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的第一个早朝, 以魏昭的外祖左相白渊为首,有不少官员递上称颂魏昭在平定古泽灾情时处理有方,背后之意不过是想要让太女早日入朝。
女皇冷眼扫过呈上来的奏折, 官员相逼之意何其明显,偏偏魏昭确实有功,女皇即使心中不愿,却还是下了封赏的诏书:太女魏昭赈灾有功, 得以入朝听政;随臣季清献策有功,升崇文阁检讨, 赏黄金百两。
经此一事,女皇还如何看不出季清已然选择昭儿,那背后的季家如何选择还未可知,但季家这根独苗的选择足够引起帝王的多疑和重视了。
季清于古泽灾情时献策有奇效, 而且如今也算是太女属臣,黄金不论,封赏却不过升了一阶品级, 百官不是瞎的, 明知是打压, 却无人敢多一言。
有赏便又罚, 古泽灾情中以郭韫为首的官员和谋利的商户,都被按律处罚。有魏昭带回的信件和账本为证, 太师派系元气大伤,最后不得已弃车保帅, 扔出工部尚书唐巡,才得以保全, 然这桩以涝灾为线的贪污案也就到此为止了。
魏昭拿到封赏诏书时,就知道早朝时的情况了, 外祖逼母皇让自己入朝听政一事,定会招惹母皇不喜,然魏昭提前知晓白渊的意图也未阻止,实在是魏昭等得无趣,忍不住火上加油,让火燃得更热烈些。
季清得知太师未获罪时,很是生气,却也明白背后根系交错,不是一下子能铲清的。
“陛下,这是故意留下李征,想要与你形成制衡啊!”季清有些担忧地看着昭昭。
在这个处处算计的地方呆久了,季清总算也能看出点门道来了。
魏昭倒是不意外,两世轮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诸事往往早已有了答案。帝王之家,不仅是母女,更是君臣。若说在乎,以前会,但现在,魏昭有了更值得珍视的宝贝,那些假情假意便不值得费心了。
凌王府内,魏舒将青禾安置在与自己的处所距离不远的一处小院里,想着总要给她机会靠近,才能让她露出狐狸尾巴。
另一边,魏舒逐渐意识到不对,派宫中的暗哨去查季清的衣食住行,往日里她不曾怀疑季清,还只当是清儿在闹别扭,但再如何,清儿也是不可能会选择魏昭的,如今细细想来,自数月前凉亭一见之后,清儿身上便透着陌生,所以这次不得不查。
宫中森严,能“大变活人”的,除了母皇,魏舒还想不到谁有那么大的权利。至于魏昭,魏舒知道魏昭觊觎清儿母家的军队,但清儿已经是她的伴读,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事。
可是这世上又怎会有一摸一样的人,不解,不安,魏舒想不明白,可不想再等了,或许等自己亲手掌握了那权利,一切都会有答案,也才能真正护住清儿。
“药师,母皇身上的蛊还能让她撑多久?”
如果是旁人见了,还以为魏舒魔怔了,在空荡的书房里自说自话。
直到如老树枯藤般沙哑的声音在书房阴暗的角落里响起。
“这自然是全凭王爷做主。”
那人身形佝偻,穿着一身黑色罩袍,整张脸都罩在宽大的帽檐下,站在阳光无法触及的黑暗里,好像与其融为一色,周身的死气遮都遮不住。
这人是魏舒两年前于一个寒冬日在城郊打猎时碰到的,听说是被追杀一路从东芜逃到大离,机缘巧合躲进皇家猎场,却被魏舒的属下当作刺客擒住,魏舒无意掺和,欲叫人放了让其自生自灭即可,这人却不肯放弃救命稻草,抓住魏舒的裤脚说自己擅长蛊术,一定可以帮助魏舒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于是,当晚陪同狩猎的侍卫被猛兽咬死大半,而凌王府上多了一位鲜有人知的门客。
“一个月。”
两年来,女皇的身体逐渐被体内的蛊虫掏空,半月前突然病倒已不是偶然,是大厦将倾的预示,再撑一个月已是强弩之末。
恰好,一个月后,西北入秋,经过一个夏天的休养,草原上的战马膘肥体壮,正是强盛之时,而且又到了为冬天储存物资的季节。魏舒先前派往云苍的探子已经带成功回了纳达可汗愿意接受合作的消息。
自己与清儿的私情,毕竟不明于世,就算是以此与季将军相交,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况且现在明面上清儿选择的是魏昭。季氏一族虽世代苦守边境,但骨子里是忠君之臣,自己和魏昭,季家会选择谁,不难猜测。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只好先利用云苍来牵制住西北30万大军。
一个月后,是最好的时机。
“药师,你从东芜而来,见多识广,可曾听闻天生眼疾之人能复明?”魏舒突然想起那个盲眼的姑娘。
暗卫送来的资料显示青禾的身份没有说谎,但游医什么的却无从考证。青禾身上莫名的熟悉感和恰巧的相遇,让魏舒感到亲近的同时很难怀疑有人故意为之。可是十数年拿一个盲眼之人做局,还是为自己做局,魏舒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不过眼下,助她恢复眼疾亦无不可
“属下孤陋寡闻,未曾听闻。”古井般深沉的声音毫无波澜。
魏舒心下微沉,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青禾那双眼也该是极好看的。
“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
“魏姐姐。”是青禾。
药师如黑影般飘进暗室,仿佛不曾存在过。
魏舒亲自去开门,将人扶进书房坐下,大声斥责一旁的侍女道:“青禾行动不便,是谁自作聪明让主子这般折腾,本王既指了你们在青禾身边服侍,你们当知侍奉青禾应如侍奉本王一样,事事用心。”
“奴婢不敢。”侍女们连忙跪下请罪。
青禾有些着急地捉住了魏舒的袖子,解释道:“魏姐姐,不怪她们,是我见你没来用午膳,央着她们带我来寻你的。”
魏舒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只握住自己衣袖的白如美玉的手,朝着侍女的方向说道:“既然青禾都帮你们求情了,那这次便算了。”
“谢王爷开恩,谢青禾姑娘。”
青禾显然还有些不适应这些等级分明的规矩,纤瘦的身子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只占了前边一小半,听见侍女们谢恩,差点站起来,被魏舒握住了手稳在椅子上。
两手相握时,两人的心中都是一颤,青禾近乎有些贪恋这熟悉的温度,想要不顾一切坦白,将人拥进怀里,可是一想到自己目不能视,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时,心底唯存的那点骄傲变成了固执,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狼狈。
侍女们已经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魏舒握着那滑若凝脂的手指忘了松开,低垂的目光扫过身前人乖巧的侧颜便移不开了,这种致命的吸引,只有一人给过魏舒,如果说宫中的那个人是假的,那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明明只有一层薄纱相间,两个人却好像都不敢戳破。
“我对口腹之欲无甚追求,所以常常忘了用膳时间,日后若是我未到,你不必顾及我,自行用膳即可。”终是魏舒先转移话题。
魏舒的话刚一出口,青禾便皱紧了眉头,显然不认同,果然下一秒便娇声反驳:“这怎么行呢,魏姐姐,哪怕公务再繁忙,也不应该拿自己的身子不当回事,要按时吃饭的呀。”
“魏姐姐替我寻医看病,还请人照顾我,然而青禾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这眼疾连带着别的事情也帮不上忙,不如我就每日监督魏姐姐按时用饭吧,谁让你这人如此不爱惜自己……”
少女的语气俏皮娇憨,但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
“好,听你的。”
若真是你,你能回到我身边,让我做什么都是要答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