没用。”
“不是自找！”张深面露尴尬，左思右想，小心翼翼询问：“你……你还愿意原谅他吗？你们还有可能……”
“你觉得呢？”邱泽天表情格外阴冷，他双目深邃盯着男人，随后苦笑接着道：“深哥，我是个男人，为情自杀已经够丢人了，你这样让我很难堪。”
“不是！泽天，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深脸皮薄，瞬间急红了，“我只是觉得你们都互相喜欢对方……我不懂、我不懂你们小男孩之间怎么谈恋爱。”
“我现在明白了挺多事情。”邱泽天扭身眺望远方，语气坦然：“我只是越来越羡慕他，有这么好的家境，有爱他的爸爸妈妈哥哥。他的朋友我都见识过了，温柔的温柔，体贴的体贴，脾气坏点的也都为了他好，有的还能无微不至，爬床上照顾他的感受。他太幸福了，我喜欢他无非是众人里的一个，不重要也不显眼。”
“泽天！你怎么能这样想……”
“可是，心甘情愿为他去死的人，只会有我一个。他不知道我有多爱他。”
张深欲言又止，感触良多。
“是真的，深哥。我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里渴望得到温暖，到头来路越走越黑。”邱泽天吸了口气，哭笑不得：“我只是期望站他身旁，那些光能照到我，分给我。而不是被告知我这样的人不配……”
“你太敏感了，邵邵他不是……”
“好了，我都知道。我跟你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都当作互不认识吧。”邱泽天扭头睨了眼男人，深感无奈：“我特别谢谢你的照顾，记得帮我向秦时齐道谢，这些年太麻烦他了。”
“什么意思呀，泽天你怎么了？”
“字面意思，我想未来一个人静静。”
张深内心五味杂陈，紧盯他坚定的眼神，两人半晌不吭声，场面冰冷尴尬，皆是浑身难受。
片刻后，张深没办法只能妥协，哑声道：“我如果答应，最后你消失了，又做伤害自己的事怎么办？”
邱泽天说不会。
“如果你不需要社交，有天你厌倦那种无趣的生活，再次伤害自己呢？”
邱泽天说不会。
“那如果这些，根本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准备做什么？去哪里？你会很孤独的活着……到头来还是让自己受伤。”
邱泽天说不会。
“如果……”
“深哥，我以前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张邵打乱了我的人生。我现在不过是回到过去……”邱泽天面无表情打断男人的猜测，目光投向他，耸肩淡然道：“也挺好。”
两个星期后邱泽天悄无声息的出院，又像高中毕业那样远离熟悉的环境。
他断了所有人的联系，换了号码，删了一切原本就不怎么用的社交账号，将以前的任何东西都扔掉，准备独自去北海租房子。
过去和未来，这未知的世界也许值得他探索，而不是漫无目的活着，等待枯燥乏味的生活侵蚀他脆弱的神经。
邱泽天手上换了几次纯白纱布，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自己脉搏跳动的声音，炙热而有规律。他无法像常人一样豁达，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在熟悉的地方和物品上想起张邵的脸、声音和他们的以前。
很清晰，很难忘。
在奔波跋涉的旅途中邱泽天想起自己没有参考的科目三，心里莫名失落，非常难受、难过。他望着手腕发呆，摸了摸自己包纱布的耳朵，随后盯向窗外天空风景，那些大朵大朵的白云如同他手腕上的纱。
云贴手上，包裹着他耳廓，跌进他双眸里。
云缭绕着，把心也净化了，世界白白净净。
他慢吞吞走出机场，背了几件简单换洗的衣服，呼吸着略带潮湿海风的空气，环顾四周，决定在这陌生的城市好好扎根生活。
忘掉所有，忘记出生，忘记张邵。
这里有海，有数不尽的金色晚霞，有迷人海岛风光，醉人的风景，银滩会有独特的氛围，即使没有，他也向往这里已久。
少年背着淡蓝色书包，一步一步朝着明媚的方向走去。身后是大片拥挤的人群，嘈杂喧嚣的站口，一人见状碾灭烟蒂，默默跟随着少年的影子，一步步朝着他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