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红线
河上风不着痕迹地掠过陆笙笙的颈侧, 又不留痕迹地吹向更远,她看向黎幼薇离开的方向,还是决定偷偷跟上去看上一眼。
依旧是曼陀罗的花香袭来,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步子加快。
陆笙笙再回头看时, 身后哪里还是浸月江江面, 而是漆黑不见影的甬道。
她朝前看时, 面前是一方红墙的小阁,天上盈朔的月浑然不见, 八方皆是茫然的黑,肃杀的气息弥漫。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陆笙笙尝试着向后退却一步,可当她看向自己方才的走过的小道。
三根泛着莹莹光泽的血红线正逐步蔓延到她现在所处的位置, 好像已经吸饱了血一样, 越发的鲜艳夺目。
她心底涌出浓重的恐惧,这里是哪里?
陆笙笙大口喘息着,又想起当年巫咸族灭族时遭遇的那场火灾, 也是差一点血红线就把自己束缚窒息。
她飞快地向前狂奔, 可地中的血红线依旧穷追不舍,而奇怪的是, 自己丝毫没有向之前那红墙小阁却丝毫的迹象。
此时, 一只独眼的黑鸦顶着血红欲滴的瞳仁,朝着陆笙笙俯冲直下。
陆笙笙下意识抬手抵挡。
就在黑鸦即将啄到陆笙笙时, 一声不经意的轻笑在陆笙笙背后响起。
“呵。”
她转过头,那间血红的小阁楼便冷不防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笙笙这回看清了。
门窗上都是已经撕裂了的红字黄纸, 像是有什么强行破出。
“什么鬼地方?”陆笙笙颦眉, 旋即她一手推开了被残符封印的朱门。
她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房内静的只能听见陆笙笙的脚步声。
房内, 千万条血红线犹若丝绦垂下,密密麻麻,甚至毫无缝隙,每根红线下都坠着一块红玉,她顿时震悚,不断的向后退却。
可就在这时,门忽然自行猛地合拢了。
“砰——!!”
四周暗地透不进一点光。
往生咒四面八方地次第响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嗳……终于找到这里了。”
是女声。
忽然夹道两侧的烛光次第亮起。
这里是一座寺庙,就在无数尊垂眸悲悯而观神像之前的莲花宝座上,荼芜稳稳坐于其上,像是观音一般端坐,眉中心点上一点朱砂,显得颇为肃穆。
她似乎对陆笙笙的到来并不意外。
本来手执净瓶的位置,也变成了一方小锦盒,锦盒内正徐徐生长着几十根红线,连通着房梁上垂下的血红线。
荼芜望向陆笙笙,无上的光辉洒满她的肩头,她的四肢与五官几乎都由金线将皮□□合。
忽然她红唇白齿微露,笑着说道:
“好久不见呢。”
幻境,这次也一定是幻境。
荼芜垂首,居高临下地看向陆笙笙。
荼芜的左瞳中,生生多挤出一只瞳仁,一对纠缠一起的金色重瞳和那只完好如初的瞳仁都在注视陆笙笙。
陆笙笙不寒而栗。
不光是这一双瞳仁,周边无数观音佛像的目光似乎都在注视着陆笙笙,一手托着天,一手托着地。
那日林间着火进入的幻境的景象重现陆笙笙的眼前,那半人半骨的女子踱步朝自己走来的、咧着嘴,桀桀地笑着:
『眼睛这么好看,分我一只好不好?』
正和现在荼芜左眼的重瞳一模一样!
她浑身战栗起来,不觉向后退却一步,警惕地说道:
“你到底是谁?”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么?唉。”
荼芜遗憾地瞧向陆笙笙,手中握着饿的药杵依旧细细研磨着香料:
“都是同砚,才别几日便如此生疏。”
陆笙笙死死盯着那只重瞳:“你到底是谁?眼睛怎么回事?”
“嗯?有什么奇怪的吗?”
荼芜有些匪夷所思地问着,她以手支颐,露出脸下半边阴森的白骨,笑的诡异又张狂:
“眼睛是好东西啊,你看我,多漂亮。”
陆笙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忽然荼芜绽开笑颜,问道:
“你难道也不是一样的吗?”
随着她手的起落,一面铜镜凭空出现在陆笙笙的面前——
在镜中她看见了同样为阴森白骨的自己。
她也在震惊地抚着自己的面颊,右眼有着和荼芜一般的金色重瞳,另一个眼眶空空荡荡。
陆笙笙难以置信,她调转方向,后怕地朝着后面跑去:
“我要回去。”
荼芜嗤笑道:“你之前的世界是错的,这个世界才是真的。”
陆笙笙捂住耳朵,不想分辨这荒唐言论:
“我不听!我要回去见师姐。”
可无论她怎么跑,那座莲花座依旧安然无恙地停留在她身后,荼芜无奈的说道:
“空非空,有非有,即空即有,非空非有。为什么不相信这个是真的呢。你难道还要固执地继续走还会无疾而终的道路吗?”
听出荼芜画中的有意为之,陆笙笙停住了步伐:
“你到底是什么人?”
荼芜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低垂着眉眼,话语柔和:
“你是喜欢她的吧。虽然你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你的故人,但是你害怕如果这次放手,便再也无法相见。”
陆笙笙咬紧唇片,目光瞟向他处,不置可否。
荼芜继续劝说道:“既然这一回比以往三生都近在咫尺,你难道还想和这次机会失之交臂?”
她幽幽地补充道:“我困在这座祠庙一百年,把我救出去,我帮你改变结局。怎么样。”
没等陆笙笙反应,荼芜俯下身的眉心和陆笙笙眉心相接。
下一刻,陆笙笙看到了幻象。
自己盛在宫人手中端着的锦盒中,那宫人一步一步走向圣阶,随后宫人的脚步停住,锦盒猛地掉落在地,殷红滚烫的血液溅落在自己身上。
在锦盒连同自己坠落的同时,她也看清了锦盒旁的掉落而出的纸条,上面用鲜红的血液写着两个大字:
快逃。
陆笙笙恐惧地拼命挣脱她的手臂,和她拉开距离,不可理喻的景象把思绪带的更不理智。
她嘶吼着:“你给我看的是什么?”
“力气可真是不小呢。这么激动作甚。”
荼芜揉着自己扯得生痛的手臂,笑着说道:
“想知道我的身份么?刚才便是。真可惜,你都不想看完。”
她仰起头,从莲台下居高临下地瞥着陆笙笙,有些凌乱的发丝便滑落在她面颊两侧,她感慨地说道:
“我囚困这里千年,那个宫人将我献入皇宫,想让我救活一个死人,她上次也说会救我出来,可惜啊,她骗了我。”
困在这里千年?荼芜难不成根本不是活人?
“想知道为什么你和我都能看见幻境吗?很痛恨吧,”荼芜故意问道,“是因为你我各有一只重瞳。”
陆笙笙将信将疑地问道:
“那……我该怎么救你出去?”
荼芜放下手中的药杵,捣好的香料盛入金瓣莲中,最后小心放入陆笙笙掌心:
“这香名为迷迭香,燃后能分离幻象。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陆笙笙犹豫地看向那瓣泛着幽幽荧光的金莲,颤巍巍地伸出手。
师姐曾说过,若自己没有癔症便好了。
那么,如果能燃此香,是不是未来自己也和正常人无异?就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师姐身边?
陆笙笙方要接过金莲时,荼芜却忽然低低地笑出声,她拈其陆笙笙的下颌,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够听到的话说道:
“当然是,还我那只重瞳。”
没等陆笙笙回应,背后忽然袭来阴恻恻的冷风,风卷起满地的枯叶,她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坍塌、陷落。
她从莲台一瞬跌落。
很痛。
好像骨头都快断裂了。
陆笙笙忍住浑身的痛楚,费力地睁开双眸,错愕地向后望去,方才发现自己伏在甲板上。
周遭依旧还是毫无波澜的浸月江,船夫依旧悠悠地摇着橹,画舫中的弄琵琶声依旧婉转悠扬。
只是船夫的唱的调子变了:
“盛朽木、肉白骨。莲台不见观音象,只见长生木长春,我以长生见诸相,颤颤梵音多过往……”
陆笙笙这才堪堪站起身,当她抬起手时,却见手里紧紧攥着那朵金瓣莲。
原来方才关于荼芜的幻境,也是真的。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陆笙笙的脑海滋生:
方才荼芜说过自己寻找师姐三生,也就是完全了解自己的前生的话。
那么,这个世界难道不止是她一人反复重生过的,对吗?
[第二更]沽酒
那家酒肆的巷口,在池昭缨追问下,黎幼薇沉默许久,斟酌着说道:
“当时昭缨你也说过,我若是靠近她便随时可能殒命。既之前如此劝慰我,又为何问方才的问题?”
池昭缨嗫嚅着嘴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随后,一只白色的肥啾拖着沉重的身躯,如释重负地落在黎幼薇的肩头,将羽翼收起。
黎幼薇将肥啾托在掌心,知道是师父托信而来:
“时候不早了,池同砚该回府上取仕女画了。”
“你……”
池昭缨半晌哑然,知道黎幼薇是下逐客令,只得放开她的手腕,孑然离去。
等到池昭缨走后,宋音尘借肥啾的口说道:
“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从肥啾口中发出师父的声音尖细又带着一丝沉稳,听起来有些许怪异,又引人发笑。
黎幼薇如实道:“已经潜入赌坊。一切进展顺利,一会便会给您老……师父拿三鲜包子。”
对着一只鸟说话,黎幼薇也很难正经起来。
没等宋音尘回应,黎幼薇纠结地问了一个问题:
“师父,幼薇有一事不解。”
肥啾扑腾着翅膀,圆滚滚的眼珠忽然一凛:“何事?”
“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很要好的朋友……”黎幼薇尴尬地说道:
“她喜欢了一个……一个疯子,她明知结局是无疾而终,包括连……吃过的盐都比她走过的桥的老一辈都不同意她们,但那个疯子却次次拯救自己,算作两情相悦。那个朋友该怎么办。”
黎幼薇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听到“老一辈”时,宋音尘先是短暂的沉默了一下,迟疑地说道:
“你……的朋友口味还真不挑剔。为师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个朋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黎幼薇手指抵着下颌,她思量许久,胡编乱造道:
“那个,她想了好几天,黑眼圈太重,想问题到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只能拜托我了,我看师父比较有经验。所以……”
宋音尘勉强挤出一点不自然的微笑,给自己语言水平贫瘠的徒弟挽尊,耐心说道:
“你觉得为师有什么经验?”
“就是……”
黎幼薇有些语无伦次,额头遍布细密的汗珠:“那个,师父年少时就没有喜欢过谁么?我的朋友她很苦恼。”
宋音尘话语平淡:“为师年少刻苦练功,勤于符修,从未耽于风月之事。”
虽然对于每天都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宋音尘来说,这句话听起来确实比黎幼薇有一个朋友还要假。
正当黎幼薇以为今日的对谈到此为止时,宋音尘忽然说道:
“但为师的确有铭心之人。”
黎幼薇:“诶?”
宋音尘将往昔之事托出:
“只是那人长埋泥销骨,魂消魄散。那人死前,为师曾做了一个决定。让她恨了为师一辈子。”
黎幼薇难以置信地说道:“啊。既然师父始终挂念那人,又怎舍得让那人记恨?”
宋音尘长叹一声:“因为,为师以为这样就能抵消她的爱意,相比于铭记我千古,还不如恨我半生,好过无端无由的爱意,罢了,话说多了。”
故事戛然而止,肥啾正了正色:
“昨日我卜算卦象为山风蛊,风入山下,闭而不出。你此行有难,败于姝色。万事以己命在先。”
黎幼薇挠头:“败于姝色?”
宋音尘叹息:“为师提示到此。啾啾!”
尾音魔性的啾啾两声成为结束语。
肥啾成功完成自己的使命,绕着黎幼薇的头顶飞旋两圈,似乎在提醒着她什么。
黎幼薇十分自觉地把一油纸袋子的包子挂在肥啾的脚上,肥啾当即飞低了一尺。
看着肥啾艰难地扑腾着翅膀,黎幼薇真诚地问道:
“真的飞的动吗?”
听到黎幼薇的怀疑,肥啾不断扑腾着翅膀,“啾唧”地一声尖鸣,随后冲刺似地朝着远方飞去。
这么肥,小心别人烤着吃了。
黎幼薇想道。
……
是夜。
黎幼薇溜达到酒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在桌上放下三枚铜板,对着店小二问道:
“酒保,有没有性烈的酒?”
酒保打量着黎幼薇,不知她一不干架,二不上山打虎到底所谓何事:
“烈酒?”
黎幼薇补充道:“嗯,最烈的。”
尽管酒保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是还是沽了满满一壶酒。
黎幼薇盘坐在客栈的屋顶,刚刚饮下一口,手腕处的琉璃铃铛便轻轻响了响,让她心神不稳。
是陆笙笙呼唤自己?
正当黎幼薇想回应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正当黎幼薇想回应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陆笙笙很快飞身而至,落在屋檐之上。看得出这几日勤勤恳恳练过梅花桩后功夫见长。
她不看自己,只是看向无垠浩瀚的长空。
黎幼薇有些犹豫,又有些愧疚地问道:“我之前是不是——”
对你太冷淡了?
陆笙笙却将心事拂去,笑道:
“没关系的,既然师姐不想说,那便不提了。”
说是没关系,黎幼薇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掩盖不住的落寞与失望。
黎幼薇一口接着一口喝着闷酒。
陆笙笙摩挲着手中的金莲瓣,神情复杂:“毕竟很多事不能强求。”
是啊,不能强求。
黎幼薇察觉到她的目光,在她面前晃晃半满不空的酒葫芦:“要喝酒么?”
陆笙笙连忙摆头,她看着黎幼薇惆怅的样子:“不,我从不饮酒,师姐是有心事?”
“有!”
黎幼薇捶胸顿足,为宋音尘差点痛哭流涕的模样:
“没想到师父十年守寡,而且两人还有误会,但是师父居然那么痴情。”
是个人都不信黎幼薇为这个惆怅。
陆笙笙垂了眉眼:原来是想这个。
她欠起身,掸掉身上尘土,心中有几分五味杂陈,起身告辞道:
“今日劳累,笙笙先歇下了。”
黎幼薇眼见她要走,有些措不及防。
哎哎哎,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旋即她又喝了一口酒,拉住陆笙笙的衣袖,黎幼薇隐忍许久,终于发问道:
“你想听之前的答案吗?”
话语轻盈若夏蝉点水,在陆笙笙的心河中带起阵阵涟漪,不可消弭。
黎幼薇抬头望她,那一瞬间在陆笙笙的心中有千秋那么久,她的心脏剧烈狂跳,不敢回头。
她有些害怕又期待那个答案。
黎幼薇轻轻启唇:“……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陆笙笙回过头,有些发怔:
“什么?”
黎幼薇拽紧她的手,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帘,却又不敢再重复一遍,甚至不敢去看她。
陆笙笙眼眶微微发红,纵身而跃,便扑入黎幼薇的怀中,两人一齐倒在屋檐上。
陆笙笙枕着黎幼薇的肩窝,已是泣不成声。
黎幼薇抚着陆笙笙的头,却低低地叹了口气,只是陆笙笙没有听清。
她想起师父传音的话。如果已经看到注定的结局,相比于铭记,真的恨要比爱更好么。
会么?
黎幼薇担忧地看向陆笙笙。
……
翌日,阙音楼。
毕竟要接着打听易宝的消息,池昭缨与万棠昨日午夜传讯来言,说是已经拿到一日后易宝的资格。
那今天自己和陆笙笙便需见到阙音阁的掌柜了。
两人一清早便来到之前的桌位,陆笙笙照例穿上玄黑劲装女扮男装,金婵儿一见两人便展露笑颜。
但金婵儿却并不怀有好意:
“哟,熟人啊。”
黎幼薇抖开折扇遮住容颜,露出那面“一世风流”,她勾起唇角,眼中带着几分玩味,笑道:
“这次还是牌九。押小。全押。”
“嗐呦。又是全押呀。”
金婵儿瞟着黎幼薇和陆笙笙,一方面想着两人的身份,另一方面寻思着怎么谢门闭客:
“我们这清早的,大家都没准备上,二位要不来点饴糖先。要不二位晚上再来?”
黎幼薇腆着脸笑,搂着陆笙笙的腰肢,死皮赖脸地说:
“就现在吧。清早凉快,晚上要陪小美人逛集市,忙碌的很。”
陆笙笙面色微微泛红,有些僵硬又不知所措地倚在黎幼薇怀中。
不管了,演戏演到底,先不顾颜面了。黎幼薇自顾自地想。
金婵儿犯了难,看着两人你侬我侬,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点酸意:
“这也太……”
她盯着两人,话语严肃了半分:
“你们恐怕不是单纯来这玩牌九的吧。是不是有别的事情?”
旋即一声低妩而厚重的女声打断了三人的对话:
“大清早的,怎么阙音楼这么热闹。我当是阙音楼又开张了呢。”
众人寻声望去,一位身穿紫红貂裘的女子扶栏干拾阶而下,指甲涂尽丹蔻,满鬓皆是珊瑚翡翠钗饰,煞是珠光宝气。
金婵儿恭敬躬身:“楼主。”
戚檀雨轻“嗯”了一声,步伐款款,仪态端庄,先是朝着金婵儿点领取下颌,示意她退下,目光旋即落在黎幼薇和陆笙笙身上。
这便是楼主?黎幼薇望向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黎幼薇双手作揖,开门见山道:
“这位姑娘所言不差,我们来此,确实不光是为了押宝。是为不日后的易宝。”
听到“易宝”二字,戚檀雨眼中的神色明显闪过一丝促狭之色,右手中的金丝紫尘烟斗磕了磕桌角。
不知为何,当黎幼薇看到戚楼主的第一眼,便心觉戚楼主似狐,笑容自带青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但戚檀雨眼中那促狭之色仅仅停留了一瞬,又恢复了如沐春风的神态,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易宝可没那么容易。资格可要两位道友争取呢。”
黎幼薇继续说道:“一局定胜负。若我们胜,楼主可要给资格。”
戚檀雨目光在两人身边游离,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话语丝毫没有退让之色:
“那输了呢?是不是二位也要赔些什么?”
陆笙笙不解:“楼主明示。”
戚檀雨一见陆笙笙来,顿时眉目舒展,她托着腮,对着黎幼薇说道:
“若是输了,我想邀你家小友陪我喝上一杯秋露白。”
突然被点到的陆笙笙有些意外。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戚檀雨挑着眉望着黎幼薇,颇有几分挑衅之意。
黎幼薇想起昨日陆笙笙说过不能喝酒,刚要替她拒绝,后者偷偷拉了下黎幼薇的衣袖,温柔安慰道:
“无妨,我家千金百战不殆。”
“那好,来吧。”戚檀雨不怀好意地“嗤”了一声。
这就百战不殆了?
她翘起腿坐在庄位,金丝烟斗递予金婵儿,然后她眯起眼看向黎幼薇:
“好啊,只是还没有人从我手下赢过。”
戚檀雨将牌九堆叠好推至陆笙笙身前:“公平起见,让这位小友洗牌,由我来翻。如何?”
陆笙笙有些担忧地回头望望黎幼薇,后者给她眼神示意,叫她随意打乱即可。
黎幼薇不甘示弱,她死死盯着戚檀雨,信心满满地说道:
“好,那那这局,我来开盅。”
戚檀雨先是摸了两张牌,旋即又轻轻盖回桌面,眼中的笑意叫人不寒而栗。
黎幼薇还在转着圈摇着盅,甚至将盅抛至空中,又转回身接住,犹如白鹤起雾,花样百出。
良久,戚檀雨坐在檀木椅上,捏着一颗饱满莹润的樱木果塞入口中,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唉,小友这戏法倒是不错。”
就连陆笙笙看着黎幼薇花里胡哨的动作,久久都不接盅,都有些犯难。
她低声提醒道:“师姐……”
黎幼薇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忽然她猛的将骰盅砸在桌上:
“好了。”
戚檀雨抽了一下烟斗,很是不情愿地张开眼帘:“我还以为小友不开这盅了,唉。”
黎幼薇率先开盅:盅里居然只有一个骰子,还只是一点。
旁边一人看愣了神,奇怪地说道:“不是还有两个骰子吗?”
陆笙笙这才发现,黎幼薇背过身后的掌心中,还用一根细地快要看不清的线缠着两个骰子。
怎料戚檀雨冷笑一声,手指在之前拿起的牌面轻轻一勾,将两张牌翻开:
居然是两张空牌!
黎幼薇面色微变,笑道:“果不其然出老千。”
戚檀雨不逞多让:“可姑娘不也是出了?事前好像姑娘只是提了‘一局定胜负’,未曾说过不能使别的手段。”
戚檀雨本要上楼,却在一半的路途挺住了脚步,她微微偏过头:
“这位千金的手段,我在阙音楼早早便见过。”
陆笙笙垂眸:“愿赌服输。”
金婵儿提出一壶酒,在陆笙笙面前摆上三杯,戚檀雨盯着陆笙笙许久,莞尔道:
“果真是个美人。 ”
听戚檀雨极具挑衅的话,黎幼薇夺过杯盏,将其一饮而尽说道:
“我替她喝。”
戚檀雨抚掌而笑,一只长有犄角的白毛灵兽从脚边跑过,“啾啾”地叫出声,戚檀雨将它抱在怀中,顺着毛发揉着:
“貔貅乖。”
这小玩意儿就是吞金兽貔貅?怎么长的跟白毛狗一样。黎幼薇疑惑。
貔貅偷偷脱开戚檀雨怀抱,绕着陆笙笙的小腿,最后跳上膝盖,小鼻子嗅闻半晌,随后迫不及待地钻入她的怀中。
戚檀雨托着下颌,露出几不可查的笑容:
“看来‘玲珑’很喜欢你。”
戚檀雨改变了主意:“说吧,你们想要在易宝坊找什么?”
黎幼薇开门见山:“双鱼玉佩。”
戚檀雨先是微怔,随后又望着陆笙笙,凛了眉目后,又说道:
“这东西可不一定有,有了也未必能拿到。但,既然玲珑喜欢她,那便给她这个资格。”
黎幼薇在一旁幽幽地说:“我呢?”
眼神似乎能剜掉戚檀雨身上的一块肉。
戚檀雨意味深长地打量着黎幼薇,轻启朱唇,平淡地说道:
“哦,你不行。”
[第三更]醉酒
无论黎幼薇如何说道,戚檀雨还是只让出一个名额。
看到左右为难,陆笙笙主动说道:“那我也喝。”
在众人不防备时,陆笙笙当即举起酒杯,毫不客气地一口喝尽。
黎幼薇瞠目:“笙笙你——”
陆笙笙强忍呛出口的冲动,抹掉唇角的酒渍,她看向戚檀雨,说道:
“现在可以了吗?”
戚檀雨满意地看着陆笙笙,笑意阴恻,抚掌道:
“勇气可嘉。既然小美人都要求了,怎么不可以呢?”
走出阙音楼时,陆笙笙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紧紧闭口。
黎幼薇察觉到异样,转过头时,看到陆笙笙满面通红,她赶忙关切地询问道:
“是什么地方难受么?”
陆笙笙面颊滚热,眼角满满都是泪水,她摇摇头,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道:
“……我没事。”
这哪是没事的样子?
陆笙笙眼中俱是抗拒,她艰难地说道:
“师姐,离我……远一些。”
黎幼薇越是听到这种话,越是担心,她凑近陆笙笙,陆笙笙整个人已经软在了她怀中。
“师、师姐……”
陆笙笙挣扎着想要逃离,黎幼薇却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放。
陆笙笙摇摇头,眼皮沉重,意识已经开始迷糊。
陆笙笙贪婪地嗅闻着黎幼薇身上的兰花味道,那股本身清淡好闻的香味,在七情蛊与酒的作用下变得妖冶又勾人心魄。
黯淡的月光下,陆笙笙用最后清晰的理智说道:
“蛊。”
是喜丧神说的七情蛊。
她的指尖隐忍地勾着衣角,一层薄汗浸湿了她的衣裳,清风徐来,抵挡不了体内的热度,体内不可说的热度一阵阵地袭来。
陆笙笙轻声呢喃:“师姐,我……我好困……”
“我带你找医馆。”
黎幼薇不敢再耽搁,将浑身燥热的陆笙笙横抱而起,走向驿站。
此刻的夜色深沉,繁星璀璨。暧/昧的月光透过树木洒落在地上,形成一排排斑驳的暗影。
陆笙笙强忍着呼之欲出的呻/吟声,她无力地挑着黎幼薇的交衣衣领,无可奈何地说:
“医不了……只能,解蛊。”
所以,现在要怎么解蛊。
黎幼薇微怔,随即明白她所指何意,顿了顿:
“坚持住,现在我为你寻药。”
陆笙笙衣襟微敞,露出光洁而棱角分明的锁骨,她费力地欠起身,抓住黎幼薇的手,她颤抖着身体,躬身吻上她的侧颈。
黎幼薇如遭晴天霹雳,一种不好的预感蔓延周身。
那双滚烫地手握紧黎幼薇的左手两指,陆笙笙颤抖着声音,似是即将声泪俱下:
“师姐。求求你,帮我解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