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死了。
最后留下来的话, 是他们再也找不到沈厌，除非他自己出来。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说错。
从那天之后，他们失去了所有关于224号列车的消息。
整整三天时间, 贺长殊几乎没有休息, 将自己整个人耗在这件事当中, 睡眠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
换做是普通人早就到极限了。
贺长殊却还能保持着清醒状态。
监管局全体上下都感觉到要变天了, 气氛沉重得连还在预备役的准监管员们都能察觉到。
第四天的时候，安诺学着网上的教程炖了鸡汤。
不过那鸡肉很干柴，汤也太淡了。
所有人都劝不住贺长殊休息, 唯独安诺可以。
男人一边喝着鸡汤，一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在他看来，安诺可以把鸡煮熟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安诺看着他, 眼睛圆溜溜的：“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是正确的吗？”
贺长殊喝掉了碗里的鸡汤，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是柔和的：“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对吗？”
安诺睫毛颤了一下，缓缓点头。
这是他经过了四天思考后决定的。
可是他不知道监护人会怎么想。
毕竟这个想法可以称得上是惊世骇俗。
“你知道收容所的存在了，有想过和收容所联手吗？”
贺长殊顿了一下, 手指摩挲了一下碗边。
和收容所合作, 可不仅仅是捡一只小怪谈回家, 明知故犯养着他，纵容他成长那么简单。
在人类漫漫历史的长河之中，第一次出现这种全球性的灾祸, 全人类的天敌。
和天敌合作？没有人能保证不会发生意外。
放在以前, 贺长殊只要听到这个想法, 就会冷笑一声。
可是现在不同了。
他养着一只小怪谈, 自然需要去了解，他的一切。
包括他口中那些和他一样, 还没有害过人的怪谈。
尽管这样的怪谈是极其罕见稀少的。
贺长殊：“我可以不相信他们，但是我必须相信你。”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安诺往他身边蹭了蹭：“你还记得我被你用樱桃蛋糕召唤回来的那天吗？”
那天收容所里的地精老头找到了他，带着所长的话有事想找他。
最后他临时被唤走，又因为有事一直没办法联系。
这几天想起这件事，他其实已经知道收容所所长的想法了。
他是认真的想以自己为桥梁，和贺长殊形成合作关系。
安诺把这些事情全都说了出来，最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所长暗中帮过我的。”
不仅仅是在收容所的时候替他隐藏身份，还有他离开贺长殊的那几天。
他也帮自己隐瞒了行踪，顺便让地精老头来提醒他。
若是放置不理，自己有可能真的要被收容所里的过激党给生吞活剥了。
贺长殊：“我们可以先见上一面。”
安诺眼睛亮了亮。
...
224号列车的第五天。
安诺终于带着贺长殊和收容所的所长正式见面。
所长浑身都是黑色的盔甲，他依旧带着无法被看见脸的头盔。
也许那头盔之下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缕残魂。
安诺看着所长，不知怎么的想到了这一点。
他有些紧张，担心他们两个立场完全不同的人，会发生不好的碰撞反应。
好在两个人见面后的氛围，并不像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反而算得上是和平。
贺长殊挑眉：“似乎有些眼熟。”
所长沉闷的声音从头盔底下传来：“我是被记录在案的怪谈，编号1044。”
他这一句话，直接将自己的底细完全摊开了。
监管局会记录一些已知成精但还未收录成功的怪谈故事。
把他们的底细都摸清了。
“编号1044，这个怪谈故事蛮有意思的。”贺长殊若有所思。
超强的记忆力让他能够记住绝大多数那些在案怪谈。
所以在所长爆出自己编号的那一刻，他就想起了那个故事的全部。
安诺疑惑了一下，贺长殊见状用他的手机点开一个网站再递给他。
那是他们监管局内部的网站，只有工作人员可以登录使用。
在上面可以查询到所有已经收录的咒器以及经过登记的怪谈故事背景。
他输入了1044这个数字。
果然跳出了一堆资料。
是一段出处不明的都市传说。
传说没有真实□□的骑士会一直守护一位名为海莉安娜的公主。
他会陪伴公主在海上看月亮升起，直到宇宙都找不出一朵公主喜欢的的花为止。
是骑士也是爱人。
在海莉安娜死去后，他便成为了人们梦魇般的存在。
这其实是一个有些老套的骑士与公主的故事，世界上存在那么多版本的骑士公主，若要说这个故事与其他故事有什么不同，就只有......
安诺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梦魇这两个字。
他抬起头，用有些好奇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所长。
视线不加掩饰。
这对于成精时间比他久，比他更懂社交相处规则的人来说是有些冒犯的。
不过安诺眼神干净，清澈的瞳孔里只有好奇。
和盯着自己眼中庞然大物仔仔细细观察的幼猫没什么区别，并不会引起反感。
安诺看一会，并不理解所长故事背景中，他会变成梦魇是什么样子的。
反正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海莉安娜还活着吗？
应该还活着吧，不然他怎么还是普通骑士的样子。
似乎还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所长直接说了：“海莉安娜，并没有死亡。”
安诺眼睛圆圆：“那她也在收容所里吗？”
高大的骑士摇了摇头，无端端显得落寞：“公主，并没有跟我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
安诺怔愣一瞬：“对不起。”
故事的内核中，骑士是为了公主而诞生的，他的一切、包括整个故事核心都围绕着海莉安娜。
可成精以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发现自己用生命也要守护的爱人，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却永远无法和自己的恋人相见，即便那是他的追寻的所有，都成了没有意义。
作为外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种心情。
骑士声音浑厚：“不用道歉，我会一直等待的。”
贺长殊也是在这时拿出了提前拟好的协议，决定签下契约。
纸质的合同，对于怪谈没有任何约束能力，对这位行事总是有明确个人特色的监管员领队也同样。
但是两个人还是一板一眼地在上面按下了手印。
真正有约束力的是对彼此实力的忌惮。
贺长殊声音淡淡：“所以沈厌之所以知道安诺故事的真实背景，也是你手下的人告诉的？”
安诺愣了一下，看向所长。
他之前就奇怪过，为什么沈厌会知道自己的事情，还发了邮件给贺长殊。
原来他勾搭的不仅只有监管局里的人。
所长：“过激派，私下和暴虐的怪谈进行交易，这些人我已经在处理了。”
利用了安诺的事情，他也终于调出了收容所里所有早就有逆谋心理的怪谈。
安诺一下子就想起了几个有些熟悉的脸。
之前带领他进入收容所的瘦狗，也是过激派。
收容所里分割里一半，最终还要选择要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腹，安诺低头玩了玩手指。
只有极其少的一部分怪谈会对人类没有攻击倾向。
这一小部分是跟他一样的异类。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双干燥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头。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安诺抬起头刚好和监护人对视上。
贺长殊什么都没说，只是稍微用了点力，将那撮又不听话翘起来的呆毛揉得更乱了。
...
沈厌从来不觉得，人类和怪谈有和平相处的那一天，他对待身边的人类，除了利用以外，不会有任何牵扯。
就算他亲眼见到贺长殊对安诺的不同，他也只觉得那是一种利用。
总有一天安诺会因为自己的天真而受伤。
前提是人类真的有未来。
所以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贺长殊居然会和收容所的所长合作，利用收容所在怪谈之中强大的情报能力找到了他。
他为了获得安诺的故事背景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去和过激派做交易所留下的痕迹，现在也成了一柄回旋镖，给他带来了今天的背刺。
有了之前的经验，贺长殊异能所实体化的金色锁链，直接交叉扩大至他们所站的整个空间。
这个空间是之前游轮船长的异能，他自杀了以后这个空间居然还留着为沈厌所用。
在这个黑色沉闷的空间之中，贺长殊无法聚集云雨，那是他的群体性范围最广的攻击。
面对着这恐怖的压迫感，沈厌甚至又勾着唇角笑了：“你们要一起杀了我？”
所长看了他一眼：“我是不会动手的。”
骑士只会为了公主而战。
这是他故事，也是属于他自己的规则。
就算无法战斗，有他在这里，沈厌也很难像之前那样逃掉。
贺长殊伸出手，万千金光在他手上形成一柄利箭，箭羽拖着金色星光长尾。
他持弓拉弦，随着箭弦发出，如同惊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刺目到无法让人睁开眼睛的光冲向沈厌所在的位置。
昳丽的箭矢，划开了整个空间带着腾腾杀气，连时空仿佛都能被击碎。
沈厌运起全身力量作为抵抗，抬手化盾接住了这箭矢。
红色瞳孔如同血染，一丝讥讽刚要弥漫而上，在看清前方的瞬间转为了震惊。
那刺目到他眼睛都睁不开的箭矢，上百根悬浮在半空之中。
贺长殊长手长脚姿势标准重新搭起弓，这一次弦上没有箭了，他松开手让弦空弹，刹那间全部的金色箭矢拖着金尾以流星般的速度射了出去。
沈厌能抵挡得住一根箭矢，却无法挡得住全部。
瞬间——万箭穿心！
这些金箭在进入沈厌身体后，又全都变成金光消散。
瞬间破了一个大洞的身体也快速愈合。
瞬间空间里完全是他一个人留下的血腥味。
强S级别的怪谈，身体愈合能力达到了一种恐怖的顶峰。
只要没有完全杀死，就算砍成一块块他都还能活着。
那些箭矢的金光又重新凝聚起来，化为贺长殊手上的一柄剑，狠厉地朝他面上攻去。
刚刚被万箭穿心的惨痛让沈厌的反应都慢了一拍，他侧了侧身体，脸上还是被留下了血痕。
而这本该瞬间的愈合的血痕，治疗速度居然变慢了。
沈厌表情变得狰狞。
他知道那剑，融合了贺长殊身上绝大多数的异能，所以他一旦被这剑穿透胸口，愈合速度是比不过死亡速度的。
这种时候，沈厌才终于意识到两个人实力上的差距。
他是真的会死在这里！
少年也不再露出讥讽表情，神经绷紧不断躲着贺长殊的攻击。
直到一次没反应过来，他的右眼直接被剑击中了。
那颗眼睛瞬间就报废了。
沈厌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你真的要杀了我？”
他的声音猖狂得让人感到奇怪，分明此刻正处在弱势的是他。
下一秒，贺长殊的长剑前面出现了一个人。
安诺瞳孔都缩了一下，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在这里？”
被逼迫着挡在长剑面前的人，正是监管局的首席。
贺长殊脸色凝重，那长剑已经要撕裂沈厌的喉咙，突然出现的人让他不得不强行停下，力量的反噬让他心肺一震。
喉间瞬间有血气的味道上涌，齿缝间似乎都有血沫。
监管局的首席，这两天由于再次病重，本该在国内顶尖医疗团队看护下准备手术。
现在却出现在这里变成了人质。
沈厌笑了：“连同看护他的监管员和医疗人员，我都杀了。”
他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
身上的白衣服完全被血染成了红色，其他地方都止住了血，只有右眼还在不断流着，模糊了视线。
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把匕首，抵住了首席的大动脉。
“你对我下手，我就对他下手。”
首席抖了抖嘴唇：“不用管我，直接杀了他！为了全人类的集体利益，你要......”
最后的话没说完，沈厌一脸阴翳，提起他就往空气墙上重重甩去。
作为一个普通人，这一下撞上他必死无疑，肋骨都会全碎了，不亚于被一辆超速的卡车直接撞上。
贺长殊本能地松开手上的长剑，去接住他。
咚、咚、咚，一下比一下还快的心跳声在安诺耳边炸开，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刚刚喊了句什么：
“小心！！”
在贺长殊的视线盲区里，安诺看到了首席手上举着个泛着寒光的东西。
正是刚刚沈厌手上拿着的匕首！
原本该一脸惊慌的首席，脸上有几分决绝闪过，在贺长殊接近自己的一瞬间，高举起了手！
那不是普通的匕首，是之前研究院用咒器所制成的匕首2.0，比起之前使用过的版本更加致命。
噗嗤一声，是血肉被刀锋插入的声音。
沈厌脸上得逞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弥漫，麻木感就从胸前传来了。
他低下头一看，那由贺长殊所运力而成的长剑，此刻正穿透了他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的心跳声很近。
是安诺的，是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接过了贺长殊的长剑刺了过来。
而原本属于他的心跳声，现在却消失了。
沈厌不可置信看着胸前无法愈合的大洞。
被穿透心脏的并不是贺长殊，而是他。
早在首席伸出手露出匕首一角的那一刻，贺长殊早有预料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了刀尖。
那匕首距离他的心脏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像是察觉不到痛一样，满手鲜血从局长手上夺过了刀，血淋淋丢到了一旁。
沈厌：“你怎么能触碰他的
异能？”
他眼睛瞪得很大，发了疯去看安诺的手。
贺长殊的金絮对于任何怪谈都是致命的。
这柄长剑，安诺本该无法触碰的。
安诺松开手，伸出来展示了一下白白嫩嫩没有受伤的掌心：“因为他爱我。”
所以连他的异能也爱我。
贺长殊轻笑一声，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
长剑并没有和那些箭矢一样立马消散，反而是爆发出壮观的灿金，将他整个人吞噬。
空间开始破碎，像是打碎一块玻璃开始像四周产生裂缝。
到了最后，那灿金消失了。
这个空间也彻底破碎了。
不是收录，而是彻底抹杀。
沈厌自作聪明了那么久，连到死，都没有留下咒器。
火烧尚且会留下灰烬，彻底的抹杀让他在世上最后一丝痕迹都消失了。
监管局的首席呆滞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死了？他就这么死了？”
贺长殊手上的鲜血开始愈合，在伤口完全消失前，他举给了安诺看。
果然如愿得到一个有些心疼的摸摸。
贺长殊低头抵住他的额头，笑得满脸温柔：“真厉害，都能保护我了。”
安诺星光点点一样的眸子里，映照出爱人的模样。
他又听到了，那剧烈的心跳声。
不过这一次不同，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还有贺长殊的。
男人对他的爱意，其实从来没有掩饰。
只要贴着，听一听心跳就知道了。
贺长殊亲了一口在安诺的眼皮上，转过头看向地上的人时，眼神出现了巨大的反差。
瞬间降至冰点。
并没有失望在里面，只有一点无奈。
首席年迈的脸上出现死亡的阴霾，他刚想逃跑，就被一脚踢翻了过去。
贺长殊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刚刚试图相信你。”
在他看到首席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脑海中关于内鬼真实身份的思路，一下子明确了起来。
包括当初他找自己谈话，提到内鬼一事时，脸上震怒的表情，都在细微回忆中找到了端倪。
安诺：“你可是首席。”
“但我只是个普通人！”首席狼狈地趴在地上，早就没有了之前运筹帷幄的姿态。
“我不像你们能够签订血契，我只是个普通人，坐在了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他颤巍巍，“是沈厌先找上我的，他想要这个国家大乱，杀死我就是最低成本的第一件事！”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哪怕是再严密的防护，多少精英贴身二十四小时守着他。
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要有一点点疏漏，撞上了邪祟，他就不可能逃掉。
首席：“我只是想活着，是你！是你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
他突然的发疯，让人意想不到。
“活着？”贺长殊玩味似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眼神却暗了暗。
安诺皱了皱眉，他直接站在了贺长殊面前：“没有人推你上那个位置，是你自己竞选了首席。”
坐上后才开始后悔。
一个普通人坐在监管局首席的位置上，本该就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可惜他失败了。
他害怕了。
于是怨恨为什么贺长殊当初要放弃竞争，直接把他推到了风尖浪口。
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直到咔嚓一声，银色手铐扣住了他的手。
首席这才意识到，他彻底完了。
贺长殊转动了一下钥匙，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很喜欢看到安诺维护自己的样子。
简直......太乖了。
气鼓鼓跟只小河豚一样的安诺，没有反应过来，突然就被贺长殊捏着脸亲了一口在唇上。
发出非常响亮的一声——啵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