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种种宛若大梦一场,梦中她的父亲还活着,每天都会跑来铸造室拉出来,一边佯装生气一边无奈指着她的头说:“舟儿,不要天天在铸造室里待着,不见天日的,这么大的姑娘得多出去见见世面,给爹带回来一个良婿来。”

  每每这时,她都是一脸不情愿的跑开,爹爹就会赶紧追过来,她只能躲进兄长的身后,喊道:“兄长,救我,爹爹又来唠叨我了。”

  江子恒护住她,无奈道:“爹,你不要逼舟儿,她还小,干嘛急着嫁人,舟儿要是不愿意,就留在剑华门一辈子呗,我护着她。”

  江晚舟探出头来,甜甜一笑:“还是兄长对我好。”

  江北辰吹胡子瞪眼:“你们啊,子恒,舟儿都被你宠坏了,无法无天的。”

  江子恒笑笑:“舟儿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能不护着她。”

  他偏头,“舟儿,咱们有栗子鸡吃,蓁蓁去拿了。”

  “真的吗?”江晚舟惊喜道。

  “真的,”蓁蓁从后面走上来,手上端着一盘栗子鸡,躲开明森的偷袭,“你不许拿,这些都是给小姐的。”

  明森撇嘴:“那么多呢,我吃一个也没什么事。”

  蓁蓁拧过身子:“不给,我要都给小姐。”

  “小姐,快过来吃。”蓁蓁连忙喊道。

  江晚舟跑过去,吃了一块:“好好吃。”

  江北辰坐过去,擦掉江晚舟嘴角的汁水:“慢些吃。”

  江晚舟笑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嗯嗯。”

  江子恒看向远方,江晚舟纳闷:“兄长你在看什么?”

  “她怎么还没来?”江子恒问蓁蓁。

  江晚舟纳闷道:“谁啊?是剑华门有客人吗?”

  江子恒诧异道:“你不记得了吗?你现在吃的栗子鸡还是她做的呢。”

  “她…是谁?”江晚舟呐呐道。

  蓁蓁闻言笑一笑:“小姐你竟然忘了她,要是让她听见定要跟你耍脾气的。”

  江晚舟目光不解,突然远方传来脚步声。

  哒——

  哒——

  江晚舟站起身,看向远处,那里出现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她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人面容。

  “怎么了?”江子恒见状,摸摸江晚舟的头发,“你和她最是亲近的,这就不认识人家了,她是偷九天,你不记得了吗?”

  那个名字一说出来,江晚舟当头一棒,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人走近。

  她看着那蔚蓝色的眼眸,惊恐万分,颤声:“她,她不是……”

  偷九天。

  来人轻笑,抬手想要触碰她,江晚舟吓坏了,转身看向江子恒,却发现他慢慢消散了,不只是他,还有父亲、蓁蓁和明森都消失,就连眼前之人也没了。

  江晚舟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空荡的地方,四处都是白花花的。

  “爹?”

  “兄长?”

  “蓁蓁?”

  “明森?”

  空旷的白色空间里飘荡的全是她的回音,一遍又一遍……

  江晚舟感觉自己被关起来了,不管往哪边跑去,都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江晚舟一边跑一边喊着,最后她疲惫的瘫在地上,脑中突然闪过那双熟悉又陌生的蓝眸,嘴唇动了动,喃喃道:“……司屿?”

  一瞬间,眼前漆黑一片。

  “哈——”

  江晚舟“噌”的坐起来,满头大汗,无意扯到胸膛的伤口,疼的她眉头一皱。

  她低头看去,绷带上渗出鲜红的血迹。

  江晚舟抬手碰了碰,指尖沾上血渍,湿湿的,热热的。

  红的仿佛烈火。

  “别乱碰,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想让它崩开啊?”

  江晚舟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俊朗男子走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碗药。

  男子一双凤眼弯起,气质冷冽疏离,但看向她时笑容温和亲近,好似与她相识。

  “怎么了?”男子走过来,摆摆手,“你应该能看到了,就算一时没认出我,也该听明白我是谁啊?”

  被男子这么一提醒,江晚舟混乱的大脑冷不丁清明了一下,她动了动嘴,嗓音嘶哑,像是被砂砾磨擦过:“寒…寒天?”

  “对咯,”寒天走到江晚舟面前,把碗里药递给她,“该喝药了。”

  江晚舟怔楞片刻,接过药,拧眉一饮而尽。

  寒天伸出手:“酸梅,吃点就不那么苦了。”

  江晚舟拿起酸梅,眨了眨眼,吃了一颗,入口酸酸甜甜,瞬间把药里的苦涩辛辣淹没掉。

  “好些了没?”

  江晚舟点点头:“嗯。”

  “那行,”寒天拿起空碗起身,“你在休息会儿,有事你就喊我,我就在外面。”

  江晚舟呐呐道:“哦。”

  她偏头,看着寒天离开的背影,视线转移,看向屋内的一切。

  所有东西都是那么陌生却又那么熟悉,桌椅板凳,透过窗户能看到院中的梨树,炙热的阳光,灿烂明媚,落在地下的斑驳隐隐绰绰。

  一切都温馨又平和,安宁又美好,让人不禁想要触碰这份美好。

  江晚舟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抓那道温暖的阳光,阳光虚幻无实,穿透皮肤,落在指尖。

  热热地。

  江晚舟弯起嘴角,目光柔和泛着光,指尖跳动,像是在与阳光玩耍。

  她看向掌心被包扎好的纱布,瞳孔猛地放大,不可置信的看向周围的一切物体。

  她看到了桌椅摆放的位置,看到了窗外梨花树上的麻雀,看到了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看到了身上被包扎好的纱布以及纱布上染着的赤红鲜血。

  她看见了一切的一切。

  江晚舟颤抖着双手,摸向眼睛。

  目光随着双手的遮掩而变得黯淡又明亮。

  江晚舟睁大眼睛,翻身下床,身子弱到无法行走,她只能手脚并用的爬到柜子前,拿起上面的镜子。

  寒天在厨房听到声音,立刻闻声赶来:“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看到江晚舟照镜,目瞪口呆又不可置信,轻叹了口气:“恢复光明的滋味如何?”

  “这是什么?”江晚舟看着镜子里的眼眸,不是她以前漆黑如墨的瞳色,而是宛如深海般的蓝色。

  她哑声:“这是...什么?”

  寒天理解江晚舟此刻的失态:“眼睛。”

  这不是她的眼睛。

  江晚舟脑海中闪现出一道身影,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她近乎求饶般的问:“这是....谁的眼睛?”

  寒天叹气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江晚舟神色一僵,双眼酸涩,泪水盈满眼眶,她摇头道:“不...不是的...不是她的对吗?”

  寒天走过去,看着江晚舟的眼眸,沉声道:“这天下,无人的眼眸会是蓝色的,除了她。”

  “司屿。”

  江晚舟心口一痛,气血翻涌,猛地吐出一口血。

  寒天见状,立刻施针。

  江晚舟推开他,嘶哑的嗓音似被利刀劈开一样,吼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的眼睛给我?我宁可永生永世的瞎着,也不想要她的眼睛?”

  “这算什么?补偿吗?还是恶心我?让我带着她的东西永远痛苦的活着吗?”

  江晚舟抬手想要扣下眼睛:“我不要——我不要——”

  寒天上前,摁住江晚舟自残的动作:“江晚舟你给我冷静点!我好不容易把你救活,你别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江晚舟刚刚苏醒,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可以反抗寒天,她挣扎哭喊着:“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啊?”

  “所有人都死了,我的兄长死了,祁山央措为了救我死了,就连偷九天也因为我遭受无妄之灾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怎么带着仇人的眼睛活下去?!”

  那场乱斗之中,司屿以一己之力强压众人,骁军几乎全军覆没,李广天为了和她打配合被司屿一掌打死,兄长为了救她被司屿活活折磨,苟延残喘,祁山央措为了让她报仇,将自己功力悉数传给她,这才让她有了机会与司屿同归于尽。

  如今,江晚舟被寒天救活,可这世间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还有什么勇气和脸面拿着仇人给的眼睛继续苟活于世呢?

  “如果....”寒天死死按住江晚舟,在她即将崩溃的瞬间,大喊道,“如果江子恒没有死,你能不能活下去?”

  江晚舟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寒天,颤抖着嘴唇:“你...你说什么?”

  寒天见她冷静了,稍稍松开手:“我说,江子恒没有死。”

  “李广天也没死,现在在骁军驻地里养伤呢。”

  江晚舟坐直身子,眼角挂着泪珠,急着问:“真的?”

  寒天点头:“江子恒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都没有伤及性命,只要后期好好调养,定能生龙活虎。”

  “兄长在哪里?”

  寒天:“侧屋躺着呢,还没....”

  话还没说完,江晚舟晃着身子往外跑去。

  一踏进侧屋,江晚舟一眼就看到了在床上躺着的江子恒。

  “兄长?”她小心翼翼的喊着,见江子恒并未回应她,心里涌出一丝不安和恐惧。

  江晚舟凑近,见江子恒面色红润,探了鼻息和颈脉,她舒了口气,低声啜泣道:“兄长,真好,你还活着,真好。”

  “他还在昏迷,但前几天苏醒过一次,见我救活他,气的又昏过去了。”寒天走进来,淡淡道。

  江晚舟垂首不语。

  “归墟已经彻底从江湖上消失了,江晚舟,你大仇得报了。”

  江晚舟抬眸:“那...她呢?”

  “谁?”

  “她。”

  寒天眉头一挑:“谁?”

  江晚舟觑他:“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所以呢?”寒天冷笑一声,“她的名字是什么诅咒吗?说出来世界会灭亡吗?”

  江晚舟哽住,咬牙切齿道:“司屿呢?”

  她都没有死,想必寒天也会将她救活,只是这双眼睛是她悔恨交加的弥补还是恶念昭昭的玩乐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是亲手杀死她了,还问这种多余的话干什么?”

  “....”江晚舟难以置信,“怎么会?”

  “你没有救她吗?”

  “怎么救?”寒天歪头,笑容讽刺又麻木,“一剑穿心,内力冲突经脉尽断,丹田碎裂,失血而亡,你告诉我要怎么救?”

  “为什么?”

  明明是同样的剑法招式,一样的致命伤,司屿的内力还比她强大深厚,若是两人之中要死一个,也该是她死,怎么会是司屿?

  寒天:“你的剑刺穿了她的心脉,但她的剑没有刺穿你的。”

  江晚舟瞳孔一颤:“什么意思?”

  怎么会?!

  寒天:“你带着玉笛救了你,再加上....”

  玉笛?

  江晚舟立刻摸向脖子,原本挂着玉笛的绳子不见了。

  寒天见状:“玉笛已经碎成粉末了。”

  江晚舟失魂落魄的放下手,她想到刚才寒天还未说完的话:“你刚才想说什么?再加上什么?”

  寒天眼眸深深,像是藏着无尽黑暗的深渊,看的江晚舟背后发麻。

  他幽幽开口:“没什么,你早些休息,等你兄长醒后,我就该离开了。”

  江晚舟眉头微蹙,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江子恒身体还很虚弱,江晚舟一直陪在他身边,寒天细心照料这兄妹俩,还把两间房都给了兄妹俩,自己去住柴房,三人就在靖城榕山下的木屋里,用一种互不干扰又尴尬怪异的氛围生活着。

  天气越来越热,已经步入林钟之月。

  江子恒在昏睡半月有余后终于醒来,两人在侧屋抱着痛哭到天黑,期间寒天过来喂药还险些让江子恒给捅了,幸亏江晚舟拦着,这才避免了血溅当场。

  两兄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江子恒决定带江晚舟回到临沧城,重建剑华门当年的风光。

  寒天没说什么,连一句保重都没说。

  江子恒着急要走,准备明日就要启程离开靖城榕山。

  他收拾好行李,走进卧房见江晚舟呆坐床边,看着窗外的晚霞。

  江子恒知道这个木屋是江晚舟曾经待过的地方,以为她有不舍,便走过去安慰道:“舟儿,你若是不舍这里,等我们重振剑华门,兄长再陪你回来,好不好?”

  江晚舟扯了扯嘴角:“好。”

  江子恒看着江晚舟蔚蓝色的眼眸,抿唇道:“这双眼太招摇,寒公子准备了一副眼膜给你,到时候你带上。”

  他知道这双眼的来历,但因为江晚舟可以恢复光明,江子恒还是忍住了。

  江晚舟垂眸:“好。”

  江子恒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舟儿,我知你这段时间疲惫不堪,心力交猝,等咱们回到临沧城,回到剑华门,把那些糟心的事情和人都忘记吧,前尘往事随风去,不必再介怀折磨自己,好吗?”

  江晚舟不想让兄长担心,她扬起笑脸:“嗯,好的。”

  江子恒起身:“那行,你收拾一下行李,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江晚舟点头:“知道了。”

  夏季的夜晚,沉闷,燥热。

  蝉鸣叫的人心喧嚣,浮躁。

  两道黑影刚从柴房里飞出来,就差点被人一棍子给捅穿了。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江晚舟从夜色下走出来,看着楼弃和秦执。

  楼弃看着扎进地里的半根棍子,深深感慨江晚舟的厉害,毕竟这天下怕是无人能打得过她。

  秦执看着江晚舟:“一个月。”

  距离忘川大战到现在也过了一个月,也就是说从寒天将她带到靖城时,这两人就跟了过来。

  “你们跟踪我?”

  楼弃闻言,气道:“跟踪你有什么意义?是要杀你为我们首领报仇吗?那我为什么不直接在忘川一剑宰了你?”

  此话有理。

  江晚舟眯了眯眼:“那...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楼弃抱胸,一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的懒散模样:“散步。”

  江晚舟冷道:“子夜散步?”

  楼弃仰下巴:“怎么的?我们归墟之人就爱夜半出行,有意见?”

  江晚舟抬手,插在地里的棍子猛烈晃动,像是要极力从土中出来。

  楼弃拧眉:“怎么的?想打架?”

  秦执握紧手中折扇。

  一瞬间,剑拔弩张。

  “够了!”寒天走出来,一脸不爽,“大晚上不睡觉,扰人清梦,有没有道德观?”

  楼弃见江晚舟放下手,插在地里的棍子也停止晃动,他默不作声的舒口气:“是她先挑事的。”

  寒天看了眼江晚舟,摆手:“你们俩先走。”

  秦执颔首,拉着楼弃离开。

  江晚舟想去追,却被寒天挡在前面:“让开!”

  “这段时间你和江子恒喝的药,吃的饭都是这两人帮忙弄得。”

  江晚舟皱眉:“什么?”

  寒天耸肩:“我一个人既要诊治你们的伤病,又要给你们做饭做菜,我忙的过来嘛?只能让他们俩过来帮我的忙。”

  江晚舟表情怪异,退后一步,细细打量寒天的脸。

  奈何这人惯会隐藏,任凭江晚舟随意探究,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冷脸。

  江晚舟看了眼寒天的身后,漆黑一片,密林深处,连月光都无法探入,那里像是藏着巨大可怕的野兽。

  她没再逼问寒天什么,转身离开。

  寒天看着江晚舟的背影,目光沉沉,长叹了一口气。

  天一亮,江晚舟和江子恒就离开了,寒天在院子里呆坐了半天,喝空了三壶茶,起身往深林之中走去。

  顺着溪流往上走,走到山崖旁的洞穴里,洞中阴冷潮湿的空气瞬间驱散了寒天在外行走的闷热。

  走进洞穴深处,里面是奇异和美丽的岩石结构,洞穴里有一谭泉水,冒着飘渺的雾气,山壁之上悬挂着藤蔓和苔藓。

  泉水旁有人生活的痕迹,锅碗瓢盆在地上散落着。

  洞穴上方有一道只能一人通过的天口,阳光从天口落下,照亮那石床上的人。

  寒天走过去,还未靠近,眼前白光一闪,衣抉被不知拿来的风吹得“唰唰”作响。

  “你若想过来,直说就行,没必要偷偷摸摸跟来。”寒天看向江晚舟。

  江晚舟看着石床上躺着的女人,她闭着眼睛,哪怕脸色苍白如纸也难掩她明艳绝代的容貌。

  烟眉微蹙,含情美目。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即将消散,羽化成仙的天神,美的不似人间该有的风采。

  “她就是...司屿吗?”

  那个被世人传的神乎奇乎的归墟首领。

  寒天点头:“确实。”

  “她看起来是不是很温柔?没有像外界所传闻的那么可怖凶狠,嗜血如命?”

  江晚舟微顿:“...嗯。”

  “初次与她相见,我正被药王谷追杀,她从天而降,似神仙择世,救下了我,还答应为我拿回我爹的《药经》。”

  “所以你才会和她一起合谋骗我?”江晚舟问。

  寒天坐在石床下的台阶上:“算是吧。”

  “她答应给我拿回《药经》,我给你解毒一念华刹,至于骗不骗的,你认为是骗就是骗了吧。”他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

  辩解这种自讨苦吃的行为实在是太消耗人的精力了。

  “上次你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江晚舟问。

  寒天听到她这么问,哼笑一声:“还记着呢?这么在意?还特意跑回来?”

  江晚舟看着司屿的脸,表情麻木又漠然,“从我在榕山脚下捡到司屿后,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被她规划好了是吗?”

  寒天眨眨眼:“是。”

  “百晓堂和她有关系吗?”

  寒天微微诧异:“你还想到了百晓堂呢?”

  “他们给我提供的信息要比破生坊给的信息更高更隐秘,百晓堂从不做亏本生意,但是在与破生坊的合作上,他亏了很多。”

  破生坊只是个新入江湖的组织,比起百晓堂这种名气大规模大拥簇大的组织来说,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寒天:“嗯,百晓堂背后之人也是司屿,归墟和百晓堂是一同出现的,这也是我后来发现的。”

  江晚舟垂眸,视线落在司屿放在身旁的手,那手修长白皙,颜色近乎透明,像是冰雕成的精美器物。

  “我为什么没有死?”

  寒天抵了抵腮:“...因为司屿根本没用全力。”

  江晚舟心知肚明的想法此刻被寒天平平淡淡的说出来更加惊心动魄。

  她闭了闭眼,呼吸间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痛。

  “你应该知道,已经踏进仙人之境半步的司屿,就算将忘川所有人杀死,都是轻而易举的,”寒天说,“但她没有,她留下了李广天和江子恒的命,她在你们共同使出的渡生剑法时收了内劲,勿生剑直接戳中你胸前的玉笛,替你卸去了七分力,这才让你没有性命之忧。”

  “你想想,以司屿的剑法,怎么会刺不中你的心脉,怎么会误打误撞刺中玉笛,留你一命?”

  江晚舟眼眶一酸,眼角泛红:“这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寒天想了想,“也许是补偿,也许是悔过,补偿当时剑华门灭门之罪,后悔欺骗你的所作所为。”

  “也许...是她喜欢你,为了让你报仇雪恨,自愿让你亲手了结了她。”

  一颗颗泪珠砸向石床,江晚舟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低头垂泪。

  “别哭,刚换好的眼睛可哭不得。”寒天递过去一个手帕,“哭坏了可就浪费了。”

  江晚舟没接手帕:“眼睛为什么可以互换?”

  她从未听过这种诡谲的医术。

  寒天淡淡道:“我是谁,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医,旁人不知的奇闻妙术不代表我不清楚。”

  “别说换眼睛了,就是换心我都可以。”

  “如何换?”江晚舟看着司屿紧闭的双眸,颤声道。

  “尔那多沼泽生长着一株铃萝草,因外表形似眼睛,又被世人成为“鬼目”,祁山央措想从百晓堂换取消息,司屿就让他去找铃萝草来换,”寒天语气淡淡,“想要互换眼睛,必须要有铃萝草来作药引辅助换眼,这样就可以保证献眼之人可以在清醒之下挖出最鲜活的眼睛给需要换眼的人使用。”

  江晚舟不可置信的看着寒天,暗暗抽了口凉气:“...你说什么?”

  “我说,司屿必须在清醒状态下,让我挖出她的双眼,才能给你换上,这样会提高成功率。”寒天的话似数九寒天的冷风,吹冻了江晚舟的全身血液。

  “也就是说...那时的她并没有被我杀死?”

  寒天说必须在司屿清醒之下换眼,也就证明那时她并未杀死司屿。

  “一剑穿心对司屿来说也是致命伤,但她可以暂时护住破损的心脉。”

  “可真正…算起来,她也可以视为被你所杀。”

  江晚舟神色凝重:“你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寒天转身,“你内力暴涨是因为祁山央措把毕生功力传给你,你也应该知道武者内力是不可以互相传输的,会造成内力互斥,自爆而亡,但此刻的你完好无损,功力大增。”

  江晚舟呐呐道:“不是因为你....”

  寒天摇头:“我没这个本事,若想要化解武者体内互斥的内力,则需要有更高内力境界的武者来化解,而在化解的过程中,这位武者还会遭受互斥内力的反抗,轻则武功全废,沦为废人,重则经脉断裂,爆体而亡。”

  江晚舟回想起当时寒天说司屿真正的死因,如今一一得到证实。

  她不是被她一剑穿心杀死的,而是为了帮她疏导互斥的内力死掉的。

  江晚舟心头狂跳,似乎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出来,她一口血吐出来。

  寒天见状,立刻起身,施针控制住江晚舟此刻浮躁的内力:“冷静点!气急攻心,你想死吗?”

  江晚舟头顶微微发麻,紧紧握住司屿的手,呢喃道:“为什么?你做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她晃着司屿的手,颤抖的哭腔,声声凄厉又无助,“你起来回答我,起来回答我!”

  可惜,眼前人像是睡沉了,不问所动,冰冷的像一尊雕像。

  易碎又凉薄。

  寒天叹了口气,泄气道:“也许答案在这里。”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石床上,“这是司屿死前给你留的。”

  寒天放下信,走出洞穴,顺便把两个打算进来闹事的人给一起拉出去了。

  江晚舟打开信封,信上没有很多字,写的很少,一眼就能看完。

  可就这么一眼,却让江晚舟心口泛起宛如刀搅的痛,痛苦的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

  江晚舟紧紧抱住司屿,疼的忍不住哭喊:“啊啊啊....”

  楼弃听到洞穴里传来嘶声裂肺的哭喊,眉头皱起:“首领信上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秦执看过去,也是好奇。

  寒天回想当时司屿拖着残破的身体,非要他找笔墨纸砚,要给江晚舟留个信。

  他还以为这家伙要侃侃而谈,跟江晚舟解释她的所作所为,也许都是有苦衷的。

  可那家伙忍着疼,就写下了两个字。

  ——别哭。

  楼弃和秦执都沉默了,听着洞穴里传出来的哀痛欲绝的哭声,两人心里像是堵着一块棉花,闷得慌。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们忘川是不是有什么密道,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容易逃出来?”寒天若有所思,纳闷道。

  他被关的时候怎么都逃不出来,结果旁人一个个都跑出来了。

  鬼市那个水泊不说了,就连江子恒也能逃出来了,是有什么漏洞他没有发现吗?

  楼弃和秦执对视一眼,楼弃撇嘴道:“你猜猜?”

  寒天“啧啧”两声:“如今归墟覆灭,这漏洞你们藏着掖着也没用,你们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

  秦执抬脚离开,楼弃紧跟上去,谁也不理后面求知的寒天。

  ——

  江子恒在靖城驿站等了江晚舟一天,直至落日时分,他才看见江晚舟的身影。

  失魂落魄的模样,红肿的双眼,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怜惜。

  江子恒没问她原因,只是抬手抱住她,说着:“兄长在呢,咱们回家,好不好?”

  江晚舟埋进他的怀里,没有吭声,只是泪水沾湿了江子恒的衣衫。

  两人快马加鞭回到临沧城,走在临沧城的街道上,阳光正好,小摊叫卖,孩童嬉闹,一切宁静又平和。

  江子恒带着江晚舟往剑华门走去,突然,江晚舟脚步一顿,她回身跑过去,站在一处巷子口。

  江子恒不明就里,跟了过去:“怎么了?舟儿。”

  他顺着江晚舟震惊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巷子里有一个身着黑衣,手持长剑,面带玄铁面具的女子,教训着三个混混。

  架在混混脖子上的长剑锋利无比,上面的白鹤预要振翅飞翔。

  女子愤愤道:“光天化下就敢当街行强盗之事,胆子真是大啊?”

  混混跪下求饶:“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女子见他们是目光真诚,像是真心悔改,收了剑:“滚吧,再让我看到你们做坏事,我就一剑宰了你们!”

  混混们连忙磕头,起身就跑,生怕女子追上他们。

  跑的太快,不小心撞到了江晚舟:“对..对不起,对不起。”

  “唉?”女子眼睛一亮,走过去,站在江晚舟面前,“你是江晚舟吗?你还活着,太好了,我听说剑华门被归墟所灭,吓得我连忙过来寻你,结果人去楼空,我还以为你死了,可让我伤心了好几天呢。”

  江晚舟脑袋里短暂的空白了一下,呐呐道:“...偷九天?”

  偷九天笑道:“还记得我就好,活着就好。”

  她看向江晚舟身后的人,招手:“江公子,你也在,你们都还活着,太好了。”

  江子恒神色凝重,抬手回应了一下偷九天。

  偷九天见江子恒表情沉重,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再看向江晚舟,小姑娘已经泪如雨下,透亮的黑眸之下隐约闪着一道蓝光,满眼的悲伤和痛苦,让人看了不禁有些窒息。

  “这是怎么...怎么了?”

  偷九天不知所措的挠了挠头:“是...是不是是见到我太开心了?激动的哭了?”

  江晚舟捂着胸口,剜心般的痛苦的让她无法站立,瘫软在地,忍不住嚎啕大哭。

  偷九天只能不停地哄着她:“别哭,舟儿,你别哭啊...”

  结果越哄哭的越凶,最后活活哭晕过去了。

  江子恒抱起江晚舟,带她离开。

  偷九天刚跟在两人身后,江子恒偏头道:“偷九天,多谢这段时日的你关心,如今我和舟儿都没什么事了,想必你事务繁多,就不必再操劳我们,之后,大家江湖再见吧。”

  偷九天停在原地,看着江家兄妹越走越远。

  不知为何,她第一次这么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物是人非。

  偷九天有时候总会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脑中的记忆有一大段是空白的,想来是喝酒喝多了,脑子喝断片,也把玉笛弄丢了。

  前尘往事随风去,她也不再纠结。

  她看了看江家兄妹离开的方向,没再停留,转身离开。

  虚空之中传来一声叹息,低低地回应道:“退出。”

  作者有话说:

  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