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一见喜>第 75 章

王砚砚送严珑上班回镇上的这天清晨和以往不同,镇旅游管理公司门口聚集了一堆人不说,坐落在新区的镇政府的信-访接待中心也攒满人头。女孩买了午饭要吃的酱牛肉,老干部模样地背手路过时,猛然在人头中找到她妈妈李勤芳的。


能让李勤芳扔下烤肠生意挤进人堆,必然是了不得的大热闹。等王砚砚将妈妈拽出人群,李勤芳擦着额头上的汗,表情看不出悲喜情绪,倒是她磨牙凿齿的动作让王砚砚察觉到一丝苦尽甘来、大仇得报的痛快,“丰华镇要搞城中村改造了,所有商铺都得退租,无论商用民用的房子都会被全资买断。”


这消息也惊到王砚砚,她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梅树下的两位六姑婆怎么办?而李勤芳则扒拉着手指算起严华的家当,“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拿了买断钱再杀回来。”


王砚砚的心情却越发沉重,她将一盒酱油肉并牛肚塞给李勤芳,“妈,天热,你中午少做点菜。”说完她往“洛英”跑去,果然咖啡店闭门谢客,严华坐在吧台后双眼通红,贺玺一边递纸一边朝王砚砚递了个眼色。女孩心领神会,正要往厨房溜,却被严华喊住,“砚砚……严阿姨这爿店怕是保不住了。”


王砚砚只好退回,规矩地坐在吧台前听严华数落。严华愁眉不展,“什么叫主体一元化?就是几个铜板拿走老娘的房子和店,变成他们的产业。哦,他们发财,我吃菜渣子,我要想回这做买卖还得给钱租门面。什么叫社区重构?就是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丰华人给撵到外面去,回老家还得买门票!这里以后遍地会所、五星级酒店还有什么高规格的度假公寓,来花钱的才是主人!”


接过贺玺递来的告知兼倡议书,王砚砚知道在丰华镇传了好些年的改造计划终于开始提上日程。而严华还在大骂着这“腾笼换鸟”的事儿,坚决表态:“我不走,我就是不搬!”


贺玺知道她舍不得自己开了多年的店和房子,更舍不得六姑婆留下的这份心意。但眼下这改造的势头已经吹风,后续不是严华一个人能改变的。


严华的眼泪正一颗颗地滴落,“我……什么都没办成,我怎么对得起六姑婆?现在连房子都要保不住。给我钱又怎么样?我又不缺,我就要这点记忆和念想,还想将家当传给严珑……”


顾不上王砚砚也在,贺玺已经搂过严华的脑袋,任对方在自己脖颈那里蹭着泪,“有日记了,咱们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不是?不是你对不起六姑婆,是咱们这个时代变得太快啊。”


无心开张的“洛英”就在愁云惨淡下,各人勉强收拾好情绪已经到了中午。王砚砚摆着小饭桌,严华则在梅树下抽烟。贺玺将晾在楼上窗外的床单翻了面,看着熟悉的屋檐窗角,闻着家常的饭菜味道,也不由得心生惆怅。唯一不惨淡的是六人群,韩湘灵和陶莞兴奋地发来段录音文件,“你们快听!”


王砚砚坐在饭桌旁打开手机外放,录音里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我妈妈做《楠潮》主编前就是金陵女子大学的爱国活跃分子,她和贺绚就是在那会儿认识的。后来经历南京保卫战、耳听眼见大屠杀的惨状后,我妈妈去了西北,而贺绚去上海学医。”


按下暂停后,王砚砚等严华与贺玺坐下,三人面面相觑,最后严华点头,“继续听。”


“要说贺绚,我印象中,我妈生前没直接提过她。我记忆中却有一位外地口音的阿姨来我家几次,想来就是王洛英。”那位“钢锋”主编的女儿努力捕捉着几十年前的王洛英与自己母亲的对话,“我那时年纪不大,十五六岁,但也能大概听个明白。王洛英问我妈,‘贺绚究竟是不是党员?’我妈肯定地说,‘那时还不是,只是考察中的积极分子,不过她加入组织也是早晚的事。可惜,她倒在黎明前的黑暗。’”


严华的脸上已经镀上一层淡淡的失望,听录音内容,再讲述地无非是王洛英和“钢锋”交往的私事。但有一件还是触动了几人,“我妈被‘打倒’后也就断了和王洛英的联系,可王洛英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她也进了十里丰农场。还托人送去了些衣服、食物。我妈说这辈子都会念王洛英的恩情,她们之间仅仅通过贺绚联系起来,没想到王洛英对自己如此重情重义。”


“那么,您母亲有没有留下证明贺绚是积极分子的文字呢?”问话的是韩湘灵。


那边沉默了会儿,“我妈回楠城时,‘文-革’虽然到了尾声可没完全结束,她……身体也不好,没熬过去,更别说留下什么资料。”


得来不易的录音就停在这一句话上,三人看着饭菜好一会儿,还是贺玺说,“吃饭吧,别辜负砚砚的手艺。”


她们两代人,用接近二十年的光景,加上王洛英早就着手这件事,很可能跨越了历史八十年。掘地三尺,拧干毛巾上最后一滴水的力气都使出来,找到了文字、语音、影音甚至知情人的访问记录,再加上那本得而复失的贺绚的日记,可能都无法给王洛英一个满意的交代:“给贺绚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吃得没什么胃口的三人、坐在办公室内心情无奈的严珑、还有在精神卫生中心停车场内碰头的韩湘灵和陶莞,都不再发出什么消息。这件关于认证的事似乎就要尘埃落定——载着几人满满的不甘心。


弄到“钢锋”女儿电话、并且得到允许录音后的陶莞也没有立了大功的喜悦,她托着下巴看韩湘灵,“如果说贺绚的这段个人史是岁月里湮没的一粒沙,究竟有多少沙子被卷走,究竟有多少可以聚成塔的沙子被推开?”


韩湘灵扭头看陶莞,眼里的光亮依然没有因为暂时的挫折而消失,“可能数不清,只是,从我们开始,一粒粒拾起来、擦干净、叙述她们的历史和过往,保存她们的记忆和精神,继承她们的斗志和理想……这算不算一个不错的开始?”


陶莞微笑,“算啊,你不是要忙着准备博士考试么?我有空也有兴趣,更能查到很多第一手资料,让我来写吧。”


韩湘灵给陶莞递上奶茶,“那……辛苦你了。”


“听严珑说,丰华镇要搞一体化改造了,严妈的咖啡店肯定要搬走,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韩湘灵转开话题,“生活有时挺无情,当人们适应了一种稳定的节奏和岁月的质感后,它却要推翻重来。”


从生活的小动荡转向刚刚企稳的陶莞听言,将吸管塞进口中慢慢品了口饮料,“我们可以用换游戏地图的心态看到生活的变化,也可以用打怪升级的策略应对各种新的挑战。自始至终,我们要尊重生活,却不能臣服于它,更要主动地改造它。贺绚日记本里有一段话,让我产生了和她的交织感:


“日后抗战胜利,改天换地的新社会必是人人居安食饱,户户稳宁幸福。人间如狱时我们念着美好的理想,不晓得到了理想实现的那一天,世道里的人们又生出何等新的烦恼和理想?洛英,我想和你活到那一天去瞧瞧,体会我们的新烦恼,践行我们的新理想。”


陶莞背出这段话,和韩湘灵对视片刻,两人同时生出股吐露心声的冲动。陶莞将长长的发丝拢到耳后,“嗯……你的考试什么时候报名?什么时候开始考?”


“还早,年底十二月份才报名,考试时间一般在三月中下旬。”韩湘灵的心跳又出现了种久违的荡漾和悸动,她察觉到陶莞眼神内极力藏起的热烈,也藏起自己眼内偷偷的关注。喝了会儿饮料,陶莞看到手机内的动静,“哇,严珑说,她嫂子……可能要成前嫂子,要回楠城办离婚,说要将离婚当成阶段□□业来做。”


“将离婚当成事业的话,不仅仅因为流程繁琐耗时吧,估计也要拿走自己应该要得到的。”韩湘灵说。


“肯定的。”陶莞笑,“我读过法律,没准儿帮得上这个忙。”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单位了,咱们什么时候……约到丰华镇继续小烧烤加啤酒?”


韩湘灵笑,“在丰华镇被改造之前,随时奉陪。”


陶莞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却被韩湘灵拉住,“我送你。”精神科医生真诚地建议,“陶莞,如果……你要写王洛英和贺绚的故事,会用什么小说名呢?”


陶莞想了想,“严华阿姨院子里有丛中药,据说一部分是王洛英种下的,我很喜欢它的名字:一见喜。那就,以《一见喜》为名吧。”


“可它很苦啊。”韩湘灵说。


“可它很像历史到今天,无数女人的命运啊。苦来苦去,希望我们都别忘记,更要怀着喜悦的心情去发掘那些惊人的细沙。”陶莞将想法发到了六人群里,问大家什么意见?


有些沉闷的群因为这个念头重新兴高采烈起来,严华说,“这个名好,《一见喜》。”她想到的是五孔桥上再遇贺玺已经年华不再,对方牵着未成年的女儿朝自己露出充满希冀的笑容。还想到那晚月色下,提着红烧肉焖笋遇到彼此的苦涩喜悦。


严珑则念起那个咋咋呼呼回乡的王砚砚在桥头拍着车窗的嚣张模样,“的确,《一见喜》很合适,可那会儿我刚刚见到砚砚时又惴惴不安,我有点模模糊糊地放不下砚砚,还担心她早就不把我们的过往当一回事。”


王砚砚啃着鸭头的手指摁下录音键,“可我们俩还是甜甜蜜蜜地喜滋滋地在一起了啊,得亏咱们脸皮厚互相不撒手。”


看着大家的发言,韩湘灵和陶莞脸上同时现出笑意,韩湘灵最后清清喉咙,“我……陶莞,我们……”


陶莞收起手机,重新系上安全带,有点傲娇地昂起头,“那我可说不准咯。”她朝医生露出嘴角快咧到耳根的笑容,“再去找找答案,去深造,去探索新知吧。湘灵,我不着急了,我想先写好手头这本小说。你在求学中迈开脚步,我在写作里打开胸怀,本身就是‘一见喜。’。”


韩湘灵全然懂她的心意,便发动了汽车,“那我就申请做你第一个读者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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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考虑,我不想贺绚和王洛英的故事总是以零碎的面貌穿插在故事中,所以想在番外里完整写她们的事。另外,文中那三对CP也会酌情继续写在番外中。请太太们耐心等等,九月中旬前应该能彻底完结。鞠躬。


番外一


从新加坡到上海,飘在海上的王洛英在月妈的陪伴下渐渐淡忘了一年前双亲先后离世的痛苦。她爱听马达“隆隆”的噪音,爱看被层层推开的白色浪花,爱凝视海平面上紫红的落日……更多的,是赴国还乡踊跃抗日的那份浓烈情怀激昂胸间。


早就写在日军黑名单上的南洋抗日巨头陈嘉庚先生于一九三六年就号召捐赠国内十架战机,消息传遍新加坡后,那时年方十六岁的王洛英听到平素俭省、甚至有些爱财如命的父母商量,“咱们家能捐多少就捐多少,哪怕捐个螺旋桨、一根机翼也好。”


三八年八月时,华侨筹赈祖国难民会最终成立,继承父母遗志的王洛英本就在月捐的基础上再献出五万法币机捐,但仅仅两个月后,广州沦陷了,而王洛英又接到楠城丰华镇老家人的越洋电报,催促她回国完成婚事。十八岁的女孩站在JAVA轮船公司的这艘邮轮船头,一会儿想着自己在前线冒着炮火和敌人周旋,一会儿又茫然于父母首肯的婚事:抗日和结婚是可混为一谈的吗?是能兼顾并行的?


她问保姆月妈,老太太似乎有些羡慕,说嫁人还是需嫁的。她的自梳契姐妹哪怕一辈子不嫁人,死后都要找人配冥婚,“否则埋不进祖坟,孤魂野鬼的多可怜。”


月妈和洛英的母亲早年就是广东同乡,一起闯到新加坡做苦劳攒钱寄回家乡与父兄,月妈总说洛英母亲运气好,能遇上个家境殷实为人踏实的男人托付终生,而她则蹉跎过了结婚的年纪,索性自梳。能不能死后进祖坟就是月妈最担心的事,她一面自豪于自己多年积蓄寄回家乡,供家里盖了四间气派瓦房,一面又操心后事还要花钱。洛英年纪轻,听到她的话不免笑她杞人忧天,“月妈,你就是我另一个妈妈,我当然负责你百年后安葬入坟。”


“可你终归姓王,要嫁的人家姓严。”而月妈姓刘,感动之余还知趣而古板,“我只想看到你顺顺当当嫁人生子,那时我再还乡……也许那会儿,日本人就不在我老家了。”


问题再次缠上洛英心间,“他……严孝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所了解的那个男人不过通过一张照片、一纸介绍,男人样貌端正且表情犹豫,自东洋留学归国,因为守孝不得不放弃在上海的工作回乡。且之前订过一门娃娃亲,最终因为对方“行径出格”,经过双方家庭商议才最终退婚。洛英对那个照片内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在意之处,反而一直琢磨“行径出格”这四个字,她问月妈,“我总有些不放心,能说人家女子‘行径出格’的人家,未必是宽厚之家。”


而月妈告诉她,“必然是那家女子做得太过分,不是闺秀之道。”


洛英自己也不是什么闺秀,她刚满十三岁、在父亲还没有因大马的橡胶生意真正发达前,就随着母亲包起代表三水女工标志的红头巾入工地,用稚嫩的肩膀挑起前后两簸箕石灰粉,赚取每日五角钱的工钱。挑了两年,少女的肩膀早就练得瘦硬,双手磨满了老茧,她父亲从大马回新加坡,春风得意又百感交集,说妻女不要在工地日晒雨淋了,尤其洛英,得以大龄插班入读华文女校,学了更多字,念了一点书,还畅想着日后读女子师范中学。从女工到女学生,前后也不过才过了三年。


行径出格、非闺秀之道的事,难道指偷情?洛英不好意思问月妈,自己又一个劲往咸湿方向猜测,以致她自上海下邮轮,辗转人力车、汽车、马车、货轮……最后坐在浮在大溪上的鸬鸟船上,看着青黑的水面时,仿佛都闻到咸湿的气味。


此时距离省城沦陷已经一年有余,全省依着杭州湾隔海而治,北边被日寇占领,早经历了一番人间炼狱。南面还是国民政府治下,三不五时遭到轰炸袭击,惶惶不可终日。沿着大溪铺排两岸的丰华镇就处在本省南北交汇处,日军、国军、新四军、本地治安团、游匪还有汪伪的势力在此地争夺激烈。据王家来接应她回乡的本家堂弟王洛雍说,“幸亏有孝同哥在间周旋,这才保住丰华镇没毁于战火。”


坐在鸬鸟船上的洛英第一次看到江南水乡的繁忙气派,目送着顺江南下的杉木毛竹小舟,闻着船头舟尾飘过的桐油菜籽油香味,还有王洛雍耐心地介绍本家产业:“以米麦豆油为主,并有乡下百亩田可供收租,另在楠城还营有南货店,算得上丰华镇数得上的人家。”


数得上的人家里没有适龄的女儿家,只有远走南洋的这一脉,不仅有个岁数合适的王洛英,据说还继承了富商父母的大笔遗产。王家话事的好说歹说劝动了新加坡的堂兄,将严孝同吹得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却没想到那句“行径出格”让王洛英耿耿于怀数年。


女孩顾不上节气凉寒,嘴里哈出的白雾,手上冻起的鸡皮疙瘩都让她好奇,坐在鸬鸟船尾让道大船时,她看见还有两艘方尾头尖的船只与她们比邻而停。船上的帘子被一只白娇娇的手掀开,一位梳着坠马髻的年轻女人对着镜子剪着她盖在眉间的前刘海。眉目清秀间还有一丝让王洛英少见的风流气。女人竖起手腕,指尖拢在发髻上左看右看,不满足的样子看得王洛英笑出声。


惊到对方后,那女人浅浅白了王洛英一眼,见是个留着双辫的学生妹模样的人,又似乎嗔了她一眼,也不做计较,反而打扮得更起劲。


“那是什么船?”洛英问本家堂弟。


王洛雍脸红,说那是“茭白船”。从他的表情和那船上女子的神态,月妈也猜出一二。后来重新上路,才小声告诉洛英,“又叫‘花船’,表面上是些吹拉弹唱,其实干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洛英听了却有些难过,既因为月妈那种鄙视至极的语气,又因为那女人打扮时的入迷专注表情其实干净得很,过了会儿,她嘟囔了句,“哪有女人自愿做那种事的呢?”


不知道怎么的,她又想起那位“行径出格”的主角、据说与严家退婚的贺姓女子,她也是干什么“勾当”的?憋了好几天,终于趁着天色微黑时问了王洛雍。


对方连连摇头,“贺家那位啊……”他像要顾忌丰华镇上大户人家的体面似的在斟酌用词,“书念得太多,把个脑子读坏了。”


王洛英第一次听说那人名为“贺绚”,如果严家是本地的富商巨族,王家是后起的耕读之秀,贺家祖上则更“清贵”点,“状元榜眼前朝都有过,。”她又想,一个名为“绚”的女人,生活势必也是多姿多彩,不负“绚”意。


加上本就有的“咸湿”猜想,贺绚在王洛英脑海中的形象便更混乱:一会儿混入茭白船上那女人的风情,一会儿又代入偷鸡摸狗似的繁杂情史,还有在各色男人中纵横游走的好手腕,更有读书读坏了双眼的呆子模样。她甚至觉得自己步贺绚后尘和严孝同订亲,势必要被人处处比较评断——想到这,将被轰炸的恐惧、抗日的热情暂时抛之脑后,离丰华镇还有十余里水路时,王洛英开始在舱内打扮自己。


说是打扮,也不过松了两只辫子让月妈重新梳好,再套上一件价格不菲的皮草大衣搭配她的倒大袖旗袍款式上,绒帽则牢牢扣在头顶,被两根辫子支得颇可爱。


船行五里时,王洛雍说按照规矩,到时大溪两岸会放鞭炮,“你不能笑,毕竟堂叔堂婶……”他打住,要王洛英意会其中的内涵:你父母新丧,女代双亲回乡,见到耆老乡亲长辈,总要哭两嗓子的。


王洛英有些无助地看月妈,而在她父母去世时唱出感人叹歌的长辈示意她不要担心,给了她一个“有我哭”的眼色。大溪水面在阳光下升起波波雾气,是冬日的冷味,也像第一次“返乡”的生疏和压力。


鸬鸟船进入丰华镇水道后,王洛英看到此处埠口的繁忙远超大溪其它镇子,连街口的门洞都要壮观许多,她想起父亲曾经自豪地说过,“三缸六场,八坊九行,十匠百行,丰华镇都有。”而埠头也各式各样,这里上下客,那里上下货都分得严明。路过一处“严家中弄”的巷口后,她猛然发现大溪两侧站满了在看热闹的人——那些羡慕的或好奇的目光投向河中那艘鸬鸟船上。


坐在船内的王洛英看见前方有两座桥洞,钻过一座小些的,另一座大得惊人的五孔桥就矗在眼前。桥头人声鼎沸,桥面上飞溅着鞭炮声,吆喝声、“噼里啪啦”声和说笑声在耳侧氤氲成一团糊。而王洛英没有“新媳妇”的娇羞,她钻到船头也迎着桥头人们的眼神望过去,一眼却瞧见一片灰的黑的皮草或棉衣的厚重间,一团团人们呼出的白气后,有一双电掣般闪亮的眼睛瞧着自己。


那双眼睛的女主人没有茭白船上女子的顾影自怜,也没有任何鸡飞狗跳的气质,更没有傻读书的呆滞,而是冷冷的又深深地打量着自己。更奇怪的是大冷天,她竟然只穿了衬衫扎进女式西裤内,袖口还高高撸起,双手插袋却依然留了大片的白色在外,她不冷吗?


王洛英穿着倒大袖,本来就不耐钻进袖口的凉风,但她赌气般地扔下月妈给她的皮草袖套,抱起双臂也用凉飕飕的目光打量着桥上的女子。那一刻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假想敌原来是这副清澈冰凉的模样——她太冷了,冷得像柄随时可刺向敌人的剑,冷得被退了婚约吧?


头上很快被五孔桥的阴影罩住,鸬鸟船穿过时,王洛英心里又叹了口气:难不成,她和她之间只有一座叫严孝同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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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太太们不要急。文内主角、甚至女性配角的“结局”都会慢慢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