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蝶生>第8章 旧疤

  张蝶生教贺仪写过“12345”,还告诉他打“110”,但贺仪并不知道王力的电话号码。

  “等力哥回来我跟他说。”

  “这哪儿能耽误啊……”那人又拨了个电话,问王力的电话号码,等了一会他就又拨了回去:“是是是,你去火车站,我带人去汽车站找……”

  “你是不是叫小贺?力哥让你好好看着弟弟妹妹,别乱跑啊。”

  那人临走前还叮嘱了一声,但贺仪大脑还是一片空白。那人说看着“弟弟妹妹”让他觉得别扭,好像他跟这些小孩有多熟一样。

  可是现在明明不是纠结这些话的时候,但他又不知道该想什么,他觉得很烦,和小孩们待在一起觉得烦,自己躲在屋里更烦。

  他刷完锅洗完碗,开始祈祷张蝶生已经坐上火车飞机了,去大城市,回她自己的家。

  他希望张蝶生能报警,警察来了把王力枪毙了,他也能出去看看去大城市。

  贺仪想着,心里又有了一些希望。他在家里等到深夜,等到四眼回来了,还从外面带了点烤羊肉串回来,几个小孩抢着吃。

  贺仪心事重重,吃了两串就有些吃不下。

  四眼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贺仪被这目光看得发怵,但他硬着头皮又吃了好几串。

  “贺仪。”

  四眼点了根烟。他很少直呼他全名,贺仪放下肉串,大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四眼。

  “告诉四眼哥,张蝶生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要去哪儿?”

  “没有。”

  “她家是哪里的?”

  贺仪摇摇头:“……我不知道。”

  四眼没什么表情,猛嘬了口烟,烟燃下去大半截,贺仪睁着眼看着剩下那半截也慢慢燃完了。

  “最后一次机会。”四眼说,“换了别人根本没这个机会,告诉四眼哥,她去哪儿了。”

  “……”

  贺仪是真的不知道,他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小孩们挣着吃烤肠,你推我搡,那些声音隔得远远的,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膜,他整个人都被蒙了一层膜。

  灯光照下来,照得他头顶一片眩晕,他的眼睛也花了,头上像被蒙着个厚袋子一样,几乎无法呼吸。

  他以为四眼要把烟头摁在他脸上,要往死里收拾他一顿,但四眼转头就出去了。

  这让他觉得恐慌,踉跄着追了几步:“四眼哥……”

  没等他追出去,屋里闯进来了个人,是贺仪都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又看向门口喊了一声:“四眼哥!”

  但随后男人用胶带把他的嘴缠上了。

  贺仪被带到楼上张蝶生住的那间房,男人又用胶带绕着他的嘴巴缠了好几层,捆在房梁上。

  屋子门窗大开,贺仪被捆得高高的,他能看到外面黑乎乎的臭水河,河面偶尔闪过几片银光。

  他知道那个死了的小孩就被扔进了臭水河里。

  男人提了个铁桶,桶里有水,泡着棍子,还泡着一把柳条,都有粗有细。

  后来贺仪才知道那是盐水。以前他被王力打,顶多就是打肿,打出淤青,很少流血。

  但柳条抽在身上,一抽就爆开一道红血印子。

  男人几乎下了死劲,贺仪叫不出来,嗓子呜呜着鼻腔都涌出了血,他整个人都疼得应激似的猛烈颤抖着。

  贺仪怀疑自己也要死了,从头到脚,他身上被抽的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柳条交错着,全身火辣辣的好像要炸开,旧柳条被抽断,新的柳条还在不断落下,叠在肿起来的印子上,那层薄薄的皮肤组织纵横交错着爆开,抽开衣服渗出血来。

  那是种歇斯底里的疼,但他无法发出声音。

  贺仪忽然明白除了枪毙,人还有这种死法。

  他眼前的东西逐渐模糊,睫毛上不知道粘的是血还是什么,沉甸甸湿漉漉的。身体的触感也越来越淡,人似乎掉进了一片深黑的隧洞里,意识逐渐弱成一条细线。

  贺仪舌尖忽然勾起一串甜津津的味道,他想起了巧克力糖。那是在某个漆黑的夜里,陈宏留下的一颗……

  但那颗糖的味道也很弱,直到意识完全消失,戛然而止……

  ……

  贺仪是被一盆水浇醒的。

  他醒的时候已经被捆在椅子上,那盆水凉得钻心透骨。

  水里也加了盐,盐水浸渍到他身上刚刚爆开的毛细血管里,疼得他在椅子里哆嗦着直打挺。要不是被捆着,他几乎要站起来了。

  这种彻骨的巨痛让贺仪明白自己还活着。

  身后那个人正在撕他嘴上粘胶带。房间昏昏暗暗,那人找不到开口,忽然有个人进来拍开灯。

  “呜……”

  贺仪猝然瞪大眼睛——是四眼。

  四眼手里拿了把小刀,他低头一眼,卷起衬衫袖子,冷声道:“出去。”

  那人哎了一声,就出去了。

  贺仪闭着眼使劲缩脖子,但四眼只是过来将他嘴巴上的胶带划开,漫不经心道:“力哥他们找到张蝶生了。”

  贺仪嘴巴太干,胶带将他嘴上的死皮都黏住了。

  四眼放下小刀,一点点弄他嘴上的破皮,“张蝶生说是你告诉她怎么走的。”

  贺仪顾不得身上的疼,猛地摇头:“呜不,不是……”

  “那是谁?”四眼问,“嗯?是陈宏说的?”

  “不是……”贺仪上嘴唇的胶带被揭下来了,他脑子里的弦早崩的稀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她问我电视台,我……我跟她说了。我没告诉她怎么走,她她还问,演的什么……”

  “那你怎么说的?”

  “她说她想看电视,我才说的……,她说她家住在哪里,我,我不记得了,她说在花园小区……宏哥也没有告诉她,宏哥还说不让我说,我就告诉她电视……疼……”

  贺仪边说边哭,他浑身发着抖,已经是深秋,他整个人被冷水浇透了,水从发茬里滴下来,他时不时打个冷颤,地上混着一地稀薄的血。

  “我怎么跟你说的?”四眼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些,用手帕帮贺仪擦了擦脸。

  “她有疯病,不让我上去。”

  “嗯,那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错了四眼哥,我错了……”贺仪疼得受不了,颤抖着想捂住伤口,但胳膊被绑得动弹不得。他眼泪鼻涕又黏糊糊的流一脸,“我以后听话,再也不去了……”

  四眼把他身上的绳子连带粘的衣服都一起割了,拿了条大毛巾把人整个兜裹起来,把人抱下楼。

  贺仪整个人像只大虾一样蜷缩在四眼肩上,他下去没看到陈宏,也没看到其他男人。恐惧到极点忽然壮着胆子问:“宏哥呢?”

  “他这几天回不来。”四眼说。

  贺仪心里猛地一咯噔:“四眼哥……”

  “力哥教他收货呢,等过几天,忙完了就回来了。”四眼隔着毛巾,轻轻拍了拍贺仪的背,“我知道,陈宏也是好孩子。”

  贺仪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