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殊话音刚落,祭坛上原本闪烁着熹微灵光的阵法突然之间暗淡了下来。就在阵法的光芒消失的瞬间,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地下妖兽的咆哮声消失了,四周的虫鸣鸟叫声也消失了。破损的阵眼诡异地向上鼓起,就连魔气也不再向外倾泻。

  死寂中,一股让人战栗的力量从阵法中渗出。谭殊等人感觉不妙,众人连忙飞身而起悬停在半空中,屏气凝神直视着下方。大家手握本命法器运转灵气,只要发现妖兽冒头,他们立刻就会出手。

  仅仅沉默了几息,“咚——咚咚——”类似心跳的声音再度响起。

  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强烈的地震波以祭坛为圆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地震波过处,大地起伏山川颤抖河水泛起了滚滚波浪。炸裂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地震波过处山河破碎墙倒屋塌。

  “快看!你们快看!五行大山塌了!”人群中不知谁在惊呼,随着他的惊呼声,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五行大山。

  目光所及之处,天堑一般的五行大山开始崩塌,插入云霄的山脉倾倒开来,山体之间露出了星原的天幕。

  看到这一幕,年鹤清头皮发麻,就连谭殊唤他的声音都没听见。谭殊一连唤了年鹤清好几声,见对方双眼发直面色惨白,他忍无可忍一脚踹了过去:“我说!宗主令发出去了吗?!”

  从池砚提醒众人阵法可能会崩塌的那一天开始,五大仙宗便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一天。他们为此制定了许多对策,高阶弟子死守祭坛,剩下的弟子们则要按照修为高低守护凡人的城池,尽力救治凡人。

  修士们能飞身而起,他们感受不到地面强烈的晃动,也感受不到地震波滑过时让人恶心的眩晕感。可是凡人不行,凡人们脚踩大地,地面的晃动让他们手足无措,看到破碎的家园,他们只能无助地哭嚎。

  修士是梗在灾难和凡人之间的一堵墙,如今正是这堵墙发挥作用的时候。谭殊沉声再问了一遍:“宗主令发出去了吗?!”

  好在这一次年鹤清回过神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认真道:“大师兄放心,宗主令我已经安置在主峰,感应到不寻常的灵压,宗主令会自动触发。”

  说话间,云驰仙宗的方向升起了一道绚丽的红色灵光。红光穿透云霄,照亮了永宁州的天空。这便是宗主令,看到宗主令的瞬间,永宁的修士们会快速到达他们需要保护的城池附近。

  永宁主要的城镇陆续升起了同样的红色灵光,这代表着云驰仙宗的弟子们已经到达指定的位置。他们会守卫着凡人的城池,救死扶伤抵御外敌直到力竭那一刻。

  透过五行大山缺失之处,众人看到了星原的天空中也亮起了同样的红光。宫九章灭了传讯符面色凝重:“雷泽处的祭坛也有了异动。”看来不只是小苍山祭坛有破损的风险,浮生界其他几处祭坛都有危险。

  “咚咚咚——”祭坛下传出的声音越发快速剧烈。

  冷汗从简单的额头滑下,自从忘忧剑大成之后,他已经忘记了很多情绪,只凭着直觉行动。然而现在,他感觉到了惊人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像是一座大山,沉沉压在了他的肩头,让他握剑的双手不自觉地颤动了起来:“来了。”

  “轰——”被修补过的阵眼爆开,石碑倾倒跌入了深坑中,紫黑色的魔气喷涌而出,魔气深处传来了野兽的喘息和咆哮声。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魔气中露出了一只只红紫色的妖兽,这些妖兽体型硕大面目狰狞。它们从深深的地底爬出,当呼吸到浮生界新鲜的空气时便仰起头长啸一声宣誓自己的到来。

  “吼——嗷”最先爬出的妖兽咧开巨口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它仰着脖子咆哮着。比它声音传得更快的是简单的剑招,雪亮的剑招破开了魔气,剑势所过之处,妖兽头颅被斩下,蓝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简单一马当先打响了浮生界修士反抗的第一招,修士们双眸一凝,各色招式向着通道砸去。修士们坚定的声音响起:“道友们!今日我们誓死守护小苍山,绝不让一只妖兽离开!”

  池砚和无栖原本已经睡下了,可突然间池砚翻身而起声音急促道:“小栖,玄剑宗的祭坛有异动。”他留了一份力量在玄剑宗,祭坛稍有异动,池砚便察觉到了。

  无栖愣了一瞬后便回过神来:“我去通知柳蕴。”可是刚一动弹他便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玄剑宗的祭坛……不是最坚固的吗?”

  池砚沉重地点点头:“也许是我取走了大部分力量,剩下的阵法即便有人修的力量加固,也不足以镇压异界妖兽。”在这个夜黑风高的夜里,妖兽们终于集齐了力量,对浮生界发动了总攻。

  无栖深吸一口气:“现在我们该怎么做?”没想到下午和池砚说的事,只过了几个时辰就成了摆在面前的现实。池砚只说了他会再次出手封印通道,可是具体怎么做,他并没有透露。

  不等池砚回答,当归山便剧烈地摇晃了起来。舒子清的声音随之响彻了整个无极仙宗:“宗门弟子听令,元婴期以上修士奔赴雷泽镇守祭坛,元婴期及以下弟子,去星原各城镇,救助凡人!同门们,道友们,生死存亡之际,望大家团结一致互相帮助!”

  地动之时传送阵无法运转,修士们没办法坐传送阵快速到达指定的位置。黑夜中数千道灵光划破了长空,向着星原州各处奔去。

  池砚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不悔剑,他深深看向了无栖:“我们要去第六处祭坛处。”

  无栖猛地睁大了双眼:“第六处祭坛?!”五行大阵不是只有五处祭坛吗?怎么会有第六处祭坛?

  池砚遥遥指向了五行大山交汇处没入云端的山巅:“有的,我们曾经去过。”这一刻他向无栖敞开了自己的识海,无栖能看到自己眼中的风景,更能分享自己的记忆和能力。

  顺着池砚手指的方向,无栖双瞳同池砚一样出现了璀璨的金色的光芒。他的目光穿透了五行大山周围密布的云海,深入到了山川交汇处。

  无栖曾经和舒子清在山巅处建了一处传送阵,如今传送阵已经不翼而飞,因为承载传送阵的山体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盘旋的巨龙。

  无栖的眼眶一点点红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和舒子清建传送阵时,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们的力量都没办法穿越最高的山峦,原来山峦之下埋藏的是上古龙神的骸骨。

  历经了千万年,龙神的身躯依然伟岸,他身上的鳞片依然像黄金一样闪亮。他静静的闭着双眼盘曲着身体,两只巨大的翅膀耷拉下来,洁白的羽翼覆盖了他大半的身躯。仿佛下一刻,龙神就能睁开自己的双眼俯瞰世间。

  无栖呆呆地看向龙神的方向,隔着千山万水痴痴凝视着龙神的身躯,两行清泪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下:“原来你在那里……原来你一直在那里……”

  千万年来,他家的池砚砚独自一龙埋藏在山脉之中,隐藏在风雪之下。他明明是那么爱热闹的性子,却要忍受着漫长的孤寂,忍受着无尽的寒冷和苦楚。千百万年沧海桑田,巨石覆盖了他的身躯,风雪遮盖了他的容颜,凡人们忘记了高山之下沉睡着巨龙。他就这么孤零零的盘踞在高山之巅,为了人修承受着煎熬。

  这一刻无栖开始痛恨自己,他恨自己对池砚那么无情,竟然要让他再一次镇压妖兽,让他舍弃了辛苦修行而来的身躯,再一次埋身在高高的山巅。那是他的池砚啊,他怎么忍心?!

  池砚手忙脚乱地给无栖擦拭眼泪,尝试着安慰无栖:“别哭啊,小栖,你怎么了?别哭啊。”

  无栖衣袖掩面,泪流不止。他终于明白了池砚说的再一次封印要付出的代价:池砚要回归自己的本体,再一次经历神魂分离之痛,经历修为被抽离的痛楚和绝望。这样才能同一时间镇压住祭坛,五行大阵才能完整。

  可是这样做的后果便是,池砚辛苦修行来的身躯会消失,甚至于……他有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

  无栖好想让池砚离开,让他永远离开这方纷扰的世界,去过安宁的日子。可是他也深知,如果没有池砚,浮生界将会不复存在。

  感受到了龙神的力量,无栖这用龙神之力铸造的身躯,也能同池砚一样看清浮生界正在发生的事情。五处祭坛纷纷崩裂,无数的妖兽从地下爬出,它们张着血盆大口,在魔气的遮掩下对人修亮出了獠牙。

  雷泽、小苍山、藏拙山、荒原、玄剑宗……每一处大开的通道附近,都有修士浴血奋战。

  他看到他的师兄们咬紧牙关冲在妖兽侵扰的第一线,用尽全力保护着修为弱一些的弟子。他看到楚十八一头一脸都是血,却依然死守在阵法边缘;他看到傅敬舟正掀开倒塌的屋脊救出下方的百姓;他看到宁知咬牙甩出成堆的符箓给身前的师兄们提供力量;他看到宋锦灰头土脸提着剑一脚踹飞将要啃咬弟子的妖兽;他看到瑾妙仙子指挥着女修们布置下一个个绝杀阵,他看到柳蕴开启了最强杀招……

  他承认人修的应对很及时,也用了全力在抵抗妖兽,可是人修会累,妖兽却不知疲乏。修士们可以坚持一两个时辰,可以坚持一两日,可那之后呢?若是不能再次封印通道,妖兽终将冲破人修的防线,祸害整个浮生界。

  无栖痛哭出声:“对不起,池砚,对不起……”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道理他懂,他也做好了身死的准备。可是他只要一想到池砚将再一次踏入第六处祭坛,将自己全部的力量分裂开来而前路未知,他的心就像要撕裂了一般痛。这一刻他宁愿能封印通道的人是他,也不想让池砚遭受一点点伤害。

  池砚对他而言不只是是唯一的色彩,是暗沉世界中的光,更是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的家人和亲人。

  这么多年同无栖朝夕相处,池砚早已摸清了无栖的性子。可是看到无栖痛哭出声,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疼。有珍惜地将无栖拥入怀中:“没关系,我不悔。无论是自己做的决定还是答应你的事,我从不反悔,更不会后悔。”

  他已经得到了世上了最宝贝的无栖,就算再一次撕裂身躯分裂修为,再一次变成弱小的蛇虫又能如何?!无非是再来一次罢了,有小栖在身边,他有何惧?

  池砚珍重地在无栖额头上留下了深深一吻,眸色因为湿意变得更深:“走吧,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我们得给小伙伴们收尸了。”

  池砚的身躯和元神依然有联系,须臾间,二人便从当归山到了第六处祭坛处。因为地势高,祭坛处风雪大作,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在二人身上盖上了浅浅一层白。

  池砚抬起手摸了摸无栖的头发,轻轻抚了抚他泪湿的脸庞:“别哭啦,你平日都说舒子清哭起来让人头疼,你哭起来才让我心疼。小栖,你要相信我,我们说好了以后要过舒心的好日子。答应你的事,我决不食言。”说罢他将手中的不悔剑交到了无栖手中:“知道怎么用吗?”

  无栖含着泪微微颔首,直到池砚同他共享了识海,他才明白,原来不悔剑最才是五行大阵成型最关键的一步。

  池砚分离力量之后,需要用本命灵剑之力裹挟着他的力量深入祭坛。而那时的池砚已经无力举起灵剑,只能拜托另外一条龙帮忙挥剑。而世上已经没有第二只应龙能帮忙做这些事,只有同样具有应龙血脉的无栖才能完成。

  池砚微微一笑,眼底再一次泛起了湿意。他脱下了外衫盖在了无栖身上:“这里凉,别冻着了。”深邃的紫眸认真记下了无栖的眉眼,而后他抬起手潇洒地挥挥手,眼神不舍:“我出发了。”

  无栖眼睁睁看着池砚走向了龙神的身躯,眼睁睁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化成了灿烂的灵光进入了龙神的脑袋。他想他应该洒脱地对池砚说点什么,可是风雪太大迷了他的双眼扼住了他的咽喉,除了细小的抽噎声,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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