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亮着灯。

  落地窗敞开一条小缝,和煦的晚风带着初夏的花草香吹过厨房。

  商铭容靠在料理台边,低头抱着路观澜,耳畔响着微弱的虫声蛙鸣。

  气温渐暖,春季的衣裳都已换成清凉的夏装,路观澜穿着低胸吊带裙,雪白的肌肤盈着柔光。

  商铭容的手臂环绕她的纤腰,两人柔软的正面紧紧相贴。

  商铭容感到路观澜的心脏贴着她的胸脯跳动。

  路观澜的后背和腰肢都很纤薄,覆着嫩滑的柔肤,搂着她的时候,商铭容的小臂内侧像抹了绵密的奶油。

  路观澜伏在商铭容怀里,双手抚在她的肩颈,晶莹的眸子仰望她,轻轻开口:“你是不是想离开我?”

  气息吹动商铭容脸颊旁的发丝。

  声音颤巍巍的。

  商铭容觉得路观澜像探出金丝笼的夜莺,想象出她的声带像琴弦一般震颤。

  “不。”商铭容将手臂收得更紧,仿佛问出“你是不是要离开”的不是路观澜,而是她自己。

  回答路观澜的还有她逐渐攀升的体温。

  炽热的温度和紧密的拥抱形成一只“难以割舍”的笼子,锁牢她和她。

  路观澜追逐商铭容的眼瞳,要透过这两扇心灵的窗户把她的心里看明白,“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躲避我?恢复记忆了不告诉我,和我睡同一张床像上战场一样紧张,也不愿意主动跟我亲近。”

  商铭容敛眸低吟,嘴唇轻轻蹭过路观澜的发顶。

  她抬起一只手抚摸路观澜的侧脸,眼中雾气朦胧,“因为我现在的感情对你不公平。”

  路观澜语调上扬,像是领导问责下属:“不公平?谁给你下的定论?”

  商铭容低眉:“我。”

  路观澜凝望她少许,眼底闪过无数情绪,“好,你的依据呢?”

  商铭容略微蹙眉,直面坦白的路观澜和矛盾的心理比想象中艰难。

  她思考怎样解释,组织措辞,思考妥当了才温和地讲给路观澜听:“大学毕业那晚我是自愿的,但我不是出自爱情,而是不想让你伤心。我知道那样做不是你想要的。不论那晚,还是我躲到国外,都是我伤害了你。”

  路观澜微笑的表情有一丝松动,她忽闪一下睫毛,重新牵起嘴角。

  “然后呢?”路观澜问,“这一年里,哪怕你失忆了,在我身边跟我谈恋爱、结婚,也是因为不想让我伤心,所以你委屈自己来哄我,是吗?”

  商铭容的眉宇笼上阴云,她落下手搂住路观澜的肩膀,修补挣出缝隙的拥抱。

  “不是的。”商铭容解释,“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很困惑,和沈静松讨论过很多次怎么样算依赖,怎么样算爱情,我确定我爱上了你,我保证那不是哄你的虚情假意。”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说你现在的感情对我不公平?我爱你,你也爱我了,这不就是公平吗?”

  商铭容自责:“因为我失忆以后什么都没有,只能依靠你,我是在对你的依赖里产生的爱情。现在我找回了记忆,我心里很明白,观观,我只是在困境里贪念你光芒和温柔的一粒灰尘。”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像老旧的八音盒坏了发条,喑哑干涩的打颤:“不论失忆前,还失忆后,我对你的感情都是不纯粹的——我觉得这不算真正的爱情,所以这对你不公平,我有愧于你。”

  路观澜的脸色隐隐愠怒,又藏满心疼,明亮的眼睛里透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点了下头,语气无可奈何:“商铭容,那你告诉我,你觉得怎样才算‘真正的爱情’?!”

  商铭容茫然:“我也不清楚。”

  和商铭容想象的不一样。

  她原以为跟路观澜坦白心迹后,不管路观澜谅解她还是责骂她,她都会接受,而且会如释重负。

  可是商铭容的心口像丝绢绷在绣花圈上一样生拉硬拽的痛。

  显然,她比坦白之前更难受。

  接着,路观澜一句微笑的话语让她的心防像皲裂的陈年土墙,轰然坍塌。

  “没事儿,我不强迫你。商铭容,随便你吧。”

  ......

  睡前给鹭鹭讲了《逃家小兔》的故事。

  那是路观澜给鹭鹭买的新书,鹭鹭最近每晚都要听。

  鹭鹭躺进被窝,问商铭容:“妈咪,家里这么好,为什么小兔想要逃啊?”

  商铭容总是会想到路观澜最后说的那句“随便你”。

  她回过神:“什么桃?”

  鹭鹭哼哼:“妈咪你总开小差,我不听你讲了,还是睡觉吧。”

  商铭容亲亲她,路过次卧,里面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商铭容驻足几秒,落寞地走进主卧。

  梳妆桌上静静立着独角兽装饰的蓝色香水瓶,杜松子的清香时隐时现。

  香水在这里,香水的主人却搬去了隔壁。

  这晚路观澜主动和商铭容分房了。

  理由是:“你不要勉强自己跟我合房。你没什么愧对我的。你不亏欠我,我也不觉得不公平,我希望你不要过分内疚。”

  商铭容独自睡在主卧,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发呆。

  心里跟蚂蚁爬似的。

  她想过路观澜会冷厉地赶她走,或者强硬地占有她,或者温柔地安抚她,但从没想过路观澜会这样淡漠地无视她。

  是的,这一次路观澜站在她的角度充分理解了她,给予她最大的选择权——“随便你”。

  但这份自由砸到头顶时,商铭容反而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商铭容躺在床的正中央,双臂伸直,左也空空,右也空空。

  她轻轻叹气。

  原来这张床有这么大啊。

  以往和路观澜在这上面......姿势都施展不开,总觉得很小呢。

  *

  商铭容的换休有两天。

  第二早,天边还没白,商铭容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辗转反侧一整夜,往日香软的大床仿佛成了冰冷的桎梏,折磨得商铭容失眠又衰弱,落枕还腰疼。

  送女儿上学,回到家,路观澜在门口收生鲜快递。

  商铭容顿住脚:“路总,今天不上班?”

  路观澜淡淡地瞥她一眼,提着袋子进厨房:“精神低迷,请了一天假。”

  商铭容吃瘪。谁还能惹得路总精神低迷得请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烹饪和烘焙是路观澜解压的方式。

  她在厨房忙活着。

  以前单身的时候,她喜欢做甜品;现在有了女儿,她喜欢研究儿童营养餐。

  商铭容见路观澜旁边烧着水,料理台上切肉,还要洗蔬菜,过去帮忙。

  水流下,指尖刚刚触到她的手,路观澜倏然挪开,放下菜盆,赶肉下锅。

  “......”商铭容觉得自己被嫌弃了。

  中午吃饭,商铭容说什么路观澜都敷衍地“嗯嗯”,自顾自地玩手机,跟孟心眠聊得很开心,居然还要约着一起打游戏!

  商铭容拉她的手:“你不是从来不打游戏吗?”

  “有大神带啊,陪陪我的小姐妹嘛。”路观澜懒懒地施舍给她一点目光,又低头,跟孟心眠建了个群组。

  商铭容心里打鼓,闷闷的。

  路观澜有模有样地去工作间开电脑。

  商铭容跟过去,路观澜竟然关上了门。

  看到紧闭的房门,商铭容停住脚没再过去。

  心突然跌进冰谷。

  商铭容皱起眉毛和鼻子,眼角涌现水光。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作孽。

  她只能在心里骂自己:你真混蛋。

  ......

  分房的第二晚。

  商铭容躺在空空的大床,一面谴责自己,一面琢磨怎么挽救这段滑向冷战的婚姻。

  她觉得对路观澜不公平和愧疚,都是心里实打实的想法,她不想惹路观澜难过,也不想对她撒谎。

  好好的坦白,没想到坦进了冰窖。

  商铭容心烦意乱,两手插.进头发里一阵乱揉,举起枕头盖在脸上。

  虚掩的门从外面轻轻推开。

  笔直的长腿迈进来。

  商铭容脸上一空,枕头被拿开。

  暖白的光落下来,她眨巴眼,竟然看见了路观澜。

  商铭容坐起身:“观观?”

  路观澜捋着白色睡裙坐到她身边,眼波潋滟。

  短暂的安静,路观澜轻轻叹气,柔声问:“我这样坐在这,你讨厌吗?”

  商铭容眼神疑惑,摇摇头。

  路观澜把手慢慢伸过来,包住商铭容的手,手指交握,问:“这样,讨厌吗?”

  商铭容掌心温暖,路观澜的手掌白嫩细腻,像是抓住了一团牛奶布丁。

  商铭容心速加快,不自觉地上扬嘴角,摇头。

  身前的灯光暗了暗。

  路观澜撑着床面向上凑,缓缓贴近商铭容的唇边,若即若离。

  清香的鼻息洒在商铭容的唇缘:“讨厌吗?”

  眼里闪动魅惑的光,向上一挑,勾住商铭容犯晕的心。

  商铭容张张唇:“我不讨厌。”字字清晰地告诉她:“我喜欢你在我身边,我喜欢和你牵手拥抱,我喜欢和你接吻睡觉......”

  “既然不讨厌,那就不要愧疚!”

  商铭容被路观澜震住,清亮的眼珠映出她诚挚的面容。

  她们的鼻尖只有一线缝隙,白光从中间倾洒而出,在两张姣好的脸庞上染开温暖的光晕。

  “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才算真正的爱情,我想了一天,得出了我的答案。现在我告诉你我觉得什么是真的爱,也告诉你我想要什么。”

  路观澜开合唇瓣不时蹭到商铭容的嘴唇。

  “我以为真的爱,就是我和我念着的人都快乐、美满。商铭容,我要我们都快乐。你用心问问自己,你和我做一对恩爱的妻妻快乐,还是保持愧疚像今天这样跟我相敬如宾一辈子快乐?”

  路观澜的话音像嗡鸣的洪钟,声声震动商铭容的心。

  眼看路观澜的嘴唇渐渐远离,商铭容猛然心悸,勾手搂住她用力吻上去,握住她的软腰,剥落白色的睡裙。

  商铭容想看看身下这张软榻究竟是大是小,给雪山的峰峦种上紫红的草莓,看莹白的雪光荡漾如涟漪。

  她的心到底是给出了被快乐霸占的答案。

  长喟深叹里,久旱逢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