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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牛皮，可吹得太大了。
认真理论起来，崔尚书虽然擅长辅政，但治家不严，府上铺张是长安城名列前茅的明目张胆，儿女都泡在蜜罐里长大，尤其崔召星，最好膏粱锦绣、美人香车，十七岁就有三个小妾，只差把骄奢淫逸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别看崔召龙才十二岁，见识的声色犬马兴许比侯白羽还要多，不提给他好日子过，侯白羽连同时养活两个人都难。
被捡到时，崔召龙已经十足面黄肌瘦，逃出长安城的头几个月，竟然还能日益明显地枯瘦下去。他打小就病弱，加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侯白羽花了一年才重新将人养得白白嫩嫩。
他打够干柴，路过小酒馆的时候，数了数身上的铜子，招呼道：“老板，一屉馒头。”
一座郊外的酒馆能够客满，这本身就很奇怪，更怪的是，侯白羽刚踏进门，热闹的人群就顿时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他。
侯白羽只想尽快回家，并不想与江湖人有牵扯，伸手去接馒头，道：“几文钱？”
店主道：“十文。”
不知哪个酒客咳嗽了一声，店主随即面露难色，问道：“小兄弟，你是扬风的人，还是虚舟的人啊？”
侯白羽道：“都不是，我路过。”
店主道：“那你觉得，呃，这两个帮会，哪个是好的，哪个是坏的？”
侯白羽这才咂摸出点意思，道：“我要是喜欢扬风，会怎么样？”
店主从笼屉中取出五只热腾腾的馒头，展示了一番：“那这些都白送给你！”
这馒头做得实在，去除面粉钱，根本赚不到几分利。侯白羽瞥了领头的酒客，见他窃笑，便知道这是替扬风送人情，买家欢喜，扬风也赚个好名声，只是苦了店家。
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样不是赔钱吗？他们逼你，你怎么不报官？”
他知道扬风家大业大，可没想到已经到了官府都忌惮的地步，店主生怕他的话被酒客听去，高声道：“是扬风的侠士们照顾我生意，我过意不去，才自己要送的！”
换做以前，侯白羽一定会怒其不争，如今却只觉得可悲可怜。他偶尔会觉得铜钱会那人说得有理，自己就是还没穷够，才有力气这不服那不服，整天要和老天爷作对似的。
他转向饮酒的众人，问道：“我偏要喜欢虚舟呢？”
对方还没回话，店家已经缩到柜台底下去了，十几个扬风的帮众抄起家伙，站了起来，为首一名道：“那就打到你佩服扬风为止！”
侯白羽当即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到了酒馆另一头，一摸后背，才想起长枪藏在柴火堆里，这时还放在门口。他后路被截，只得骂了声操，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半晌，店主从柜台底下钻出来，侯白羽已经被困住双臂，押在离他两步远的地上，并不求救，扬风的人扇了他一巴掌，继续问道：“是虚舟厉害，还是扬风厉害啊？”
见侯白羽凶巴巴地瞪眼，扬起胳膊，又是一掌，看得店家“哎哟！”一声。但那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挥到半途，便被一股细细的气劲弹开了，在手心割出一道血痕。
男人长身玉立，腰间悬挂两条嫩绿流苏，随着琴声的余韵轻轻摇摆。他笑着看了侯白羽两眼，不慌不忙走到门口，抬手一扫，便又发出数道气劲，瞬间扫开了一半扬风的帮众，开口道：“要帮忙吗，小兄弟？”
侯白羽险些将他看成褚裁文，起身再着一眼，才道：“我见过你！你是周，周……”
“九辨，”男人笑道：“你好厉害呀，都过去快四年了，还记得我。”
侯白羽只在订婚宴上见过他一面，被侯戡叮嘱了这是周府以后的当家，兼之周九辨在他表演骑射时颇为赏脸地喝了几声彩，所以仍有印象。他顾不得身后扎堆的敌人，问道：“小文……小文过得好吗？”
周九辨摇了摇头，道：“抱歉，我很久没有回长安啦，不知道。”
他蹲在地上，一手从那捆柴火中摸出侯白羽的长枪，扔了过来：“我记得你箭法很好，百步穿杨呢，枪法应该更好吧？怎么，遇到几个小混混就怂了吗？”
侯白羽道：“怎么可能！但是惹上扬风我就又要换地方住，不方便。”
周九辨道：“没关系，以后这里就是虚舟的地盘了。”
侯白羽摸到枪，兴奋地脸都不疼了，一边说：“出人命可别怪我！”，一边迅速窜了出去。长枪在他手中如同游龙，刺倒一只猎物，转瞬便捣向另一只，根本无须周九辨出手。
他收了枪，周九辨果然又喝彩道：“好枪法！好身手！”
他已经背起琴来，踢开了倒在面前的扬风帮众：“扬风是要散了吗？陆鸣鸾干什么吃的，收来这么多垃圾。”
说着，搂住侯白羽肩膀，双眼露出了每个帮主在招揽帮众时特有的精光：“你有帮会没有？来虚舟吧，我们需要你这样的高手！”
侯白羽多年没有跟人勾肩搭背，一下子被他搂得不知道怎么站直，愣了一会儿，疑道：“你以前不是在江南读书，怎么会加入帮会？”
周九辨道：“这事说来话长，我被逐出家门，所以只能入帮会讨口饭吃。我们每个月给的钱很多，你要不要来？”
若真如此，便能给崔召龙多买些好吃好穿，侯白羽犹豫道：“我是地坤。”
周九辨松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不说，你不说，没人知道。”
可帮会里的地坤，均是给人熬药治病的，侯白羽又道：“我只会打架。”
周九辨点头道：“是啊，我们就是作战不够人手！看你带这些吃的，是不是家里还有人要照顾？那就驻守帮会领地，不需要各个据点到处跑，只要提防扬风偷袭，怎么样？”
侯白羽沉默很久，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地坤。”
他以前不是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可因为成了地坤，便时时处处不得不顾虑。周九辨叹了口气：“我知道啊，我闻得出。别怕，不是你的味道，是你用来克制的药味道太差了，回头叫人重配一副。”
侯白羽理所当然地认为来配药的会是一名娇弱的地坤医者，谁知周九辨带他进了院子，立即喊道：“苏堂主，快来看我带谁回来了！”
听到这人姓苏，侯白羽脑中莫名绷起了一根弦，果然，屋中烛影晃动，一道墨色身影迅速冲了出来。
侯白羽转身就跑，但没出几步，就已经被苏信闲拦住。先前在夜里，苏信闲的脸还不甚明朗，到门边被两盏红灯笼映了，又显得有些扭曲。
打将他支到天策，准备自我了断起，侯白羽便心中有愧，以至捡到崔召龙后一路南下，也没脸向苏信闲报声平安。如今冷不防重逢，侯白羽终于罕见地表现出一种直白的歉疚，磕磕绊绊道：“信……信闲……”
苏信闲的表情有些古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换做以前，侯白羽一定要拿来打趣，但现在必然不敢，只听他说道：“白羽，别跑了。”
见侯白羽不应，干脆抓着他的胳膊，道：“算我求你。”
周九辨道：“他三个月前来的，说如果能找到你，就肯为虚舟效力。”
他彬彬有礼地笑了起来：“白羽，你也答应我加入虚舟，不会反悔吧？”
侯白羽发过了怵，心中多是感慨欢喜，他没有几个苏信闲这样好的兄弟，若是害他担心，过后由他处置便是。当即向周九辨抱拳道：“不会。”
周九辨又看向苏信闲，道：“苏堂主，你呢？”
苏信闲眼睛黏在侯白羽身上，沉声道：“我自然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