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阑珊,弯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定天宅的大门被敲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躁。

  岁杪睡眼迷蒙的打开大门,见到来人是禄承和禁军统领王钊,行礼道:“禄承公公,王统领,这么晚有何事?”

  禄承看向院子里,忙问:“三公主睡下了吗?”

  “陛下今晚头痛欲裂,上次三公主给送的药陛下都已经吃完了,奴才想着今晚能不能让三公主进宫给陛下看看?”

  岁杪颔首:“禄承公公稍等,奴婢去叫公主。”

  禄承道:“好嘞。”

  禄承和王钊在门口等着,见房内的烛火亮起,房门打开,三公主聘婷婉约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中。

  司屿走到门口,说:“岁杪跟我说了,我们尽快进宫,别耽误父皇的病痛。”

  禄承抱拳行礼道:“多谢三公主体恤。”

  他让开身子,抬手,“三公主上马车吧。”

  “好。”

  马车飞快的行驶在长宁大道,东华门短暂的开启又紧闭,马车进入宫城,最后停在乾清宫。

  禄承带着司屿和岁杪进入乾清宫内,还未踏进殿内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赵文帝痛苦的叫喊以及瓷器碎裂的响声。

  禄承叹道:“陛下定是疼痛难忍,三公主快给陛下看看吧?”

  司屿颔首:“好的。”

  两人走进寝殿,赵文帝正在躺在床上抱头哀嚎,太医在一旁束手无措,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哪怕被瓷器砸的头破血流都不敢乱动。

  整个乾清宫弥漫着一股压抑,死气沉沉的氛围。

  “陛下,三公主来了。”禄承喊道。

  不知为何,众人一听到三公主到来,竟有一种得救的松懈感,仿佛天大的事情,只要三公主到来就能迎刃而解。

  赵文帝一听,连忙站起来,通红的双眼,狰狞的表情似鬼魅一般,他踉跄的走过来,双手紧紧捏住司屿的手臂,急切道:“司屿,快…快给朕药,朕要痛死了,朕的脑袋要炸开了,快给朕要。”

  他越说越急迫,越说越愤怒。

  司屿瘦弱的身子被他摇的晃来晃去,似风中柳枝。

  禄承道:“陛下,三公主已经来了,您的头痛定能解决。”

  司屿抬眸,柔声道:“父皇,您冷静些,儿臣站在给您拿药好不好?”

  赵文帝眼皮似是挂着千斤顶,眼前时而一片黑时而一抹红,还有一道蓝色的光影在流转。

  他脑中一直回荡着司屿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又很重很重。

  “好,”赵文帝双眼迷离,神情麻木,“朕听你的。”

  司屿扶着赵文帝回到床上躺着,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来一颗药丸给赵文帝服下。

  众人见赵文帝表情瞬间平和了许多,脸色也好些了,而且他们还听到了赵文帝的鼾声,想来是病痛已退。

  禄承见状,长舒一口气:“还得是三公主您啊,今晚若不是您过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司屿淡笑:“禄承公公言重了,许是我上次给父皇的药少了些,如今天都城发生太多事,让父皇劳心伤神,头痛欲裂,等这次我回去再多做些。”

  “奴才在此多谢三公主,”禄承笑眯眯,“三公主如今继承了燕居士的衣钵,不仅能观天象测吉凶,还将燕居士的医术炼丹都学的青出于蓝胜于蓝。”

  “陛下每次提起三公主您都是赞不绝口,引以自豪呢。”

  司屿柔声:“父皇今晚太累了,我们就先离开,莫要打扰父皇休息。”

  “是是是,三公主说的是,”禄承突然想到什么,“三公主,明日是您的生辰,陛下一直记挂着,这段时间天都城闹了许多烦心事,眼下您的生辰礼将至,陛下命奴才给您好好操办了一下,要不您今晚就留在宫里歇息,明日过完生辰再回定天宅也不迟,您觉得呢?”

  司屿道:“好,那就麻烦禄承公公了。”

  “三公主说的这是什么话,您是主子,干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的,怎么能说出麻烦奴才这种话,这不是折煞奴了嘛?”禄承摆摆手,笑道。

  禄承将司屿带到离乾清宫不远的青澜殿住下。

  司屿在皇宫没有正经的寝殿,毕竟司屿在被燕居士带走之前都是住在冷宫的。

  禄承将司屿安置好就离开了青澜殿,他本想给司屿留下一些伺候的人,奈何司屿说喜欢安静,再加上她把岁杪带来了,所以就没有再要多余的人服侍她。

  禄承也理解,并未强求就离开了。

  岁杪见禄承离开,立刻松懈下来,大摇大摆的躺在软塌上。

  她从怀里拿出刚才在乾清宫顺来的梨,一边吃一边埋怨道:“主子,这个寝殿比冷宫好太多了。”

  司屿道:“自然是不能相比。”

  宫城中的冷宫是最冷酷最恐怖的地方,破烂不堪的宫殿,疯疯癫癫的嫔妃,逞凶作恶的良使,眼高于顶的下人,和眼前这个奢华精贵的寝殿相比,冷宫就是个藏着污垢泛着恶臭的沼泽。

  岁杪停下动作,擦了擦嘴:“主子,五皇子来了。”

  司屿道:“去外面守着。”

  “好。”

  岁杪身形一闪。

  赵天佑并未走大门,他直接翻墙进来的,看着现在屋顶上的岁杪,小小的身体融进深夜之中,无人在意。

  他推开房门,走进去,神色带着一丝无措,道:“三姐,皇后对我娘出手了。”

  司屿道:“柔妃现在如何?”

  赵天佑坐在司屿对面:“若非三姐给的药,我娘怕是熬不过这两天。”

  “那就如皇后心意,”司屿看着他,“我给柔妃的药也是毒。”

  赵天佑皱眉:“三姐打算让我娘假死?”

  司屿道:“只有柔妃死了,皇后才能将你收入囊中,彻底掌控。”

  赵天佑沉思片刻:“好。”

  “明日是三姐的生辰,我娘还想参加你的生辰礼,那后日我便让娘亲假死。”

  “嗯。”

  赵天佑想到前几日的事情,说道:“三姐,上次你让岁杪送我回宫,结果当晚我就遭遇了劫杀,若非岁杪在我身边,我怕是性命难保,后来我调查了一下,那些人是拂涯居的杀手,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会对我下手?”

  “如今天启皇室之中,太子病重,四皇子和轩王惨死,六公主死于蛊人之乱,那么世人会觉得皇位会落在何人手中?”

  赵天佑嗤笑:“他们竟然认为一个傻子可以继承大统?”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司屿指尖敲打着桌面,发出脆响,“高家倒台,如今天启国可谓是侯府一家独大,但太子病重,轩王和六公主都死了,皇后定要寻找一条出路,将东宫和皇位牢牢掌控。”

  “而你,虽然在世人眼中是个痴儿,但你身负皇室血脉,其外祖父是刑部尚书李丞,还是个男子,若是太子挺不过去这次的伤病,你便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赵天佑不解:“也就是说,有人意图搅乱天启国皇室斗争,火上浇油,试图从内部搞垮天启国?”

  “那他们会不会对三姐你出手啊?”

  司屿勾唇:“你不用担心我,这段时间我会派人在你身边保护你。”

  赵天佑知道司屿心里有谱:“好,三姐要万分小心。”

  “嗯。”

  “那我就不打扰三姐休息了。”

  “好。”

  赵天佑离开了青澜殿,岁杪带着一身血腥味走进来,一脚不爽:“拂涯居的人真恶心!”

  司屿笑笑:“可有受伤?”

  岁杪嘁了一声,讥诮道:“就他们?”

  “要不是有那些烦人的蛊虫,三招之内,都得死。”

  司屿道:“你通知京辞,让他去保护赵天佑。”

  岁杪点头:“好的,我现在去。”

  “对了,你再去找拾春一下,跟她说天门已经解散了,她的职责已经结束,可来去自由。”

  岁杪颔首:“好的。”

  翌日一早,旭日东升,院外鸟鸣不停,青澜殿里种着一颗桂花树,满院飘香。

  禄承早早给司屿送来了生辰宴需要穿的衣服。

  衣服材质、款式、颜色、刺绣都是一等一的精美。

  这是司屿从未穿过这种质感的衣服,细细抚摸,宛如触碰一朵柔软的云。

  宫女为她梳洗打扮,她们看着镜子里的美人,不禁深深感叹这世间真有如天仙一般的女子。

  生辰宴在御花园举行。

  来了人不多,因为没有多少人知道三公主的生辰,毕竟司屿一出生就被扔到了冷宫自生自灭,就算在旱灾肆虐的那一年里,她成为了世人心中的神迹,但也没人在意她生辰何时,而司屿更不会在意这种东西。

  赵文帝今天的状态比昨日好了很多,神清气爽,他坐在高位,看着落座的众人。

  “司屿呢?”他问禄承。

  禄承回道:“回陛下,三公主马上就过来了。”

  这时,远处有人喊道:“三公主驾到——”

  众人回头望去,眼前一亮,纷纷倒吸一口气。

  他们知道三公主样貌出尘脱俗,气质清冷淡雅,时常一袭白衣罩体,自有一番遗世独立的肃清高洁。

  可当下,三公主一身翠绿烟纱罗裙,外披白色长袍,上面绣着精美的玉色水仙芙蓉。

  三千青丝挽了一个飞仙髻,头戴翠玉发簪,侧髻插着金色凤尾步摇,随风摆动,眉心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宝石,与那透彻的蓝眸甚是相配,异常夺目惊人。

  司屿面色红润,樱唇凤眼,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清淡的浅笑,双眸顾盼间,流光溢彩,光华氤氲。

  常青山看着她一步步走来,似是无意又像故意一般,那轻柔的眸光总是投进她本就躁动的内心,如滚烫的热油落下一滴冰冷的水珠,怦然炸裂。

  司屿冲她盈盈一笑,向赵文帝行礼,赵文帝赏赐了司屿许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示嘉奖,司屿收下道谢,随后落座,位置刚好在常青山旁边。

  两人之间仍可以站定一人,但常青山似是能闻到司屿身上的香气,不是一样清新淡雅又含着一点点药草的味道,而是带有一丝贵气奢靡的熏香,许是沾染上了宫殿中的香料。

  只是闻到香味还不足以让常青山如此慌乱无措,而是那过于热烈直白且胆大妄为的目光让她有些坐如针毡。

  常青山目不转睛的看着宴会之中跳舞的舞姬,眼珠一点都不敢往司屿方向移动一寸。

  “看来将军很喜欢。”

  常青山神色微动,偏头:“公主在说什么?”

  司屿微笑:“我见将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舞姬,想来是被舞姬的美貌和出挑的身姿迷倒了,将军喜欢哪个?我替将军向父皇求来如何?”

  常青山心里咯噔一下,道:“微臣只是在欣赏舞蹈,舞技精湛,舞态生风,很美观。”

  “哦,原来将军是喜欢看跳舞啊,”司屿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可是我四肢不勤,笨手笨脚,学不来这长袖善舞。”

  常青山纳闷:“公主为何要学这个?”

  话音一落,她看着那双灵动狡黠的蓝眸,瞬间清晰了司屿学舞蹈的意图。

  双颊微微泛红,心跳不止。

  常青山正身去,不敢看司屿。

  只是耳朵烧的厉害。

  司屿笑意更加明显,抬手揉了揉肩,状似无意道:“我素来不愿参加这种宴席,大家都是喝喝酒、看看舞蹈、谈论诗词歌赋,略显枯燥乏味,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将军你继续看吧。”

  常青山颔首,余光瞥见司屿和赵文帝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宴席。

  她看了眼放在身边的箱子,深喘了几口气,将桌上的酒壶喝尽,起身离开。

  常青山记得司屿离开的方向,好像是去往青澜殿的,昨晚暗月卫跟她禀告,赵文帝头疼发作,急召司屿进宫诊治,再加上今天是司屿的生辰,就让司屿留宫休息了。

  常青山找过去,结果一路走来,竟然没见到司屿的身影,问了路过的宫女太监,有说见过的,也有说没见到的。

  回青澜殿就这么一条路,常青山却怎么也没找到司屿的踪迹。

  人呢?

  常青山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突然,一声突兀的水声响起。

  是落月湖。

  常青山福至心灵的走过去,果然在湖边看到了司屿的身影。

  司屿听到脚步声,双手慵懒的撑在身后的草地,侧首,看向常青山:“将军,好巧哦?”

  常青山似是妥协一般,坐在司屿身边:“不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司屿惊讶道:“怎么?将军是想我了吗?”

  常青山没有正面回答,她把箱子给过去:“生辰礼物。”

  司屿接过,打开一看:“火狐裘皮,你给我准备的?”

  “常羲给你的。”

  “替我跟常侯爷道个谢。”

  常青山颔首:“好。”

  “那你的呢?”

  “什么?”

  司屿歪着身子,凑近,“你的礼物呢?”

  常青山眼皮一颤,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呼吸一沉:“你想要…什么?”

  自从她知道司屿的生辰后,也想过准备礼物,可挑选了很多,还特意问了云戈司屿的喜好,但常青山还是没有挑到一个心满意足的礼物送给司屿,索性她干脆当面问司屿要什么,这样起码能送到对方满意的礼物。

  司屿歪头:“将军这话是在说我想要什么将军都能满足我吗?”

  常青山点了点头:“只要不违背道义良心,不切实际,我都会努力争取,送给你。”

  她眉毛一动,看着两人相交的手,她呼吸微乱,抿抿唇。

  “将军?”

  常青山听到司屿暗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异样的蛊惑和迷人。

  “我想要你。”

  常青山心尖一颤,惊讶的嘴唇微张。

  司屿与她十指紧扣,俯身将神色震惊的常青山压在身下。

  常青山喉结滚动,她看着司屿眼角猩红,妩媚动人。

  司屿贴过去,语气甚是正经,行为太过浪荡。

  “将军给不给?”

  常青山胸膛剧烈浮动,身体酥麻,软得一塌糊涂。

  司屿笑得蔫坏儿,凑的更近:“将军,给不给?”

  常青山受不住,她左手被司屿紧紧扣住,右手只能无助的抓着草根。

  她清晰的感受着司屿柔软的身体和温热的吐息。

  常青山垂眸:“公主,您知道我是…女子,我们……”

  司屿打断她的话,挑眉道:“我只问将军给不给?”

  常青山似是鼓足了勇气,眼眸中涌动柔和的波光,眼底发红,她偏头,硬着头皮道:“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就……”

  话音未落,下巴被人掰了过来。

  嘴唇覆上一片温热。

  唇齿交缠之间,常青山恍惚听到司屿笑声里的无奈和宠溺。

  “嫌弃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