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水湿模糊。
卫凛冬穿着暗色的睡衣裤,从楼梯下来,像一团有行的黑雾,浑身上下散发出陌生,巨大的疏离感——是成少泽从没感受过的。
一时的怯懦在心头掠过,不过最终被唇角的一丝冷笑所取代,成少泽抹了把眼睛的水汽,昂起头朝楼梯上那个人走去。
很快目光就来到跟随在卫凛冬身后边野的那张脸,成少泽紧紧盯着,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
“小狗子,”段文涛招呼着跟卫凛冬半梯之隔的男孩:“来,下来,到哥这里。”
边野充耳不闻,眼光动也没动,他偏着头,盯在卫凛冬脸上。
“没事,就一会儿。”
卫凛冬揉了揉他的头发。
稍许拉回一些视线,边野平淡地“哦”了一声。
在成少泽如炬的目光中经过他身侧下楼梯,离开足有五六阶,后背的眼睛仍然紧紧跟随,未曾移动。
“还有事?”
卫凛冬没什么语气,尾音还在飘着,一股莫名的气流搅动起来,边野猛地回头,成少泽的手已经挥在空中——
抽卫凛冬耳光。
边野拔腿往回冲,被几步跑上来的段文涛拽了衣服拉着。
归根究底,两个人的事两个人解决,任何人插不上手,更何况边野这样敏感的立场,段文涛不认为三个人不计代价地一起往里卷,对这件事本身能有什么益处。
毫不意外,像之前在狗舍碰也碰不得的那个样子,这一次段文涛差点被边野推得滚下楼梯——好在运动神经一瞬爆发,他一把揽住边野的腰。
近在咫尺的手停在卫凛冬脸侧,男人木然着一张脸,表情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沉静,平缓,甚至连该有的呼吸起伏也觉察不到,这就让这个巴掌以及抡起胳膊的人显得有些可笑了。
——扇与不扇没有区别。
就是可以这样,这就是卫凛冬,一个任你崩溃癫狂,任你又哭又笑,依然无法撼动,冰做的男人。
真的,太冷了。
成少泽甚至怀疑卫家一家子魂断公路他会不会有表情,是否也红过眼,掉过泪,分手那晚一定是他的错觉,这个男人根本没动过情,没湿过眼睛。
手就那么僵持着,在边野即将脱离段文涛掌控的那一刻,成少泽放了下来,他先是对卫凛冬笑,用极其轻柔又缓和的声线叫了他一声:“凛哥。”
卫凛冬动了动眼皮,看他。
“我出轨了是我不对,我罪该万死,你不要……生我的气,”成少泽眼泪再一次决堤,哭得一抽一抽:“可你……也不该对不起我啊!一定是我听错了看错了,你不会的对不对?”
“你没有搞别人……是不是呀……是不是……”
“我不是你。”
成少泽欣喜了,他听得懂这句意味着什么——哪怕字里行间全是对他的挖苦和讽刺,他也不在乎,就是哽咽得上不来气也还在笑,这就是说,卫凛冬没有,他身体没有做过,心也没有变过。
“——可对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巨大的惊喜还没有在心头焐热就又被冷水泼得什么也不剩,成少泽茫然地抬头,刚刚收回的眼泪又一颗颗往下掉。
“你在卧室看到的,就是在告诉你,”卫凛冬一字一句,平静到一点多余的气息和停顿都不存在:“我跟你结束了,彻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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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沉得厉害,淅淅沥沥的小雨飘得到处都是,空气湿润又冰凉。
白车在房前停了好一阵子,是杵立在楼门台阶,打着伞的男人先收伞转身,走进楼道,这辆车才最终开走。
段文涛一个劲儿地瞅他哥,视线过于强烈了些,越是这样卫凛冬越不理,憋得五大三粗的一个老爷们发着腻,过来撞卫凛冬肩膀,还讨好地蹭了蹭。
“哥,你绝壁有事!”
一根手指在眼前高高竖起。
“就在一个小时前成少泽上楼找你,下来就哇哇大哭,说你出轨了,他在卧室准是见到啥了??难道是和……”这人改变手指方向,指了指下面,边野正在地下室收拾他那少得可怜的家当。
然后,两个大拇指在一起碰了碰。
段文涛眯起了眼,狐疑地盯着卫凛冬,一副不放过他的样子。
亲家哥的嘴从来都跟缝上了一样,下药的事要不是邱然一味纠缠,电话不断,他根本不会知道,楼梯上听了满耳的他快要被体内熊熊燃烧的八卦真身给撑破了。
他急于,迫切,拼了老命也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一直都拿小狗狗开玩笑,什么暖床啦,小猫咪啦,喵喵喵啦……不过就是天生嘴贱加之想跟自家哥哥套套近乎,段文涛怎么也不会认为俩人真有点什么——
年龄悬殊,生活环境迥异,一个正儿八经医科大毕业的从业工作者,一个天桥底下睡帐篷混社会的无业游民,完全是各活各的,就像白天和黑夜,根本没有交集,毫不对路。
退一万步说,单单老婆出差杏欲大起,禽兽似的把人往床上拽这一项就不可能!
他哥绝对,不是,这种人。
不过——
‘不是’是‘不是’,可俩人干的事又好像不是‘不是’这么简单,看起来也不一定就一定‘不是’。
那到底是不是啊?!
段文涛把自己都绕蒙了,满脑袋‘是’和‘不是’,他甩了甩头。
卫凛冬此时正猫下腰,给腿边的箱子一个一个贴封带,他一把揪过他哥衣角拧着,撅起嘴:“你说不说?不说我可要撒娇了,我撒起娇来可恶心呢我告诉你!”
衣角都懒得扯回,卫凛冬直起背扭身,指了指楼梯旁大小各异的纸箱子:“那些搬你车上,带回救助站。”
段文涛跟卫凛冬不知怎地还有点亲缘相,卫小夏在世那会儿时长念叨他跟他哥长得跟亲兄弟似的,都有一双韩范欧巴眼,眯上就是窄窄一条细缝,睡不醒那蔫样儿。
段文涛就顶着这两道缝子,朝卫凛冬的脸靠近:“卫凛冬。”
喊他大名,甚是少有。
“你要是单纯为了赶走那表子我没意见,还会非常非常非常的身心愉悦,可要是他走了来个,呃……”简直想不出合适的词去形容,段文涛一步跨过:“反正就不行啊!!差多大岁数了这是!你呜呜呜……”
一张占了半个脸宽的透明胶带贴到他嘴上。
卫凛冬走向半地下的楼梯。
地下室,衣物被整齐地折好,放进地上摆着的旅行箱,男孩蹲在旁边沉默地做着,影子覆上来的同时伸过来一只手。
手很好看,是看一眼就不会挪开视线的好看——
修长,宽厚,骨节呈现男性特有的粗大形态,满满的力量感,无名指一圈久戴戒指的白印……因为反复且长期被消毒液和肥皂水浸泡清洗,皮肤表面粗糙得厉害,不难想象如果被这样的指腹抓握摩擦,会引起什么样的颤栗。
边野垂眼看着,手在敞开的旅行箱盖上无意识地一动。
“抱歉,我利用了你。”
开的小差就此终结,边野把视线拉到卫凛冬脸上。
——早就有这样的觉悟。
在发现二楼卧室那条被这个人打开的门缝那一刻起,边野就了然于心。
“他,会比一般人更难缠,当然也出于我一部分私心,这种了断的方法对你很不公平,我真的抱歉。”
这不可能算得上什么,哪怕有一天卫凛冬当面告诉他,这些,以及在昏暗朦胧的医院楼道,被下药时狼藉的卧室他跟他做过的种种全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
都没关系。
他一句怨言都不会有。
“没有的事。”
嗓音变得略沉,叠衣服的节奏似乎被打乱,男孩没等折好就把衣服压进箱子,动作干脆凌厉,透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压迫感,就这样抢了几件,再抓就是温热的人手。
边野马上往回抽,却是不能,他被卫凛冬抓在手里。
像逗趣又像讨好,卫凛冬挠他手心,那么性感的手指,抚弄,游移,带起阵阵麻酥,边野看着呼吸就开始变重……自己动不动就失控真的令人懊恼,可他就是把持不住把这只手看得要起火的眼睛,和一下下在胸骨里不停乱跳的心脏。
男孩把头深埋进蹲着的膝间,看着像不理不睬的执拗模样,只有他自己最明白但凡卫凛冬在这个时候咬他一口又或是在耳边吹个气,他就能彻底沦陷地扑过去吻他的嘴,跟他回应……
“别生气了。”
手蓦地一缩,把卫凛冬惹他的那几根手指攥住,不过他更贪心,没几秒钟男人一整个手都到他的手里了。
因为边野一直在埋着他的头,蹲在旅行箱旁边,后背俨然变成了一个圆形,形成非常不良的弧度,卫凛冬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姿势会让质地坚硬的胸带底端扎入腹部,会痛,会难受。
正当他要抽回手不让边野再蹲着时,男孩蹭的一下抬头,将卫凛冬的手牢牢又抓回来,急急说:“我没生气,真的,没有的。”
男人看着他,明明哪里都没有痕迹,边野却觉得对方就是在笑,面部柔和得让他不会呼吸,他就这么被从后面轻轻一推……
等他携着蹲太久的僵硬身体,撞进已经预判到方向的卫大夫怀中,边野完全愣住了,平展的后背一下子松弛了胸带,再也不那么痛了——居然在这一秒他才意识到腹部被胸带低端戳得好痛。
“那是怎么了呢?”
被卫凛冬抱着,一只手还在手指纠缠,耳垂被唇齿的热气完全包裹,边野没有办法快速应对,双眼涣散地看着前方。
“嗯?”
一个音节而已,耳朵却要被这张嘴烧透了。
“……您,道歉,我不喜欢。”
边野强行保持清醒,眼尾染上一抹暧昧的红。
卫凛冬掀起眼皮,稍稍偏过头,可以看到露在外面边野这一侧耳朵,透了些轻薄的粉色。
“您对我做什么都没关系,我是……您的,”边野咽下喉咙,喘着说:“我不需要道歉,因为我从没对您生气过。”
对,是这样的。
他就是卫凛冬的所属物,他早已自我认定且下了标记。
他只是不高兴为什么要道歉,道歉就是会有“不好意思”的歉意,那是对不够熟的人才会有的社交礼貌。
不知什么时候耳朵已经整个烧成红色,卫凛冬用嘴唇顺着耳廓滑动,像在描摹它的轮廓。
边野头一回知道自己耳朵也会动——神经质地一耸一耸。
他忙缩起脖子,抬脸看卫凛冬,那一刻眼睛不再眨了——
男人眼神那样的暖,温柔,专注,直白,像拢着一捧光,他就在这样的眼光中被完全包裹。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大改了,在你们铺天盖地的声讨中我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仔细想过,确实我在做这章情节设置时走了极端,你们说的没错,卫叔根本不会干出伤害别人的事,哪怕是伤了他的人,错误的是我这个作者,我有失偏颇或者说意气用事地想替卫叔出头,让成少泽难受是来自我的报复心理,而不是卫叔的本心。
作者是应该既要融入人物又要跳脱出来,我还是不够成熟啊,还好有你们。
是你们让我意识到这章的失误,好在只有一章,懂了就不会再走偏,希望你们也不要放弃他们两个,我错了,他们没错。
再次给看过改前那章的宝子们道歉,为了弥补这章加了好多内容,可以的话重新看一下吧,还有,谢谢你们这么喜欢他们,把我一拳拳打醒!以后也要多留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