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如何做好三界最后一只凤凰>第十六章 沉婴

  沉婴自命就苦,出身在极其贫寒的家庭。

  他家到底有多贫寒?

  用他邻居的话来说,就是老鼠滑虫在他家也活不下去——家里实在穷,一家三口一日的口粮也不过几两糙米,煮成稀稀的米汤就能挨过一日。

  到后来,沉婴家乡突然闹起蝗灾来,几乎所有的粮食都被蝗虫啃食殆尽。

  饥饿如同是野兽,蚕食着人们的良知。

  人性中的善良在灾难面前溃不成军,有的人开始吞食饥饿而死的同类的尸体;有的彻底泯灭人性,将自家的小孩当做口粮;也有那些还残存着一丝最后的良知,将自己家的小孩与人交换,就这样自欺欺人着。

  沉婴的父母虽然贫困,但他们对沉婴的爱却很富裕。

  再留在这里早晚会落得和邻居们一样的下场,沉婴的父母打包上仅有的几件陈旧衣衫——那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

  两口子带着年仅三岁的沉婴一路逃亡,饿了就吃路边的野草,渴了就喝河沟里头的水。

  许是苍天仁慈,沉婴的父母一路上倒也没遇着什么意外。

  夫妻二人在汴京城城门口遇到好心人相助,给沉婴的父亲谋了个打杂的差事,一家三口在汴京城安顿下来。

  贫穷依旧纠缠着他们,但总归不用为吃喝发愁,已然是神仙保佑,苍天眷顾。

  他们不敢再奢求更多。

  那帮助他们的好心人是瓦子里莲花棚的主事,见沉婴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生得粉雕玉琢,活像个女娃娃,便动了心思。

  小娃娃生得贫困,却长得富贵,最适合在戏台子上演那端庄有礼的大家闺秀。

  所以他便主动替沉婴的父亲在瓦子里谋了个差事,人情欠下了,有些事办起来就容易得多。

  沉婴十岁那年,莲花棚的主事提出让沉婴进莲花棚名下一个戏班子里学艺。

  “这孩子生来就适合上戏台,这样的风姿样貌,最讨那些富家公子少爷的喜欢。一旦讨得那些公子哥儿欢心,让他们心甘情愿拿银子捧他成角儿,那你们家可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沉婴记得当初那人是这样说的。

  他的父母后来是怎么答应的?似乎是那主事用当初那点恩情要挟来着,于是他的父母就同意了。

  戏子属下九流之列,便是成了角儿也不过是有钱人家的玩物。

  从贫贱的穷人,变成不入流的玩物,于沉婴而言并无不同。

  和沉婴一起进戏班子的还有几个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师父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想要学艺,就得先学会不把自己当人,其次要学会挨打!”

  接着就是马鞭破空的声音。

  师父很严厉,下手也极狠,练功时容不得他们出半点错。

  他年岁已经很大了,眼神却锐利威严,芝麻大点的小错儿都躲不过他的眼。

  跟着师父眼神而来的就是板子。

  十来岁的小男儿,扒了裤子按在长凳上,十好几个师兄弟在旁边看着。一寸厚的板子一下下落在屁股上,每挨一下板子,口中喊一句“师父教训的是”。

  屁股蛋上很快青青紫紫一片,但也得不到休息,该练的功夫还要继续练。

  像沉婴这样唱青衣或花旦的小伙子更苦,犯了错照打不误不说,更是要被迫摒弃自己身体上的性别,打心眼儿认为自己是个女儿家才好。

  身子痛,心里头更痛。

  穷人家的孩子更容易提前明白事,已经十岁的沉婴更是清清楚楚明白男女之间的区别,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男儿的姿态,因此他没少挨打挨骂。

  两年后沉婴十二岁,他的父母先后病逝,是莲花棚主事帮着给发的丧。沉婴怨他将自己丢到戏班子里吃苦,却也打心眼儿里感激他。

  自此孤身一人的沉婴彻底没了挂念,将身为男子的那一点无关紧要的可笑傲骨丢得一干二净。

  十六岁那年沉婴第一次登台唱戏,唱的《红鬃烈马》中的《三击掌》一折,扮的王宝钏。

  沉婴相貌好,身段好,嗓子也好,正如当年主事所说的,很讨富家公子少爷喜欢。

  慢慢地真就成了角儿,吸引了更多有钱人家少爷的喜欢。

  其中包括汴京城兰家的独子兰亭。

  和其他公子哥儿喜欢逗猫逗狗的喜欢不同,兰亭是想把他带回家在一起生活的那种喜欢。

  兰亭总爱请沉婴去他家唱堂会,打着日久生情的主意。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古语有云:戏子无情。

  沉婴是个戏子,所以他应该无情。

  兰亭口中的喜欢在沉婴眼里只不过是富家子弟玩弄宠物的另一种新花样。

  兰亭拼命奉上真心,试图打动沉婴,结果只是换来一次又一次的拒绝。

  从小蜜罐子里泡大的兰亭难以忍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又一次将沉婴找来唱堂会。

  时间是戌时,地点是兰亭卧房。

  一个男人面对自己心心念念渴望已久的人,又有天时地利,要做些什么、怀着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沉婴心中冷笑,果然和别的那些公子哥如出一辙,加一层喜欢的外衣就以为能冠冕堂皇掩盖那样龌龊的心思。

  这样的痛已经是家常便饭,根本比不得曾经师父落在他身上的板子。

  纸怎么可能包住火,没多久事情就传到兰亭的父亲那里。

  在兰老爷的眼里错的自然是沉婴,是他不知廉耻诱拐勾引自己的儿子。

  像他这样的戏子,只管打死便是,顶多赔偿莲花棚那边些银子。

  论地位,沉婴他还比不得兰家看门的一条狗。

  “兰亭看上我,是我三生有幸祖上积德,我该跪下来感激涕零;我就应该一辈子都乖乖做个富家子弟的玩物!”

  “白天唱戏给他们打发时间,夜里供他们消遣快活。”

  “凭什么?!”

  “就因为我身份低贱,所以他们怎么对我都是对的?我反抗,就挨那些少爷们的打骂;不反抗,闹大了就要用命去维系他们的颜面!”

  夙玉似乎也理解沉婴为何这么大的怨气。

  十岁的年纪,一些传统观念已经被刻在骨子里,却要在戏园子里将原有的观念打破重塑,甚至从心里否认自己的性别。

  时日一长久,难免性子扭曲病变。

  夙玉叹道:“所以你就占了兰家的府邸,日日折磨兰家的人?”

  “折磨?”沉婴冷笑,“兰亭不是爱听我唱戏吗?我不过是每夜给他唱一折戏罢了,谈什么折磨?”

  夙玉默默腹诽:每天晚上被迫听个鬼给自己唱戏,这不叫折磨那什么是折磨?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结果还不是在他爹将我活活打死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他就是个懦夫!脓包!怂蛋!”沉婴眼睛要瞪出血来。

  夙玉道:“别说粗话,不雅。”

  “……”沉婴一时语塞,“你瞧,这兰府还和当初他大婚时一样,凭什么我就要孤零零泡在井里,他却锣鼓喧天成婚拜堂!”

  夙玉这时才注意到院子里还挂着红绸,只不过年头久了,已经快成黑色了。

  “你说帮我洗刷冤屈,不如你去把他们杀了?”

  沉婴凑近夙玉,夙玉嫌弃他鬼气冲天,身子往后躲了躲,“不去,你自己不肯杀人,凭什么要我来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