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下的影子动了动。

  辛薇转身跑走,落日把她的身影孤零零的投在地上。

  盛夏黄昏的余温像火炕上的蒸笼,慢慢烹煮。

  身体难受,心也难受。

  ——她知道了,路总喜欢商铭容。

  商铭容也说过和路观澜的情谊谁都无法感同身受。

  那两人和周遭的环境,像有一堵密封的墙,谁也无法介入。

  辛薇仰起脸,眼眶湿热。很遗憾,她不能和商铭容进一步交往。

  铭容是多么温暖的一个人啊,初见就奋不顾身地从电梯上救下她,在同事都下班的傍晚留下来陪她训练,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始终鼓励她、相信她,说她是最好的组长......

  商铭容对她好,是因为商铭容积极善良,乐于助人。

  仅此而已。

  贪恋一个人的温暖,不能成为妄想占有她的理由。

  辛薇望着夕阳前行,抹抹眼角,渐渐微笑:铭容,祝你和路总幸福哦。

  *

  花园葱茏,香樟树下躺着长颈鹿图案的跷跷板。

  紫色的驱蚊灯隐隐响着滋滋的电流声。

  商铭容坐在凉亭里翻手机相册。

  路观澜端着红茶:“今天团建怎么样?”

  “很好啊,我得了很多奖品,你看这照片里,这些都是。”

  路观澜目光拂过:“和同事相处呢?”

  “也好啊,多亏路总的严格管理,刘钰再也没找过我茬了。”

  白皙的手背遮住手机屏幕。

  商铭容抬头,路观澜眼珠幽邃:“你看得出来辛薇对你有意思吗?”

  “有吗?”商铭容没看出来。

  辛薇在工作里对她很照顾,那是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在电梯救过辛薇。

  关系比普通同事好,这样就算有意思么?

  路观澜凝视她片刻,商铭容表情困惑,呆滞。

  路观澜撩起散落的发丝,无声地笑了笑:“你在感情方面,还是像块木头。”

  商铭容绷起唇线。她承认自己不擅长恋爱,否则怎么到现在跟路观澜还没有进展......

  但是路观澜说她像块木头,她不同意。

  她也有为了某个人辗转反侧,独自吞下苦辣酸甜。

  路观澜分析商铭容白天讲给她的话:“辛薇说,她在公司里最喜欢你,想找你住进她家,有个伴互相照应。你觉得她把你当什么?得有多喜欢一个同事,才能邀请对方住家里不收钱?这不叫合租,叫同居。”

  商铭容把辛薇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时候跳出来看,辛薇的做法确实过于友好……越界。

  路观澜用勺子轻轻敲击骨瓷杯:“辛薇就是在用委婉的方式试探你对她的态度。如果你答应了,你们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可以发生好多事情。日久生情,这就是她打的算盘。”

  商铭容眯眼。

  邀请合租,同一屋檐下,日久生情,怎么听起来都那么耳熟?

  抛去青梅的深厚情谊,只看表面,路观澜做的事情和辛薇的算盘完全相同吧?

  但是把青梅的情谊加上,路观澜对她的好就合情合理了。

  商铭容的神色变得清明:“谢谢你教我分辨,我现在知道了。观观,我对辛薇没意思。”

  路观澜转脸欣赏花园里的风景:“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么回事,尝试也好、拒绝也罢,你得明确态度,不要稀里糊涂的蹉跎了。”

  商铭容追到她的正面,纯真挚诚:“你能教我看谁对我有意思吗?”

  彼此的眸光映在对方瞳中闪耀。

  草地里阵阵虫鸣。

  路观澜眉眼清妩:“自己悟。”

  *

  书桌的日历翻到七月。

  鹭鹭戴上新买的遮阳帽:“放假咯!出去玩!”

  兴奋地跑来跑去。

  商铭容抓住她:“你的小包包收拾好了吗,到机场就拿不了了。”

  鹭鹭展示她的兔子包包:“收好了,我还带了干妈喜欢的草莓奶片。”

  商铭容叉腰:“妈咪喜欢的麦麸饼干呢?”

  鹭鹭一脸不愿:“饼干太大了,小兔子装不下。”

  “......”商铭容觉得她在女儿心中至尊的亲妈地位岌岌可危。

  “我给你带了。”路观澜敲敲门板:“都准备好了吗,我先下地库,你们跟着上车哦。”

  商铭容感激地看向她:“还是观观对我好。”

  路观澜回赠她一个深情的笑容。

  早晨十点过的航班,飞往西海市。

  西海市因西海湖景区闻名遐迩。

  西海是风景优美的高原内陆湖,如同璀璨的明珠镶嵌在碧玉之中。

  环湖有牧场、花海,还有被誉为“天空之境”的盐湖。

  旅游地点是路观澜选的。

  先前路观澜问商铭容想去哪玩,商铭容想以路观澜为主,便说都可以,让路观澜自行挑选。

  没想到路观澜还是选了商铭容喜欢的地方。

  纷繁的湖滨花海一望无垠。

  烈日炎炎,路观澜撑着伞,指着花海里的马队跟商铭容说:“有一年你说过,想到西海骑马。”

  原野空旷,商铭容的分贝都提高了:“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啊。”

  路观澜目光得意:“你的事我有什么不记得。”

  鹭鹭看着高大的骏马跃跃欲试:“我也要骑大马马!”

  路观澜带她到侏儒马场:“还不行哦,小朋友骑小马。”

  鹭鹭鼓腮帮:“等我大了,再来骑大马。”

  路观澜抱鹭鹭骑上侏儒马,商铭容蹲在前面的草丛里,举起单反:“大美女和小美女,我们从今天开始记录生活,制作我们的新影集,怎么样?”

  举四手赞成:“好耶!”

  失去记忆让商铭容明白,记录时光有多么重要。

  从这一刻起,她要时时刻刻捕捉快乐的瞬间。

  这样,不论她以后能否痊愈,甚至失去更多记忆,只要看到这些留影,就能记起最爱的人。

  ......

  酒店定的亲子套房。

  鹭鹭像脱缰的小马撒欢:“哇,太漂亮了!”

  把每个房间跑一遍:“妈咪,干妈,这个小房间里有小帐篷,晚上我要睡在帐篷里面!”

  商铭容抱住她不让她跑:“那妈咪呢?”

  鹭鹭理所应当的:“妈咪和干妈睡。”

  商铭容揉她的脸蛋:“好哇,有了小帐篷妈咪和干妈都失宠了。”

  鹭鹭笑得翻肚皮:“咯咯咯~”

  不过商铭容还真得和路观澜一起睡,家长房和儿童房都只有一张床,儿童房的床只有1.5m长,商铭容和路观澜都睡不下。

  家长房是一张2.0x2.0的大床,睡两个成年人完全没问题。

  早晨赶飞机,下午骑马,晚上又陪鹭鹭在酒店的儿童天地玩了两个小时,大人小孩都累了,早早准备休息。

  家长房。

  床边的休闲区,商铭容弯腰翻迷你吧的小冰箱。

  路观澜披着件真丝睡袍,两条白腿搭在床边。

  商铭容目不斜视,寻思有句话叫做,酒壮怂人胆......

  路观澜从paid里抬起脸:“你在做什么?”

  商铭容镇定地回答:“我要调杯鸡尾酒。”

  “不行,你不能喝酒。”

  商铭容站直身:“为什么啊?”

  路观澜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快速扇动睫毛,“因为你酒品不好。”

  “有吗?”商铭容疑惑。她小时候,商起元就教她认酒,只啜小口,但各种酒类都尝过。高中毕业后,她跟同学和暑假兼职的同事都喝过,有两次喝得比较多,也没什么,从没有人说过她酒品不好啊。

  商铭容自然没有酒品不好,恰恰相反,她喝醉以后安静得乖巧。

  然而路观澜无法忘怀六年前那晚,商铭容醉酒后承受她的娇媚情态。

  她不敢再看一次商铭容酡红的双颊,还有那双意乱情迷的狐狸眼。

  路观澜没有直接回答,改口道:“你如果实在想喝,就喝一小杯葡萄酒。这就一张床,我不想睡觉的时候房里都是酒味。还是说,你想出去睡沙发?”

  “噢噢,对不起!我不喝了。”商铭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任性会打扰路观澜。

  没关系,就是睡一张床而已,眼睛一闭,再一睁,一晚上就过去了。

  只要管住自己的思想,她就是“柳下容”。①

  坐在贵妃椅看电视。

  午夜剧场都放完了。

  路观澜熄灯:“你打算在那枯坐一夜?”

  商铭容打了个激灵:“哦哦,我这就睡觉。”

  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躺下。

  被子很宽大,商铭容睡左边,路观澜睡右边,中间空空的,但是两个人的体温能够互相传递。

  床铺松软,商铭容感觉像陷在一团云朵里,路观澜的香气飘在空中,让她格外舒心。

  白天太累了,商铭容躺了两分钟就开始打哈欠,眼皮沉沉的,快要坠入梦乡。

  她担心的和路观澜同床共枕无法入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事实上,在观观身边,笨笨才会睡得更安心。

  ......

  商铭容睡得很沉。

  她又做梦了。

  那个分上下两部分,氛围截然相反的怪梦。

  梦的开始,她陷落于一片黑暗,柔情的抚慰中,她通过雾蒙蒙的视野看见身上之人蓝色的光芒。

  那道蓝色的光在摇晃,一闪,一闪。

  她的喉咙像火灼烧,张开唇,想要咬住那枚蓝色的光。

  触碰她的人不停开合唇瓣,像在对她呢喃什么,可是不论她怎么听,都没有声音。

  商铭容感觉自己像一团火焰,在那人手下燃烧。

  黑暗逐渐被光芒驱散,那人的容颜越来越清晰。

  白皙的脸庞。

  鲜艳的红唇。

  摇晃的蓝宝石......

  商铭容震动声带,那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可她的脖子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发不出声。

  窒息之间,商铭容向那人用力地伸出手。

  手指抓住了啸鸣的狂风。

  梦境的画面像上一次的噩梦一样变幻,来到阴翳天空下的高楼顶端。

  楼顶边缘,又是那个穿着校服的女生背影。

  女生一步一步走向悬空。

  梦中的身体不受意识控制,商铭容本能地跑向女生。但她不想去,她害怕女生回头,再次看见路观澜的面容。

  她抓住了女生的手,女生悬吊在高楼边缘,缓缓扬起头。

  脸庞白皙,唇瓣饱满......

  还没展现完整的面容,女生的脸一点点碎成粉末,随风飘扬。

  商铭容的眼中,只映出一个森然的黑洞。

  女生笔直的坠落。

  画面一转,梦境的最后居然出现了商奶奶,老人家向前倾身,张开双臂露出慈祥的笑容。

  商铭容眷恋地拥抱她,两人接触的一瞬,梦境分崩离析。

  全世界猩红。

  ......

  “奶奶!”

  商铭容猛地睁开眼睛,剧烈喘气,浑身浸泡在冷汗里。

  一点冰凉轻轻落在她的额头,商铭容渐渐清醒,路观澜担忧的目光垂下来,手里拿着湿巾轻柔地擦拭她的额角。

  “我在这里,别怕。”台灯柔和的照亮路观澜的面容,前襟倾落,露出雪白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