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一见喜>第 44 章

王砚砚和妈妈李勤芳商量搬出家里时,李勤芳对此有情绪,“花了那么多钱将家里刚装修了一遍你又要出去租房,不是多此一举么?”


王砚砚说为了自己在楠城工作方便,当然,搬走了也就不用时不时被问:“什么时候和宋子闻家里坐下吃顿饭?”王砚砚因拒绝宋子闻的事儿和家里闹得不愉快,所以,李勤芳盯上的保安位置已经被别人占了。她的丈夫依然成天在家醉生梦死,还振振有词:“我这辈子都不得志,老了就让我过点爽心日子不行么?”


串了十几年烤肠的李勤芳,发觉自己捏惯了竹签铁签的手却串不起这个家:丈夫一如既往的不争气,女儿翅膀硬得用钱拿捏自己,现在前者甘心于烂泥一滩,后者则要离开家门重新独立。她设计的大好局面:王启德有份规律稳定的工作、王砚砚有个殷实厚道的婆家,都渐行渐远了。


很多次她在大溪对岸路过夙敌严华的咖啡店,心里总归是羡慕而忌恨的。前些年她也想在丰华镇开一家小馆子,可王启德不同意,这事儿就这么耽搁下来。李勤芳偶尔也想:明明是多是自己挣的钱,为什么他说不同意自己就没坚持了?到最后,这些辛苦攒下的票子一分没花在自己头上,也没花给女儿,全被王启德创业糟蹋了——至于这里有多少比例花给了他那个家装店的姘头,李勤芳都没敢细细盘算。


王砚砚闲来时说去严华的咖啡店打零工,李勤芳本不乐意,无人时才问自己:“难不成让砚砚跟着你去小学门口卖烤肠?”她这个小买卖一年满打满算只能做八个多月,在学生放假时,她主要流窜在楠城的各大流动市场中。生意很多时候非常差,她也想换个买卖,但又怕白花了成本却一事无成。


李勤芳所有的翻身期望都押在女儿身上,王砚砚除了打小读书不好,长大后却练出了吃苦耐劳的性子,赚钱能力也比她父亲强得多。除此之外,李勤芳觉得自家女儿是丰华镇花,毕竟当年自己的牙豁口前长相也不差,她丈夫王启德年轻时也算帅气。除了将贫穷的因子代际相传,李勤芳觉得最对得起女儿的地方就是将夫妻俩外貌的好基因也留给了王砚砚。


作为母亲,自然不好意思对女儿说:当年以我的外表条件,能找个条件比你爸好得多的人。但这个遗憾总想在王砚砚身上弥补:眉眼热烈甚至艳丽的女儿应该和宋子闻结婚。男人的外在都是空中楼阁,男人的脾气才是关键,男人的好脾气加上钞票就是一个女人下半生的保障——李勤芳琢磨了大半辈子,就悟出了这个道理。


看着王砚砚在床头叠衣服塞箱子,她还想努力说服女儿,“你走了,我怎么办?”


“妈,我是在楠城,又不是回魔都。”王砚砚说自己每周末还会回家,别说的我要甩下你似的。


“你要知道,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李勤芳继续敲边鼓,暗示王砚砚别错过宋子闻这个不作不坏家里还有点小钱的二婚头。


王砚砚笑了笑,不和李勤芳继续无效的争辩,当她将星黛露玩偶塞到箱子最上方后,基本大功告成。单腿跪在箱子上合上拉链时,李勤芳不情愿地弯腰帮她,“父母没本事,只希望你以后少吃点苦,你再考虑考虑吧?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对不对?”


王砚砚将箱子扶正后擦擦头上的汗,手指用力捏住把手,重新为说出实话积蓄力量,“妈——”她实在同情李勤芳对于“嫁”的这份执着,也能预想说出自己打零工的现状会将家里的氛围搅得更糟,话在嘴里磨了几道终于只剩:“我再给你两万块钱,你自己花行不行?别再想着给家里装修这个添置那个了,也别给我爸。你想买衣服就去买,想吃什么就去吃,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李勤芳瞪王砚砚,“你妈在你眼中就只是个要女儿钱的?我是为你以后担心呢,马上二十八了。”但她的心情因为女儿主动的贴心而放松不少。


“我二十六周岁还没到呢。”王砚砚将箱子拖下楼,站在自家粉刷一新的院子中环视,火红的百合、幽香的茉莉和明蓝的八仙花搭配得当,显示着李勤芳也是把持家好手。


小院前门是静悄悄的巷口,后门旁是封盖了数年的一口老井。院子后才是几方围着小天井的老屋,梅雨季时的潮气在装修后少了许多,霉气早被残存的油漆味取代,屋檐下挂着李勤芳做的梅干菜在微风中前后飘摆。一切都那么旧,又夹杂着怪异的新。在这间老宅长到十八岁就离家的王砚砚有一种正式离开寄居之所的雀雀欲试。


“在自家住有什么不好?租房还多花一大笔钱。”李勤芳又车轱辘式埋怨着女儿。


王砚砚瞧她,眼里不知道是同情还是不忍,最后都化作对自己的可怜,“妈,什么是家?”在外打工的几年,她好些次都想回到这个家,但她很清楚,这个家从来不会为自己承载和托举,这个家只会张开奄奄一息的嘴巴,等着自己输血输液救活。现在回来住了不到半年,这个家又迫不及待地推自己出去。这个家其实就是一块布满红炭的落脚处罢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别管我爸了。”王砚砚知道这是白叮嘱,还是留下这句话。


她将行李箱塞到后备箱时,一双柔巧的手也帮着托住箱子。王砚砚立即笑了,扭头看严珑,“怪准时的嘛。”严珑也拉着一只大箱子来了,她说还想塞口自己以前在杭州工作时买的小电饭锅,但是实在装不下了。


“没事啊,下次回来再拿,或者咱们到网上挑新的。”塞好两只箱子,王砚砚静静看着严珑,却没有开车的意思。


“嗯?”严珑迎上她的目光,“你……后悔了?”


“傻啊。”王砚砚撸乱女朋友的头发,“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敢相信——我们就要有自己的生活了。”她又看着丰华镇,“宝贝,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王砚砚心中的忐忑混着热燥燥的誓言冒出,“我……我只是大专,我现在只会开网约车。也许,我会找个销售工作,或者暂时进厂。”她说自己现在才是真正的重新起步,可也似乎看到天花板仅仅悬在头顶一尺处。


严珑拉她的手,“别急啊。”她微笑着安慰砚砚,手指又在刮对方的虎口,“也别怕。”


汽车驶上五眼石拱桥时,王砚砚和严珑对视一眼,了然地笑了,严珑柔情地看着女朋友,“你那时可凶了,吓坏我。”


“不凶就好像不能去掉那份客套。”王砚砚慢慢驶离丰华镇,忽然从后视镜看到站在桥头目送她们的严华,她按了两下喇叭表示道别,严珑也发现了,将头伸出窗外和姑姑挥手。


严华提着菜篮子,嘴巴撇了撇,“没良心的东西。”她又觉得耳朵痒,忽然想到,今天是严珑给自己挖耳朵的日子,而侄女急着同居去,一时忘了这规律的日常打理。


揉着耳朵的严华回到咖啡馆,站在吧台后的不是短发清爽性冷淡脸小铁蹄金蔚,也不是她温婉清秀的侄女严珑,更不是大眼弯眉的开朗鲜肉王砚砚,而是徐娘半老身材发福的贺玺。


前副局长系着围裙,正一丝不苟地对着咖啡机钻研蒸气打奶泡。金丝边眼镜显得她有点性冷淡,乳白色的T恤衬得她眉目脸蛋有点清秀,瞥到严华回来,她眼角皱纹上提,表情瞬间开朗:“老板回来啦?”这是严华的要求,说要尊卑有序,她是老板这个事实要体现在日常称呼中。贺玺说自己出生成长在社会主义国家,不太习惯那一套镇级民营工厂的秩序,要不称你“严华同志”吧?


严华说你不喊老板就别干了。贺玺沉默了一小时,这才喊出第一声“老板”。喊了三天,顺口极了。


严华听到“老板”后有范儿地“嗯”了声,将菜篮子送到后院的小厨房后又返回咖啡馆。手边很快被送上八八年劳动模范的奖品搪瓷缸,里面的枸杞茶已经泡了好一会儿,茶水微甜泛甘。


可严华有心事,自从严珑说要搬到市区,她已经几天没睡好。这几年她习惯了常被严珑相伴,虽然也设想过那孩子早晚离家、组建自己的家庭,但没料到这么快——王砚砚个杀千刀的直女,才几个月就将严珑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家这软糯团子简直从床上忙到床下,小细胳膊操劳得毫无怨言甚至乐在其中。更是在这个寻常的清朗早晨,就乘着王砚砚的车顺着石拱桥离开丰华镇。严华有一种感觉,严珑和自己的生命交集即将变薄变淡。她那爱哭得鼻头通红的软包子宝贝,已经不纯属于严华了。


更要命的是,自己一时心软贪财,让贺玺得了空成天怼在面前。严华在失眠时就盘腿坐床上深思:要是贺玺敢有进一步的念头和动作,她会毫不犹豫将之扫地出门。她严华是变成骨灰也不想再和这女人掺和的,这句话可是掷地有声的。


放下搪瓷缸,严华揉着发痒的耳朵,打算回严珑的房间找找她的掏耳几件套。而贺玺看在眼里,“耳朵痒?我帮你采耳如何?”贺玺说程序她晓得,就是清除耳垢、清洗耳油,最后来个放松按摩。物件她也有,包里现成的。


严华犹豫时,贺玺已经取出一个类似严珑常用的小盒子,“试试?”


严华觉得有点膈应,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时隔多年将头歪在贺玺的膝盖上是什么感觉。贺玺已经开了后门,邀请严华去后院,“那里比较凉快。”


犹豫了会,严华说她自己来,或者去采耳店。贺玺的表情有一丝受伤,还是点点头,“好。”


严华以前就见不得她这委屈脸,皱皱眉,“你……小心点也行吧。”


贺玺马上眉开眼笑,“放心,我的手很巧的。”说完发现不对劲,严华歪过脸,假装没听到这句当年被窝里的蜜语。


贺玺的小肚子被压得凸出,膝盖尽量保持平稳,严华狠狠心,将左脸左耳压在贺玺的膝盖上,隔着薄布料传来的热度让她汗毛猛地树立,鸡皮疙瘩出土时,严华微微战栗——她的心开始发酸、变苦,她着实讨厌这种温度,又讨厌对这温度久违的思念。


如贺玺所言,她的手很巧,耳勺在严华耳洞轻轻刮采探测。“沙沙沙”的声音剐蹭着严华的心,她闭眼,垂下的双手无法借力,只好单手扶住贺玺坐的小竹椅。手腕刮到贺玺的腰,又不小心碰到前局长的侧胸,贺玺的手顿时没稳住,下一秒严华叫出来,“啊——”


前劳动模范捂着耳朵弹起身体,怒视着贺玺,“你要命啊!”那种痛似乎冲破耳道直奔太阳穴,又刺破太阳穴铺向天灵盖,什么温度,酸楚,什么思念,剐蹭,都被贺玺的失误给驱散,严华骂她,“巧个屁!我要是得了中耳炎饶不了你个杀千刀的!”


近来真背运,处处都是杀千刀的,严华恨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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