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沐想起囝仔,一时无言。两人走到穆家的小院前分开,穆沐浑浑噩噩走回家。他想把这事告诉殷唯清,但又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或许他暂时想静一静。
那个奋力救人的少女形象染上了阴影。缠绕在她身上的黑色怨气是由何而起呢?村民最一开始供奉她的祠堂,又是为了什么呢?
穆沐知道自己不该被阿宁的想法影响,可是他又忍不住去想。救起了三个排工的少女,被逼得自缢前在想什么?
她被葬在一片山林里,青草露水的味道.风过树梢带来的鸟鸣.湿润柔软的泥土。她看着那远远的天空,心情为何是平静的?
还有那尊香木造像里藏着什么秘密,是她翻覆了兰华溪上的竹筏吗?
穆沐满怀心事地走进小院,一时没注意到外婆正在院子里摘菜。
“小沐,你去哪儿了?”
“啊?”穆沐愣了一下,赶忙道,“阿姆,刚刚有人溺水,我去帮忙了。”
外婆皱眉:“你最近别到水边去了。”
“嗯,”穆沐应了声,他在原地犹豫了几秒,才下决心问道,“不要去水边……是因为阿梅姑吗?”
外婆听他一起阿梅姑却并不惊讶,她麻利地收拾起东西:“是阿宁和你说的?”
穆沐过去帮忙,低声道:“嗯,我还去天后宫看过了。”
外婆的手一顿,叹了口气:“你这爱管闲事的样子,真像你妈妈。”
穆沐一怔,笑了。
外婆也不等他回神,就往屋子走去。穆沐追在外婆身后:“阿姆阿姆,你知道阿梅姑是怎么回事吗?今天竹筏翻覆导致有人溺水也会与她有关吗?”
外婆走进厨房,只道:“我怎么知她是怎么想的?”
“她如果杀人了,会变成邪灵吗?”穆沐又问。
外婆把盆子一放,砰地一声:“这是谁教你的?”
穆沐心下一跳,装傻道:“什么?”
外婆深深看了他一眼。
穆沐避开她的目光,只怪自己得意忘形。
外婆转身去水缸舀了一瓢水,哗啦啦倒进菜盆里,声音淡淡:“我年纪大了,管不动你了。你只管别再靠近水边,不要让你妈妈担心你。”
穆沐低着头应道:“嗯。”
外婆的话让他心中的阴霾扩散开来,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阿姆,您不担心她害人吗?”
外婆低着头洗菜,手上的银镯撞在一起叮叮作响,声音依然平淡:“生死有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穆沐觉得她话里有话。但是想外婆一生定然经历了许多波折,于是他也不敢多言惹她生气,便顺着厨房的后门遛了出去。
厨房后门出去便是菜畦,穆沐走到菜畦外围的篱笆边,正好可以隔着田垄远远望向梅家的厝屋。
天光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农家的田地.矮山竹林与尚未泛起灯光的旧屋大厝,构成了一副看不出年代的画面。
此时此刻,穆沐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奇怪的惆怅。不知是为阿梅姑,还是为了囝仔。
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穆沐拿起来一看,是殷唯清已经到了酒店房间的信息。
他揉了揉脸,觉得自己清醒了些,尽量简洁地把阿梅姑的死因编辑了一下发过去。
殷唯清回道:晚上乖乖在家里,小心一些,别去到水边。
*
阿梅姑并非死于水中,可是大家总提醒穆沐不要去水边。
趁着外婆去看电视,穆沐在自己的房间里给殷唯清打电话:“为什么外婆也说不要去水边呢?阿梅姑并不是溺水死的呀。”
“虽然她并不是溺水而亡,但是她的祠庙崇拜却是救人于水。她化灵后的力量,与水有关。”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安静,殷唯清的声音很清晰。
“噢,”穆沐应了声,“我觉得怪难受的……”
“你通感敏锐,这与你情感丰富敏感的性格也是有关的……”
“停停停,我只是抒发一下感慨,你不用这么正经地回答我。”穆沐哭笑不得。
殷唯清轻声笑了:“正好打断你伤春悲秋。”
穆沐一想也笑了,心中熨帖,他道:“抱歉把你也牵扯进来,你一个人在酒店很无聊吧?”
“倒也还好,淫祠邪灵出事的话,也在灵协的管辖范围内。我已经找上面托了个关系,明天我去拜访一下你们这边的博物馆,从县志或者民俗研究那里或许能找到点关于阿梅姑的事。”
穆沐觉得他这个思路很对,但是想想外婆今天那一眼……他有点怂:“我可能去不了,我今天在外婆面前说漏嘴了。”
电话那边一静,殷唯清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约会的意思,就是很认真想帮忙。”
“你别说了!”穆沐虽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但心中还是一阵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大意呢!
乡村的冬夜总是特别安静,冷冽又安静。
穆沐挂断了通话,只想着自己快点睡着,第二天快一点来,快一点搞明白阿梅姑的事。他要好好过年!烟花还没买,梅家的板鸭还没买,给妈妈的香火供烛纸钱也要准备……
怀中汤婆子的温度渐渐散去,穆沐的意识也慢慢模糊,甚至还想摸索插头充电。但很快他又想起来,自己在长东村呢,怀里抱的可不是充电热水袋。
这阴盛的体质真的很讨厌,太畏寒了。穆沐在迷迷糊糊中想,下次还是买电热毯到外婆家来吧……穆沐觉得脚上已经发凉,他想把汤婆子推到脚下去,却又不想动弹身体。
思绪轻飘飘的,越飘越远……不知是多久,就在穆沐马上睡着的时候,一道视线.一个身影将他从战栗中惊醒!
穆沐的心砰砰剧烈跳着,他猛地坐起身,也顾不得冬夜的寒意,只希望自己快点清醒。
刚刚那是什么?阿梅姑?阿梅姑为什么在看他?
穆沐颤抖着去开床头的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
“胖虎,刚刚阿梅姑来过吗?”穆沐裹紧被子坐着,他选择问出声音。这夜静得让他害怕。
墙上的影子弥散开来,透出两点绿色的光斑。那影子晃了晃,示意没有。
穆沐摸着胸口,他觉得心还在猛跳。
他努力回想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那像个噩梦,但是又十分真实。
他看到一个嵌在白色光晕里的身影,是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那少女的面色在光晕里像是逆光般发乌,她像什么?对了,像是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叠在一起!
她看过来那一眼时,眼球在眉目的空洞里左右闪动了一下。
这并不滑稽。那一眼若平静的窥探,又仿佛凶厉的警告,这是在穆沐的感知里直接接受到的。
穆沐打了个寒颤,不可以再回忆了!
他拿起手机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发软,颤抖着划了老半天屏幕,电话才拨出去。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那头也没睡的人声音十分清醒。
“我,我睡着又醒了,”穆沐看了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到午夜,“她看我了!”
“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梦,”穆沐舔了舔嘴唇,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十分艰涩,“我快睡着的时候,她看我了,我惊醒了。我看见的她,像是一道黑一道白的晕影叠在一起。她的眼神,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没有情感.没有善恶,她仿佛只是看了一眼我是个什么东西……”
“别怕,别怕……”殷唯清轻声对他说,“别怕,你现在很安全。你忘了你在哪里?你在你外婆家里呢,她若是敢现身害你,你妈妈就第一个手撕了她。”
穆沐笑了一声,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颤抖:“很奇怪,我理智上觉得我并不该害怕她,因为我原本同情她,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都没经历过的白纸一张了。可是我忍不住心悸,忍不住颤抖……她看了我一眼,像是让我从内到外战栗起来。”
“深呼吸,乖,深呼吸……”殷唯清声音放缓了,但似乎隐隐压着怒意,“你不是在害怕她,你是被惊着魂了。”
“我?什么?”穆沐一边努力深呼吸,一边忍不住质疑。
“没错,就是小儿夜惊那种,夜半惊魂,”殷唯清故作轻松地逗他,“她在恐吓你,在你半梦半醒最不设防的时候,直接让你的神魂惊悸。如果是个普通人,此时怕是已经‘失魂落魄’,第二天醒来就变成一个傻子。”
“恐吓我?为什么啊!”穆沐觉得有些委屈,然后他又想起来,“她会不会也去报复你啊?”
殷唯清冷笑一声:“她最好来,不要欺软怕硬。”
穆沐不知为何脑补了殷唯清拿符箓轰炸不良少女的画面:“还是别了,你那么凶。”
“我哪儿凶了,说这话你有没有良心,嗯?”殷唯清低声问他。
穆沐觉得自己脸红了,嘟囔道:“我又没说你对我凶。”
“现在心还在乱跳吗?”殷唯清轻笑道。
穆沐摸着胸口:“好多了。”
“那我岂不是很失败?”
穆沐笑了:“你是我的定魂良方。”
“哪里学的,也会甜言蜜语了?”
“才没有!”
插科打诨了一通,穆沐心情真的放松下来,刚才的惊悸慢慢消失。
殷唯清才说:“她如此恐吓你,怕是因为你看出了她有所图。只可惜,她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穆沐想了想:“我也不是老好人,我只是希望村子不要出事,快过年了啊……”
年关将近,在外忙碌了一年的人都逐渐返乡。
虽然每一年都要说没有年味了,每一年吐槽春晚却依然关注着槽点,返乡的票买不到也还是要买。哪怕是在春节出国游玩的人,也不忘大年三十订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这是某种执念,某种一遍又一遍延续的仪式感。这一天很重要,重要到似乎什么恩怨情仇都可以暂停。不论在意过年还是不在意过年的人,至少要过了春节才有一年结束的感觉。
穆沐很珍惜春节,他从前不敢过生日,因此每过一个春节就是长大一岁。他希望自己快快成年,快快摆脱家庭的牢笼。而如今他珍惜所有和母亲团聚的节日,他无法接近妈妈,但是回到有妈妈的地方过节,就是团圆了。
穆沐不想让任何人毁掉他的春节,谁都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
春节守护者穆沐!虽然我也觉得现在愈发没有小时候那种年味,可是年纪大了之后又对春节有种怀旧的好感(?
不过今年真的是我长这么大最难过的一个春节了,希望一切快快好起来!
“她在看我”是个好笑的梗,是指产生爱豆在舞台上能看到自己的错觉。
还有穆沐说按照春节算年龄,是因为我们这边部分地方也有按照生日算周岁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