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泽天歇息喝了口水，就这休息的一刻钟，脑子里又冒出刚刚电话里秦时齐那些质疑，他垂目，神情失落又沮丧。
刚刚修了台奥迪S5，他满身机油灰尘，手套都扔了，直接徒手上阵，弄得双手脏兮兮的。他审视着拿水瓶肮脏污迹的手，情不自禁讽刺笑了笑。
再努力还是被人瞧不起。
临近下班，邱泽天蹲门口望着繁华的街道，大半年时间，在这里他的话语权仅次于老大跟李义，尽管年纪最小，但大多数人挺“敬重”他，见面点头打个招呼，不会对他指手画脚。
他喜欢坐门口等下班，大家都习惯了，毕竟邱泽天做事麻利还快，干完就休息，时常会蹲那老地方抽烟发呆。
顷刻，他眉间轻蹙，将烟从嘴里抽出来，注视着一辆凯迪拉克CT5飘逸驶来，车技跟人一样跋扈张扬，呲啦的停车声令人生厌。
不过在看到副驾驶上的人时，他瞬间愣住了。
“泽哥！我靠，你们看啊，真他妈在这里……”刘嘉豪跳下来车，满脸激动冲上来，“喂，泽哥！是我啊！”
邱泽天下意识想逃，头皮发麻，恨不得找洞钻进去般的尴尬，更要命的是车上还有三个老熟人。
“嘉子……小杰？”他茫然扔了烟起身，脸色肉眼可见的不好，“怎么上这儿来了。”
他们这群流氓闹哄哄地跳下车，修理厂的人纷纷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
王凯杰之前带人把余逸风搞一顿，后续赔了不少钱，也没找李子然报销，毕竟他们几个高中关系很“铁”，是一个圈里的兄弟。
并且，还是以邱泽天为首、为中心。
上次斗殴他们发现邱泽天，个个都无比吃惊震撼，毕竟他已经消失大半年了，最后一次还是在广州联系到人。
没想到居然就在这儿！
能找到修理厂来，还是因为中午跟秦时齐吃了顿饭，谈论上次群架的事，聊天之中无意扯起来的。粗枝大叶的秦时齐也是个公子哥，他根本不知道邱泽天瞒着所有人在这里当学徒，更不会知道被发现对邱泽天而言意味着什么。
还能意味什么？少年颜面尽失，头都抬不起。他在卑微地给人打工。
王凯杰上前就皱眉质问，态度恶劣狂躁：“你他妈什么意思！在这里大半年连个电话都不给！几个兄弟惹你了吗！”
“小杰……”刘嘉豪和事佬似的拦住他，笑呵呵走上前递烟，“泽哥，好久不见。”
邱泽天神情复杂，强装镇定，“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妈的，秦时齐说你在修车老子还不信！你是不是傻逼了啊。”
另两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后打量起邱泽天，神情里带着不解、怀疑、好奇、戏谑，更多的是——鄙夷。
就是这样的场面，这样窒息的场景，邱泽天才会一直逃避与以前的人接触、联系。他年纪小，怎么会不要面子，怎么会不觉得窘迫丢人。
其实他早就从李子然嘴里得知了秦时齐在打听这件事，不过并没有慌乱，因为他相信李子然绝对不会供出他的名字。这点他敢打包票。
只是没想到秦时齐还会答应和他们吃饭，毫无防备把他亮了出来。
邱泽天内心叹气，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熟悉的铃声响起，他想也没想接了起来，赶紧走到一旁，能逃一会儿是一会儿。
“喂？张邵……”
“宝宝，想不想吃街口的糖炒栗子，我准备出门了。”邱泽天抿嘴欲言又止，这卡顿令张邵狐疑，“怎么了？不是答应陪我吃饭吗。”
“店里……来了几个熟人。”
张邵正穿鞋的手停住，沉声，“谁？”
“刘嘉豪他们……”
邱泽天听到张邵严肃说了句“等着”，紧接着一阵忙音，他心情沉重又疲惫，再度回到几人跟前。
“小杰，还在魏真那儿干呢？”邱泽天将烟点上，坦然道：“在这儿挺好的。”
“挺好？”旁边的人出言嘲讽，“混成这样你好意思说挺好？”
刘嘉豪不悦：“肖茂！说什么呢！”
“泽哥，干什么不好你躲这里修车。”王凯杰叹气，转而颇为炫耀道：“我可是已经买车了！我还以为你销声匿迹发大财了呢，结果是混太差不敢冒头。”
“哎！我说你们明明来找泽哥叙旧的……”刘嘉豪听不下去，上前拍拍邱泽天肩膀，“泽哥，没事，这不丢人。”
三言两语，把邱泽天说的拳头都握紧了，恨不得一人给一拳。他睨了一眼身后的凯迪拉克，嗤笑讥讽：“魏老板四年前就能换五系，开个ct5洋洋得意什么。”
“泽哥，有时候几个哥们不愿意说你什么。你特别喜欢好高骛远，也总是一意孤行，不然怎么沦落到这里。”肖茂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什么开单车的看不起开宝马的，这种人比比皆是。
这人说话在他们之中算有文化，两只眼一直盯着邱泽天。
因为肖茂高中被邱泽天整过，不仅见血还躺了两天医院，虽然还是表面朋友，可惜心里一直积怨，放以前不敢讲出来。
虎落平阳，注定要被犬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毕竟风水轮流转。
邱泽天神情自若，阴沉的目光投向他，勾唇不屑，“你还是老样子啊，什么都懂。”
“哪里，不是跟你学习的吗？”肖茂眨巴眼，“泽哥，你说得对，心不唤物不至。做人还是要势利一点。”
邱泽天比起刚刚的窘迫，心里多了些复杂的感受，眼神晦涩难懂打量着肖茂。他曾经在高中是个说话都结巴的人，现在杵几个混混身旁，趾高气扬，摆出一副有头有脸的模样，真让邱泽天感到唏嘘不已、恍如隔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物是人非，今非昔比吗？
刘嘉豪没想到场面会如此尴尬，他心里也有怨，就因为邱泽天不顾情谊和兄弟，自顾自消失这么久，结果就在一个城市，离他们这么近。
可是，他对邱泽天的工作、生活、圈子，没有半点瞧不起的心思。只是嘴巴不会说话，讲不出什么安慰的理由，直言说了句“不丢人”，反而让邱泽天觉得“很丢人”。
气氛越来越诡异，他们却不愿意离开，硬扯着邱泽天问东问西叙旧，不知道是好意还是歹意，反正不让人走。
这时一阵刺耳的鸣笛，惊得几人一同回头。
邱泽天紧锁着的眉头瞬间松懈下来，心湖也一霎那安稳踏实，羞愧和窘迫也荡然无存，绷着的神经都放松了。
那辆铮亮显眼，优雅的乳白色宾利直驱店门口，混混们仇富啧了声，刚准备回头，却发现下来的人十分眼熟，他们都无比震惊瞪大眼睛。
张邵穿了件厚实的深棕色呢大衣，浅灰亚麻衬衫柔软细腻，衬衫衣领耷拉在他锁骨上，精致中透着慵懒随意。米白西装裤配着经典款coach皮带，这套穿搭把张邵原本华贵的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
毕竟他从一辆高雅端庄的乳白宾利上走出来，披麻袋可能都显出别样风情。
下午气温偏高，他在冬末穿这套显得合情合理，赏心悦目，却把几个穿棉袄的糙汉全衬托成了土包子。
“妈的，他……”刘嘉豪反应过来，难以置信，“他居然这么有钱……”
邱泽天湿漉漉的眼神望向张邵，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张邵原本就冷脸的彻底垮塌，用力砰一声关车门，直直走上前语气寡淡道：“泽天，下班了吗，去吃饭吧。”
“你们什么时候……”王凯杰皱眉语气拔高，“上次的事我还想找你呢！”
“还有什么需要陈述的吗。”张邵表情冷漠，“今天时齐跟你们吃饭没说清楚吗？当人一套背人一套，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他妈是给他面子，你……”王凯杰原本愤愤咬牙，可无意间对上邱泽天的目光，乍然噤声了。
对于邱泽天能当上他们的老大，故事是曲折离奇，令他们起敬咂舌，没人敢透露不服，因为他有这个本事。
邱泽天做事快准狠，胆大心细，圈子里人都知道他要钱不要命。
说夸张点，他们不敢做的事邱泽天全都揽了；他们不敢承担的后果邱泽天毫不顾忌畏惧；他们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邱泽天已经另辟蹊径，带他们顺风顺水，拿了很多黑钱。
王凯杰以前是害怕邱泽天的。他知道这人喜欢暗地里阴人，没有“武德”更没有“道德”，还都不用自己的手就能把事情办妥当，以夷制夷、借刀杀人。
好比之前教训肖茂，邱泽天连人都没到场，对方就躺医院休息去了，追查到底却怎么也怪不到邱泽天的身上。
王凯杰见过邱泽天阴狠的眼神，也见过他动怒的模样，此时此刻他好像被条毒蛇盯着，那双眼眸仿佛吸人魂魄的黑洞，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都几个熟人……算了吧。”刘嘉豪忙打圆场，“咱们今天跟齐哥吃饭，不就是，惦记这点青春回忆嘛……泽哥，我们只是来找你叙旧的。还有张邵，我给你道歉，上次是我们先动手。”
张邵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些人都是来找邱泽天麻烦的，没想到他们以前居然是朋友。他冷淡点头，看向邱泽天时，对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收敛了表情与眼神。
“这样吧，我请你们吃饭。”邱泽天恢复漠然，将手搭刘嘉豪的肩膀上，半开玩笑道：“顺便加上洗脚？”
“真的？”刘嘉豪没心没肺，喜笑颜开，“嘿哟泽哥！那今晚就去XX沐足，我他妈要八号技师！”
张邵站到邱泽天身旁，神情凝重瞥了眼刘嘉豪，并没有表态。其实他不想跟这几个流氓混混有瓜葛，可一想是“自家宝贝”的朋友，格外无奈又难言的诧异。
“我们这么多人，你难道有钱？”肖茂不依不饶，“当个学徒顶多三千块吧，别搞得你月底饭都吃不起。”
邱泽天挑眉一把搂过张邵，语气倨傲：“他像没钱的吗？”
刘嘉豪面露难色，看了一眼张邵，又斜了一眼王凯杰，不知道怎么搭话开口。
“我老大都开口了……”张邵偷偷捏了捏腰上的手，轻飘飘丢下一句，“十万之内我都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