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慢,”沈怀殷立于窗边,见满脸血迹的虞温拖着身体扒在门框上,皱起眉头向后退了几步,“别碰我的门。”
夕阳方落,天边尚未叠出青黑,仍有光线隐在山头之后。
“别废话,”虞温擦去嘴角血液,靠着门坐下,“拿身衣服。”
沈怀殷从桌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黑色长衫,抛给虞温:“你再不来,他就该到了。”
虞温呛出一口血,用刚脱下来的半衣擦了,轻笑道:“你倒是再做绝点,干脆直接让纸人把我留在沂东大学门口,我们两个谁都不用来。”
沈怀殷看都不看他:“规矩是死的。”
等虞温穿好长衫,沈怀殷板着脸开口:“我可以出去拖时间。”
“不用,”虞温把换下来的衣物放进柜子里,“我去找过夏至,他能让乔水看不出痕迹。”
“那换什么衣服?”
虞温挑眉:“谁和你说我换衣服是为了瞒他?”
……为了好看是吧。
“滚。”
换衣服自然有别的用处。村长见沈怀殷给客人换了新衣服,看虞温的眼神登时冷了几分,面上却堆笑恭维他。虞温被他阴阳怪气也不恼,笑眯眯地讽回去,顺带在村里揪了几个看着嘴碎的人说话。
很好,这样一来村民基本上都会知道他进过沈怀殷的房间,穿着沈怀殷给的衣服,接下来他们的注意力就能从乔水身上匀到自己这边一些。
然而额外的准备抵不过剧情的强制性。当天晚上那根绳索终究是勒在了乔水脖子上,甚至比他预想的还提早一天。
“你不可能保证他永远不受伤。”虞温重新回到五楼之前,夏至这样对他说。
“为了达到目的,你必须舍弃一些事情。我知道你想让一切尽可能缓和,可假如上次精神波动造成的后果就是出现在六楼呢?契机到了,你难道要拦着他?”
虞温沉默。
“如果他不能自己找回意识,那你前面做的一切都将是无用功。”
他哑着嗓子说:“可是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
“是,”夏至拈起缘线,忧虑地看着他,“但那不是你能完全把控的。”
虞温似乎还是不死心,但夏至只是叹气,又说:“他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但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不然我三天两头跑来这里是为什么?”
“有时候,你的举措反而会使情况恶化。”
现在想想,夏至可能透过缘线看到了后来的场景,才会和他说最后那句话。
“你不困?”乔水坐回桌前,打了个哈欠。
虞温回神,随便扯了个理由:“我熬夜通宵是常事,习惯了。”
乔水想,不愧是还在上大学,不然哪来的那么多精力。
“再休息一下?”虞温为他倒了杯热水。
乔水喉咙肿痛,喝下一杯水后摇摇头:“不用,直接去找沈怀殷。”
他们将前门锁死,窗帘拉上,从后窗翻出去,沿着偏僻的小路绕到某栋装潢典雅精致的小楼后。
木窗没关严实,虞温探头扫视一周:“没人,能进。”
两人相继从窗上爬进去,被下楼的沈怀殷抓了个正着。
沈怀殷面无表情地扫了虞温一眼。
让你别碰我的门,你就带人翻窗户?
虞温微微一笑:“沈先生您好。”
沈怀殷颔首,将视线移向乔水。
纵使沈怀殷早有准备,在目光与乔水对上的那一刻还是不由晃神。
规矩是死的,所有被称为“限制”的条条框框他一辈子也跳不出去,即使他知道眼前站着的这个人是一个外来的玩家,他还是在游戏的作用下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映着细碎光点的浅色瞳孔,隐在浅浅梨涡下的温柔笑意,淡粉薄唇仿佛下一秒就会开口唤他。
“行秋,过来。”他知道自己难以自抑地向那个玩家招手,听见自己叫出那个已经落了灰的名字。
乔水犹豫一瞬,几步走到他身前。
在沈怀殷眼里,他看到的是弯着眸子的苑行秋在晨光中向他莞尔。
“不是说好拜堂前不能见面吗?忘记了,还是想我了?”沈怀殷语气轻软,目光柔和。
乔水求救般回头望虞温。
说好的性格比较冷淡呢?真把人当他妻子啊?
虞温发觉沈怀殷在游戏指引下看到幻象,于是上前把乔水拦在身后。
他眯起眼睛,无声地比着口型:“看清楚,他是谁。”
沈怀殷猛然回神,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不是苑行秋。
是,他忘了。
这个世上再没有苑行秋了。
“沈先生,小妹不懂事,您见谅。”虞温把乔水挡得严严实实。
沈怀殷恢复冰冷的神情:“无碍。”
“老祖宗的规矩,拜堂前三日夫妻不得相见,两位请回吧。”
乔水露出一双眼睛疑惑地看他。
这人变脸变得可真快。
“我们有问题想请教沈先生。”虞温不肯轻易离开。
沈怀殷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配合点头:“可以,你留下问,新娘出去。”
乔水闻言准备离开,想了想,又从窗口翻出去。
他这栋楼附近没人巡逻。沈怀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喊停乔水。
罢了,爱从哪走从哪走吧。
“说。”沈怀殷言简意赅,连个“请”字都不加。
虞温也不客气,直入主题:“昨晚有鬼找上门,来了七次要勒死他。”
“嗯。”
沈怀殷从楼梯上走下来,把窗户关严,踱回去说:“我管不了。它们提前动手,我却不能把实情提前相告。”
七月十三乔水可以偷偷来见沈怀殷,游戏给出的反馈也很明确,沈怀殷会把他当作苑行秋来对待。
他或许能从蛛丝马迹中得到一些信息,但最终的结果还是会被沈怀殷以“拜堂前不能相见”为由送出去。
虞温知道沈怀殷在关卡内受限,况且就算把所有剧情都讲给乔水,他们一样至少要在这里待到七月十五。
“它们提前下手,是因为我。”他不是在问沈怀殷,也不用得到他的肯定。
沈怀殷本想说“是”,但对着虞温的神情实在无法开口。
其实连他也没想到,出现与苑小姐同样类型的人物时,鬼怪优先猎杀的目标还是苑小姐,甚至会因为凭空多出一个威胁而想赶在七月十五之前把两人都除掉。
“我会帮他。”沈怀殷错开话题,从楼梯下的暗柜里取出一个红衣纸人,研了墨为它点上黑瞳。
“让他带上这个走,你不在的时候,我好知道他的去向。”
纸人抖了抖,转眼化为一个穿着红褂的老太太,细看和那个之前带他们走的老太太长得一模一样,连装扮都分毫不差。
虞温没挑剔,带着红衣老太从窗口翻了出去。
沈怀殷看着他俩相继踩过自己昨天刚擦的窗框,站在窗口面色铁青:“下次走门。”
虞温随意一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乔水没走多远,沿着楼后的小路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和村民集中居住的地方不大一样,僻静冷清,周围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他大着胆子爬到某处鼓起的土丘上张望,见隔着两片林子的建筑群落里没人在意他所在的地方,便站得更高了些,望向山林深处。
一处庙堂模样的古建筑引起他的注意。
“乔哥。”虞温站在坡下喊他。
乔水回头,看见挂着慈祥笑容的红衣老太太仰着头望他,脚下一个趔趄。
“哎呦苑小姐!您可小心些!”老太太身手矫健,连忙冲上来扶他,“这要是摔着了,我可怎么和沈先生交代。”
“你……你不是那个在沂东大学门口接我们的那个人吗?”乔水被抓得一激灵,把手从她枯树枝一样的指节间抽出来。
红衣老太满面惊喜:“苑小姐还记得我!”
记得,两辆纸车连壳带人一起炸开的场景他一时半会儿还忘不了。
“沈怀殷叫她跟着我们。”虞温解释道。
“是,”红衣老太太笑着附和,“村里的情况我还算熟悉,给两位指个路也方便。”
乔水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苑小姐叫我红婆就行。”红婆作势要掺乔水下坡。
乔水忙摆手,叫虞温上来一起看远处的小庙。
“那边是什么地方?”乔水问红婆。
“那座庙可是有年头,”红婆陷入回忆,“沈家祖上为官,显赫一时却又没落,那时盖起的家庙便留到现在。沈先生一直在外经商,算上在外地读书的日子,有十余年没回来过了,家庙也向来是由村长那边安排打理。”
“能去看看吗?”乔水问。
“这……”红婆面露难色,思虑再三才道:“我带苑小姐去吧,白日里还好些,只是夜里千万不能去。”
高大庙堂在沈怀殷住所向东的林间,建筑装设虽旧,可不落纤尘,看得出是有人日日打扫。
大门冲阴面,即使是早晨光线也照不进几分。乔水跨过门槛,踏入阴影时察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俯身一摸,是张写着东西的宣纸。
泛黄纸页上书四个血字:
“不孝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