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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采葛越抹越黑，急得语无伦次：“我没有把你当废物！至于地坤，你确实有些地方没有别人方便不是吗？你到底要去哪里？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侯白羽语气不善道：“你一个天乾，为什么要装成泽兑？”
叶采葛朝地上一坐，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蒙羞的往事，闷声闷气道：“我……我跟朋友打了个赌。”
“他们说我过得滋润，都是因为家境好，又是天乾。”
“我们就赌，看我装成泽兑加入大帮会，一年之内能不能出人头地。”
他垂头丧气地用剑柄在地上乱戳，眉间微蹙，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侯白羽道：“你都被赶出来了，还不回家去。”
叶采葛悻悻道：“赌输了，不想见他们。”
侯白羽“呵”了一声：“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虚舟吗？”
他没有走动一步，叶采葛却感到有灼人的目光逼来：“因为他们怀疑你偷了藏宝图，我是同伙。”
叶采葛道：“这怎么可能？要不是那天出事，我都不知道帮会有藏宝图，再说，我和他们一起追出来，那贼明明在我前面！”
侯白羽道：“帮主说，那天晚上屋子很暗，贼又打翻东西，盖过了脚步声。刚追到有光的地方，一团剑光就从你身前飞来，你倒在我门前，而他们忙着躲避，连贼的背影都没有看清。”
“这件事有三种可能：第一，那个人的轻功非常好，好到连周帮主都看不清他的身影；第二，此人是个明教；第三……他为了脱身，不惜在面目暴露之前一剑将自己砍伤，摆脱嫌疑，并且向后送出剑气，妨碍周帮主和孙副帮主追赶。”
他抽出长枪，内力猛灌之下，果然有数道寒光从枪头迸出，弹在对面的行道树上，几乎将树干砍断：“以你那个藏着掖着的家传武学，做得一定比我好。”
叶采葛起身道：“我没偷，真的没有！不然你搜身看看！我又不缺钱，偷它有什么用？！”
侯白羽道：“藏的又不一定是钱财，也许是武器，也许是灵丹妙药，就算你用不上，你背后的势力也能用上。”
叶采葛皱眉道：“我背后有什么势力？”
“扬风！那张藏宝图本来就是东方帮主和扬风火拼时抢到的，陆鸣鸾一直念念不忘，派人来偷。你来自扬风，当日才执意要加入增援队伍，又在半路诱使我发情，假装凶性爆发，打伤那么多帮众……”
“对我来说，就算你不是扬风的人、没有偷地图，事情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以我根本不想再看到你！两条路，快选！”
叶采葛憋了一肚子话，挣扎道：“我发誓，如果我做了这些，就让我……就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哪知眼前一黑，侯白羽长枪嵌地，手持杆尾横跳在半空，长腿一舒，连连向他踢来，叶采葛抬臂格挡，仍旧被逼退五尺，停在岔路边缘。
这几下如果真的踢中脑袋，当真不死也残。叶采葛终于怒道：“好，我走！”
侯白羽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北面，心中叹道：“这样都不想让我回虚舟。”
叶采葛自然是觉得侯白羽不会选择与自己同路，才只剩东面小道给他，叫他即便赶回虚舟，也要多绕五里，实在幼稚。
他“切”了一声，抬脚转向南方。
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片刻，身后树林中的骚动却越来越密集，干脆止步道：“鬼鬼祟祟半天了，有种的滚出来！”
短暂的静谧过后，一名大汉率先探出了头，他身着暗黄长袍，腰带与外袍都是洗旧了的灰蓝色，整个人像一枚拉成椭圆形的铜钱，大大咧咧对着侯白羽一站，身后马上跟出三三两两、成群成对的汉子，同样打扮，手持刀枪剑戟，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为首这汉子虎背熊腰，双臂肌肉隆起，为了特意展示给别人看，还高高缚在胸前，扬声道：“侯小公子！还记得我吗！”
侯白羽吊起半边嘴角道：“当然记得，你不就是铜钱会那个李富贵？当年跪在我脚下喊爷爷，哭得特——别难看。”
他嘴上轻松，身体却已开始戒备，说完这句话，立即撒腿朝南跑去。李富贵是接了任务才来找他，否则也不记得这个人，原本想耀武扬威地嘲讽侯白羽一番，反被自己兄弟看了笑话，大骂道：“老子什么时候管你叫过爷爷！日你——啊！”
突然，一道黄色身影从人群后方跃起，将李富贵的脑袋当做踏板，狠狠踩了一脚，纵身掠向了侯白羽。李富贵摔得恼羞成怒，大喊道：“狗娘养的！给我追！！！”
那人跑出一截，突然双手抡起重剑，默不作声地扔了一招风来吴山过来，李富贵刚从地上爬起一半，又被钝重剑气当空弹开，连着其余几个七零八落的铜钱会打手，气得满口脏话。叶采葛追上了侯白羽，抓着他的肩膀道：“怎么回事！”
血液流动的声音和呼吸声被快速奔跑无限放大，肌肉在剧烈运动中逐渐紧绷，话一出口，声音都比平时大了许多，侯白羽喊道：“欠钱！”
叶采葛边跑边掏荷包，道：“欠多少，我还了！”
一群膀大腰圆的壮汉前前后后，正在李富贵的带领下不懈追赶，直跑得地动山摇，大喊着：“三千两！！！”
侯白羽：“放狗屁！！！！二十两！！”
那边此起彼伏道：“三千两！”“三千两！”“三千两！！！”，这边势单力薄道：“二十两！！”，简直像菜市中因为讨价还价大打出手的流氓买主和地痞菜贩。叶采葛随手抓住一支射来的木箭，反手掷回去，喊道：“三千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又跑了两步，一拍脑门道：“……我靠，他们就是在抢啊。”
侯白羽简直不想理他，伸手一抓，勒着叶采葛的腰带将他塞进草丛里，低声道：“人太多了，藏好。”
叶采葛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铜钱会扯上关系？”
侯白羽喘了口气，缓缓道：“六年前，我父亲生病，家里借了铜钱会二十两银子，当时说好五分利，我凑齐了钱，他们却改口要五十两……我一生气就把讨债的人都打了一顿，钱也没给。”
“以前我在虚舟，他们不敢惹事，现在……驴打滚，利滚利，三千两，真是看得起我。”
叶采葛道：“还不如借公廨钱，好歹是官家的，不会乱涨价。”
侯白羽随口道：“我家里戴罪，不许借。”
“……”
李富贵追丢了人，此时正派手下分组来搜，他自己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喊道：“有种别躲啊侯白羽，三千两拿不出？姓裴的、姓卢的、姓崔的，个个那么有钱，你借还借不出来？哎，我忘啦，还有褚大人，他可不会放着老情人不管吧！再不行！我们帮你要！”
他吹了两声口哨，手下们听了，齐齐淫笑起来。打手帮黑心钱庄催债，说穿了还是以烧杀抢掠、逼良为娼的买卖为主，名为“帮忙借钱”，实为绑架勒索，侯白羽既是贵族出身，又是地坤，当然大有油水可捞。叶采葛道：“他说的都是谁？”
侯白羽道：“不认识。”
那群手下已经开始学着李富贵胡言乱语，什么“实在不行，哥哥们替你把钱垫上，你借咱们玩儿两天”，叶采葛听了几句，抬手便去捂侯白羽的耳朵，又被侯白羽揪开道：“你别碰我，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总是很倒霉！”
叶采葛却在皱着眉头轻嗅自己指尖，须臾，脸色一变道：“你的味道又出来了。”
侯白羽道：“什么？”
他一时没有听懂，直到被叶采葛猛拽在怀里，后颈再次传来一阵刺痛，登时骂道：“我操！！！叶采葛！！！”
他两只手都向后，一把掐住了叶采葛的脖子，然而角度不对，还没将人推开，天乾的体液已经再次注入完毕。叶采葛将还在适应的地坤身体困在怀中，大约是天乾的保护欲上升到了极限，态度突然强硬起来，悍然道：“你想被我上，还是被外面那群人上！”
侯白羽抓狂道：“别喊！！！”
此处搜寻的壮汉原本已经跳过了二人藏身的草丛，此时果然抡起铁锤，两步冲回近前，一边猛然向二人头顶挥锤，一边喊道：“杀——————！”
叶采葛与侯白羽如同两条鬼影，倏然而起，倏然而落，一个重拳砸向上路，一个俯身猛扫下盘，关键时刻，默契无比，那壮汉杀字喊了一半，便直直挺倒在地面上，侯白羽跨过草丛，又开始拔腿狂奔，边跑边骂：“我他妈宁愿操你祖宗十八代！！！！”
叶采葛脾气再好，此时也要炸了，回骂道：“我操你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侯白羽道：“我日你祖宗十八代！！！我就说跟你一起，每次都倒霉到姥姥家去！！！”
你一句我一句，粗俗不堪，酣畅淋漓，直抒胸臆。侯白羽十八岁以来就再没有如此跟人对骂过，明明身后仍是乌泱泱一群壮汉，脚下依旧被震得地动山摇，心里却难得轻松。叶采葛起先看他刚被标记，腿脚不稳，将人拽着胳膊跑了半路，渐渐地侯白羽体力恢复，跑到了前头，此时却又被他往回一拽——
前路彻底断绝，只剩两面陡峭悬崖，中隔茫茫雾海，深逾百丈。侯白羽看了一眼，转身拔出枪来，深呼吸道：“……说实话，对不住。今天恐怕要连累你一起死。”
叶采葛道：“那要不，你先服个软，糊弄过去再说？糊弄一会儿是一会儿……喂，别去！回来！逗你的。”
倒是先手与铜钱会打了起来，侯白羽死也不肯被铜钱会捉去，自然出手跟上，只是两个人身手再好，对上几十上百个专业打手，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包围圈越来越小，叶采葛打了一会儿，道：“的确冲不出去。”
侯白羽道：“你以为？我帮你弄个缺口，你快跑。”
叶采葛转过身道：“不要！”
话未落音，竟然将人拦腰一抱，纵身跳下了悬崖！不必多说，是打算死中求生了，那铜钱会的打手围在崖边，面面相觑道：“这，这可怎么办？”
崖壁几乎与地面垂直，又有雾海缭绕，一眼望不到头，就是有几万两黄金从这里掉下，大约也不会有人跳下去捞，何况是两个冤大头的尸体。
李富贵道：“他妈的！死哪不行，非得摔死！！撤了！回头帮主要是骂老子，你们得给老子作证！”
那两缕抱在一起的身影正跌入雾海，越落越快，强风吹得人几乎无法呼吸，侯白羽心下一横，拼命将长枪朝崖壁戳去。
枪尖在岩石上划过，迸发出一串火花，竟然成功减缓了两人下滑的速度，然而如此抵了不过数米，精铁枪头已经被磨掉大半，最终被一块突出的石节猝然撞断，下坠的力道从枪身反传过来，侯白羽只觉眼前发黑，右臂也几乎要折为数节，一声痛呼。
忽然，叶采葛在空中圈住了他两条胳膊，大吼道：“别说话！！！闭眼！！！”
黑暗中，重剑被岩石锉断磨碎的悲鸣更有百倍凄厉，只是一瞬，便刺得人耳力尽失，然而在这令人窒息的疯狂坠落中，依旧有一阵清脆的声音在大脑中回响。
那是因为叶采葛将他的头压在胸口，得以通过两人身体传来的，骨骼折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