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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柯克看到埃尔南露出这种表情,就会立刻低头,因为那多半是柯克又惹毛了埃尔南,认错就行了。
但这次柯克坚信自己没错,他做的是只和自己有关的决定,他也有权这样做,因此他没有避开埃尔南的注视。
然后柯克想到他们的手环。
这个设计是他“买”来的,四下无人,卷了设计图,放下钱就走的那种,他有记得付清它该有的价格。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锁,柯克对那设计图和说明烂熟于心,即便如此,他也要花半个小时来开这个锁。
“如果你不介意再等半小时,我可以帮你把这个锁开了。”柯克说,眼看着埃尔南表情更黑,“呃,介意的话,你只能去找别人开。”
柯克把名字报给埃尔南。
“我很抱歉。”柯克最后说,“我很抱歉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
他想到埃尔南是怎么被套上这个东西,觉得超人未免有些掉以轻心,于是又补上一句:“你对人有点太没防备了,又很容易就原谅别人,虽然你是超人,但也不能保证你哪天不会因此吃亏。”
埃尔南这次看着柯克就像柯克才是什么外星生物。
“你这里的东西吃了会影响脑子?”他又开始盘问那孩子了,间接说柯克脑子有问题,柯克感受到了冒犯,但是没跟埃尔南计较。
得到否定回答后,埃尔南又转向柯克。
“别胡闹了,你知道在这呆久了就等同于再也出不去了吗?”
没错,这就又要说到那个问题:被欲望操纵着成为一个真正的怪物,与死亡,究竟哪一个更可怕。柯克已经放弃和人建立联系了,每日把自己关在地下室里,他在外面就跟死了差不多,只是他那旺盛、顽固的求生欲望指引着他反复挣扎。
柯克神情恍惚了一下,他回过神,再次拒绝了埃尔南。
埃尔南按了按眉心。
“所以你是决定了?”
柯克点点头。
“好吧。”埃尔南说,“这就怪你自己了。”
柯克一愣,下一秒,他背上汗毛竖起,直觉令他即刻低下头,往地面翻滚而去。埃尔南一击没能得手,露出一丝惊讶来,他伸过一只手,想要抓住柯克。
这片地方因为刚才的战斗,正是一片狼藉,另一面是柯克跌下的斜坡,再远一点,又是持续的,连绵到山脚的陡峭地形,很高,按理并没有柯克躲避的余地。但柯克往那一扑,直接跨了两步,从那里跳下去了。
埃尔南连忙飞过去一看,这山底下正是茂密的丛林,柯克下坠速度很快,埃尔南只看到一个影子,他就消失在那树丛之间。埃尔南顿了顿,往身后一看,他先前抓出来的那孩子正利用地形悄悄往远离埃尔南的地方溜去,倒是很会抓时机。埃尔南直接移动到他旁边,拎着他的领子又把他抓了起来。
这下那孩子不敢动了,埃尔南扯下一根藤蔓绑紧他,一只手臂夹着那孩子,一边飞下丛林,寻找柯克的踪迹。
柯克根本跑不远,他很敏捷,但埃尔南有超级速度,这时候移动并不是个好主意。柯克的生理机能非常低,几乎与死人无异,若在这里的是其他人,柯克不动,他们要找他真的会非常艰难,但埃尔南毕竟不是其他人。
他的x视线很快找到了柯克,柯克被层层叠叠的枝条灌木遮蔽,身上带了血迹,或许是掉下来的时候受了伤,但短时间内已经愈合了,至少看柯克的样子,并没有什么痛苦。
“柯克。”埃尔南冲那边说,“我不想放倒你,自己出来跟我走。”
柯克也并没有真的以为能瞒过埃尔南,但他还指望着说服埃尔南。
“我不想。”
“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你呢,你为什么非要带我出去?”
柯克是铁了心了,而这句就问倒了埃尔南,埃尔南一时也找不出理由,他也不愿意说些他两已经是朋友这种假惺惺的话,老实讲,他和柯克的开头不好,至今也不算多么融洽,但是吧,他也确实不讨厌柯克,而柯克在他失踪后特地来找他,应该也不是不关心埃尔南,也许他们之后会融洽的。
这样一想,埃尔南就觉得理顺了逻辑,也不管柯克还想说什么了,他的飞速移动带起了一大片的树叶木屑,柯克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惊到,他的尖牙伸了出来。
埃尔南这次更快了些,一只手把他从枝叶中拉了出来,紧紧箍在怀里。
“不!”
柯克的眼睛因为愤怒发亮,他奋力挣扎,一时竟也挣脱了,埃尔南不得不把那个儿童魔法师丢到一边,在柯克尚未跑远的时候抓住他两只手臂折到身后。
柯克的攻击越发的不顾一切,埃尔南已经听到他骨头裂开的声音了。
“你会后悔的,我是在帮你。”
埃尔南说道,但柯克根本不领情。
“真抱歉我不是那种等待恩赐降临的人。”他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埃尔南干脆把他面朝下按到了地上。
他压得很紧,这样的姿势,柯克想要攻击他也很难起效,顿时让他急得眼睛都红了。
埃尔南松了口气,抬起头来,转眼瞥到躲在一边觑着他们的儿童魔法师,不由瞪了他一眼。
“干你的活。”
埃尔南没好气道。
埃尔南出现在柯克的实验室里,他感到虚弱,还有点饥饿,他握了握拳……看来这几天还真是在耗储量。
柯克在出来那一瞬间就失去了理智,疯劲暴涨,埃尔南一直警觉着,但他此刻的能力远不如平日,柯克却晚来好几天,在饥饿的驱动下几乎就要挣脱他了。
有一会儿,他被柯克掀到了一边,从转过来的柯克的脸上,他看到了狂乱、饥饿、渴望和……恐惧?
好吧,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柯克这次异常狂躁,或许是因为他真的饿狠了,也或许是埃尔南削弱的能力让他有了这种错觉。柯克扑了过来,埃尔南连忙掐住他,把他推离自己,但此时显然不如往日,柯克的牙咬破了埃尔南的手,几乎吻上埃尔南的脖子,那尖锐的东西在埃尔南皮层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血痕,血腥味让他更加狂暴,于是埃尔南不得不下点狠手,弄晕了他。
柯克不会昏迷很久,每次他饿着的时候,都醒得很快,埃尔南在柯克实验室里翻了一下,找到两袋血,将它们放在柯克身旁,自己便带了那个小孩子,打开门出去了。
室外是傍晚,余光在一丛危楼之间投下昏黄长条来,久违的日照让埃尔南感觉好了很多,伤口也飞快愈合,他低头看向那个孩子。
“那书我没收了。”埃尔南看到那孩子脸上同时混杂了钱没了和劫后余生两种意思,“你想去上学吗?”
埃尔南再下去的时候柯克已经吸干了一袋血,他的下巴和胸口沾满血迹,也没有管,只是继续坐在那里喝第二袋。
他神情平静,看到埃尔南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不曾和埃尔南说不回来一样。
埃尔南这会还是饿,但晒了太阳,倒是也不难受,甚至可以说,这种饥饿感对他而言还挺新鲜。他就站在这危楼之下的地下室,看了柯克一会,突然问:“你杀的人里,总会有一两个很特别,对吧?”
柯克一僵,他还是没有看埃尔南,只是说:“第一个总是有点不一样……”
埃尔南点点头。
“第一个无辜的人也是。”
这下柯克不接话了。
埃尔南熟知柯克那个表情,对杀死一个全然无辜者的愧疚,以及自我厌恶。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划下一道底线,当你第一次突破它的时候,第二次、第三次就会变得容易许多。这是为何柯克手下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辜受袭者。但这也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柯克还没有放弃挣扎,他还在努力浮上水面,而不是让自己沉沦。
但他就快要沉下去了。
埃尔南也曾在很多人脸上看到那个。这世上有太多无辜的人了,也有太多被逼至绝境、不得不奋力一搏的人。更多时候,没有什么无辜,只有立场不同之下的争斗残杀,也只有活人才有说话的机会。
在第一次,埃尔南不小心波及无辜村民的时候,埃尔南对家人的担忧之下,还有因伤害他人感到些许痛苦,但之后他已然学会如何与那些共处了。
埃尔南没有让自己的情绪存在太久,他很快梳理了它们。
柯克也在看埃尔南。
埃尔南是他见过的,抽离情绪最快的那种人,他们不允许自己沉浸在过去或者当下,总是快速把自己准备好投入下一场明里暗里的战斗。这是为什么柯克以前觉得埃尔南气势汹汹,因为埃尔南确实是那种,时刻都准备好战斗的人。
但在那表象之下,他又是仁慈并且温柔的,人们在被情绪操控的时候总是容易失手弄坏东西,但埃尔南,他或许不乐意轻手轻脚,更愿意彰显自己的力量,但他从未真正因为情绪失去对自己力量的控制,他的施放都是有针对和目的的,这并不矛盾。
除了柯克并不值得他的仁慈。
埃尔南是因为柯克是这世上除他以外唯一的异类,所以才格外容忍他的吗。柯克想,事实证明,这世上除了科学侧的吸血鬼,还有更多奇异的东西,等埃尔南忙着和那些打交道,很快就不会有空搭理他了。
柯克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将那想法扔到了一边。
“那个孩子呢?”柯克看看周围,没有找到人,于是问埃尔南。
“暂时送到我老家那边。”埃尔南说,“家里没人了,没有那书,也掀不起大浪,但我得找个合适的人看着他。”
柯克的注意却又错开了重点,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埃尔南:“老家?”
埃尔南“嗯”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茬。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为那孩子的事忙活吗?”
他又把话题引回到这上面,柯克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埃尔南能帮他,自然也能帮那个孩子。
“你乐意,难道不是吗?”
“算一个。”埃尔南说,“那孩子有天赋,长大后可能会成为你我这样的人。”
柯克不常这样,但这次他真的差点笑出来:“我?你在开什么……”
“像你一样坚韧。”埃尔南说,“或者说像我们一样的异类。”
柯克闭嘴了。
他大可以说,超人不是异类,每个人类都渴望拥有超人之能,但柯克也太明白人们永远无法接纳一个和自己不一样、无法理解的生物,哪怕是一个屋檐下的生活的家人,不也会因为他的不同而选择视他如无物吗?
若超人真的不在乎人类也就算了,但柯克知道埃尔南并不是那种人。
“我们都是这世上的异类,本就该互相帮助。”
柯克被他说服了,更多的,他意识到埃尔南有意改变世界。
这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埃尔南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他理应让这世界为他改变,但若只是如此简单,为何他直到此刻才降临世间?从埃尔南的只言片语中,柯克感知到他并非近期才到达地球,他在这里有一个“家”,而那或许正是他现在才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并且做那么多事的原因之一。
一时间他们没再说话。
“你想开那个锁吗。”柯克突然出声,“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打开。”
埃尔南挑了挑眉:“那你呢?”
“我?我……”柯克看了看周围,“我就呆在这里,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袭击路人。”
柯克又不吭声了,埃尔南叹了口气。
“告诉我,柯克。”他说,“为什么觉得留在那里更好?”
柯克不觉往后退了一下,但后面就是椅背,他退无可退。
“只是一时糊涂,我已经不那么想了。”
“是吗?”
说是这样说,但柯克更像是已经得到一件事的结局,于是决定接受它而不是费劲回档重选,毕竟两个选择其实都没有比另一个更好。
埃尔南走向柯克,在他对面坐下,把那只手放在桌面上。
“来吧,柯克。”
柯克扔掉空空的血袋,去洗手台洗干净手,擦干,然后回来坐下,开始解那个锁。
他十分专注,从埃尔南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散乱打结的黑发,部分额头和眉骨,还有鼻梁。他的手指冰凉,按部就班地将这手环分拆解。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好了。”
柯克托了一下埃尔南的手,把手环拿出,埃尔南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腕,又看柯克。
柯克却注视着手里埃尔南的手环,他没有立即去解他自己手上那个。
“你要用这个找下一个人吗?”
“……没有下一个,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柯克把埃尔南那个收了起来。
“那你想住到我那里来吗?”埃尔南问,“把你的实验室也搬过来。”
柯克放置东西的动作停住了,他转过头来看埃尔南。
“住……到你那里?”
“没错。”埃尔南说,“就你之前常去的那个……你搞得我差不多都住在哥谭了,那里房间也很多,可以当你的实验室。两个人,工作累了还能一起喝杯酒。”
柯克有些茫然之色,又好似真的在想埃尔南所说的那个图景,他看上去不知所措,又是期盼,又是胆怯,最终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为什么?我做了那种事……”
“因为这事已经解决了?”埃尔南不太有所谓,毕竟柯克惹到他,他回头就能从柯克身上找回来,此外,柯克也着实没有恶意,“你也不想‘治疗’就此中断吧,所以你同意吗?”
柯克没有回答,埃尔南也不急,容他自己想。半晌,柯克才终于开口,轻轻说了一个“好”。
埃尔南露出一个微笑。
“你对房间有什么要求吗,可以趁现在提一下。”
柯克摇头,但马上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
“有一个,但不是房间的要求。”柯克说,“你不可以再喂我你的血。”
柯克是认真的,他对这事的抵触没有道理,但奇异的是,埃尔南这次似乎理解了他的想法。
“哪怕只有我的血能救你?”
“哪怕只有你的血能救我。”
埃尔南沉默了一下。
“我不是随便说说。”柯克说,“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在那个空间、或者直接呆在死亡里,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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