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沐和殷唯清离开博物馆办公楼的时候,卢先生还送了他们一本小册子,是他自己收集的方言山歌集。
“拿着吧,”卢先生热情地说,“里面有我刚才说的,关于阿梅姑的歌噢!”
穆沐道谢拿过小册子,他还真的挺感兴趣的,卢先生热爱工作研究的热情感染了他。
两人出了博物馆,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上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暖意,殷唯清提议沿着文化公园外面的步道散会儿步。
穆沐感兴趣地翻着小册子,虽然阳光很好,但是被冻僵的手还是有点不听使唤。
走到音乐喷泉广场的时候热闹了许多,有许多放寒假的小朋友在玩耍,还有些卖红薯.糖炒栗子.冰糖葫芦.糖画和小玩具的流动摊子。
殷唯清让穆沐坐一坐,自己去给他买些零食。
穆沐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把小册子塞进口袋,专心看小朋友们在广场上吹泡泡.放风筝。
不一会儿,殷唯清回来了。他递给穆沐一包糖炒栗子,自己则举着串冰糖葫芦。
“糖炒栗子你要是不喜欢,就只捧着捂手。”殷唯清说。
穆沐眨眨眼:“我想吃冰糖葫芦。”
殷唯清笑了:“这也是给你买的,怕你拿不下。”
穆沐捧着香甜的糖炒栗子,虽然河风还有些凉,但是他只觉得融暖暖.甜滋滋。
殷唯清一边给他投喂冰糖葫芦,一边站在一侧为他挡风。
穆沐有些不好意思:“你也坐下呀。”
殷唯清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侧着身:“风大,怕你感冒。”
“我哪有那么脆弱……”穆沐笑起来,自从回乡就再没有戴过眼镜的他,眼睛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殷唯清觉得自己不想管阿梅姑的事了,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和穆沐约会一整天。
因为和外婆说过傍晚才回去,穆沐干脆带着殷唯清在镇上走了走。
两人中午在穆沐最喜欢的小吃店吃了饭,下午还登了城南的小山。
“你也觉得阿梅姑曾经想求死吗?”他们在山顶俯瞰城镇的时候,终于聊起了正事。
殷唯清说:“往事不可追,现在因为‘化灵’而存在的阿梅姑,也只是她缺损的魂灵而已……当时的事谁说的准呢?”
穆沐掰着手指道:“我有几个猜想,第一个是她不想自己的庙宇顶着妈祖娘娘的名头,所以有怨气;第二是梅家出了什么事情让她显灵了;三是有人做了什么特殊的事情,比如笔仙或者许愿之类,招惹到了她……”
殷唯清一个一个回应:“第一点还有可能,第二点倒不至于。你不能把现在的她和生前的阿梅姑划等号,梅家如果不是她的执念,那么梅家发生什么事都影响不到她。第三点也不太可能,她本来就是因信众而化灵,人类的愿力不至于这样影响她。”
“‘化灵’究竟是什么?”穆沐早就想问了,殷唯清和外婆的态度都让他好奇。
“很难解释,”殷唯清说,“这一切的基石都是‘魂魄’这个概念,之前离魂的事里我和你详细说了。”
穆沐点点头。
“似乎全人类都有这种想法,人的死亡只是肉身死去了,而灵魂是不灭的。我们受宗教的影响,觉得灵魂会进入轮回。而其他宗教也有升入天堂或者打入地狱的说法。反正我是没有去过冥途那头的世界,我也不知道会怎样,但是因为强大执念而留下的灵魂,我们都称为‘鬼’。”
“人们认为‘鬼’是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它们总是被‘驱散’或者‘超渡’。而阿梅姑所谓的‘化灵’就是指她的意识留下了。她留下的‘灵’其实也类似于‘鬼’,只是你细看她,却也知道不是因为执念和怨气,而是因为‘信念’。正因为如此,你几次感受到的她仿佛是无悲无喜的存在……”
“不过,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到解释的,也不是所有解释都是正确的……”
穆沐也不多言,只道:“难怪,所以你们都不觉得她是‘半仙’呀?”
殷唯清笑了笑,帮少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殷唯清送穆沐回去的时候,才下午四点。
穆沐想起早上出门前外公的话,也觉得早点回去好。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穆沐问。
殷唯清道:“你晚上就好好睡个觉,我要再去看看那造像,确认一下。”
“你还是觉得是造像有问题?”
“探查了一圈,合理推测,”殷唯清把车在村口停好,“你觉得阿梅姑的香火怎么样?如果她真的完全靠信众的愿力留在这个世间,怕是早已经消散了。她既然还能恐吓你,必然有其他原因,我怀疑她的造像有问题。”
“那我也去!”穆沐脱口而出。
“没必要,”殷唯清为他解开安全带,“你在外婆家里好好待着,我才能放心。”
穆沐一时没有说话。
“真的没有必要……”殷唯清担心他不开心,不禁放低了声音。
“我知道,我也怕去了会拖累你,”穆沐对他笑笑,因为接下去的话而有些害羞,“但我也很担心你,我要是变强一点就好了……”
话音还没落,穆沐就被殷唯清一把抱进怀里。
“你是什么品种的小天使啊?蜜糖味的吗?”某人甜言蜜语地吹嘘道。
*
穆沐下了车,独自走在村中回家的路上。
太阳还没有下山,但是日头偏西,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他的影子打到地上。穆沐一边走,一边担心着殷唯清晚上夜探天后宫,突然发现影子里有两道光斑闪了闪。
“胖虎?”穆沐停下了脚步。
胖虎在提醒他,必然是有什么事,穆沐连忙环顾四周。
今天的长东村确实有些怪,正是忙碌准备年货的时节,路上本还有一些返乡的年轻人,可是现在村中的大道上,居然只有他一个人!
穆沐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兰华溪,此地距离村口与大桥还不远,朝路边再往外走一点就是堤岸。穆沐跑向石头水泥砌成的堤岸,这次他清清楚楚看见了夕阳下薄薄的黑雾随着河水缓缓流动着……
他又朝上游看去,绵绵不绝的黑雾随着水流从上游流淌下来。
穆沐不知道殷唯清有没有注意到河面,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掏手机,一边往天后宫的方向跑。
距离天后宫还有一段路的时候,穆沐又听到了乱哄哄的嘈杂声,显然不在路上的村里人又凑到了河岸边。
“哎唷,小沐你回来了?”一个眼熟的人见了他,招手道。
正是昨天那个村口的林大叔。
“林叔,发生什么事了?”
“又有人落水了,真是有点邪门!”林大叔说,“我不想看这个热闹了,正准备回去拿点香烛去拜拜阿梅姑。”
“谁落水了,没事吧?”穆沐紧张道。
“是村里两个小年轻,豆腐李家的。现在也不知道他俩怎么掉进水里的,不过救护车已经来了,应该不会有事。”
正说着,河边就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车子亮着应急灯从河岸开了出来。
“小沐啊,最近你可千万别去水边!”林大叔拉着他的手嘱咐。
穆沐连连点头,和林大叔道别。
恰好殷唯清的电话回拨了过来:“抱歉,刚才路边没地方停靠,我刚找到地方停车。”
“抱歉抱歉,”穆沐想起自己打扰他开车,也跟着道歉,“我们村里又有人落水了,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你现在立刻回家,别到水边,别去救人!”殷唯清着急道。
“我知道,”穆沐一边说一边往家走,“你如果要去天后宫,也千万要小心点!”
“我知道。”
“刚刚还有村民大叔和我说,他这就要回家拿香烛去拜阿梅姑。你觉得阿梅姑这是为了引起村民注意吗?”
“都有可能,今晚就能知道了。”殷唯清道。
穆沐回到自家院子,外公正披着毛毯坐在廊下听收音机。
“阿公,还是进屋去看吧,外头要起风了。”穆沐走到外公身边。
外公抬头看见他,只高兴道:“小沐回来啦,回来了就好。”
穆沐这才明白外公是在等他回家,心里又酸又暖。他扶着外公起来,替他拿上收音机。
把外公送回房间,为他开了电视和油汀,穆沐又去厨房找外婆。
“阿姆,我回来了!”
外婆正在烧柴热灶,她打量了穆沐几眼,确认他没事才道:“外头乱糟糟的又怎么了?”
穆沐搬了把椅子坐到灶边烤火,顺便帮忙看火:“听说又有人落水了,我没敢去水边。”
外婆点头,却不多问:“这就对了,离水边远一点。”
接下来一晚上,穆沐都特别心不在焉。他早早就洗了澡,缩到被窝里玩手机,努力让自己忘掉殷唯清晚上要只身夜探天后宫。
“啊,胖虎!我也想去!”好不容易熬到了九点钟,穆沐丢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
他也不指望胖虎能回答他什么,他只是焦虑。
穆沐不敢给殷唯清打电话,他不想传染焦虑。
他想了想,只是发了条信息:你什么时候来啊?
亲亲:早点睡,等你明天早上睡醒了,什么事都好了。
爻未:我睡不着。
亲亲:别担心,我手上还有一张五雷符呢,逼耿星河给我的。
爻未:你要是用了,那我就去找你,好歹我还有胖虎呢。
亲亲:别,我说错话了!
爻未:我说真的!
亲亲:乖,快睡吧。
爻未:好吧,我睡了,不给你拖后腿!
穆沐不想打扰殷唯清了,他打开轻音乐,戴上耳机,强迫自己赶紧睡着。
但是睡着后穆沐也不觉得安稳,他能感到自己一直在做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有人在唱着很怪异的歌,好像是早上卢先生给他唱的那首:“阿妈要嫁姑娘去人家,姑娘说郎君沉眠在水里……嫁衣裙红得要落火,公鸡叫惊醒三更锣,天光光未亮谁出门,大姑娘吊死柴门破……阿妈要嫁姑娘去人家,姑娘说郎君沉眠在水里……”
穆沐心里明白自己是在做噩梦,可是他怎么都醒不过来。
“天光光未亮谁出门,大姑娘吊死柴门破……”
一个少女扔了腰带上门楣……是阿梅姑!
屋里的烛油滴在红色的嫁衣上,慢慢烧了起来……好热……奇怪,我为什么被困在屋里?
着火了!为什么我被困在着火的屋子里!
穆沐有些慌乱地去推那屋门,但是门被人从外面栓上了。
这是个梦,我要冷静!
穆沐正想自己是不是该咬破舌尖,用童子眉破这困住他的梦。突然那件正在燃烧的嫁衣变成了天后宫里,阿梅姑穿的博袖云裳!
穆沐的心顿时乱跳起来,殷唯清是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