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里扶青在巍峨的高楼上立了许久。
身为典礼司执事，今日社火不夜日全权由他主持。
彩灯彩云全然亮起，万里的灯火，万里的玉楼金阁，亭台楼榭在水中映出斑驳的影，繁华得有些不真实。
城中守卫已然安排妥当，东裳城中几近一半的精锐都藏匿在万鬼窟暗处，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会全部出动。
百里扶青看向楼下——这是万鬼窟中最高的一座楼，站于其上一览众生，是个很好的瞭望台。
于是阑珊灯火中，他看到了一直等的人。
同从前总着华衣锦服时不同，那人现今不过发间插一根木簪，衣服也不过简单的灰衣，除过那张脸，近乎让他有些认不出来。
但那确实是归寒，东裳从前的大祭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祭司。
此刻正在阁楼间，同另一个青衣男子……亲嘴？
百里扶青的拳头紧了紧。
心里道不明什么感觉。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些事，那时候他不过是一个最低等的小鬼，成日以偷抢食物苟活。
也就是一次贪心偷了富贵小姐的玉骨，即将被乱棍打死时，遇见了归寒。
少祭司独属的黑色裂纹麒麟面具让那人看起来很是骇人，但面具之下传出的嗓音却极好听，不动声色将他挡于身后，才道，“今日城主诞辰，雀乔大小姐不成是想夺了城主陛下的风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少祭司，同其他氏族子弟不同，清清冷冷像一尊玉佛。
百里扶青暗了暗神，指间的佛串拨响一截，吩咐，“出动。”
—
外面的嘈杂声一节高过一节。这景象，确实有守卫在抓人。
兴尧下意识握紧归寒的手。
“是城中暗卫军。”
“？”兴尧偏过头。
归寒道，“相当于皇城中禁卫，由东裳城主专司。但今日出动，恐怕并不是由城主亲自管辖。”
“那你猜是由谁管辖的？”兴尧卖了个关子。
眼神同归寒对接，两人神色俱有些暗下来，很是心照不宣，“侧门。”兴尧道。
结果他们刚才从侧门出去，后头暗卫军已经搜了过来。
所谓侧门不过是一扇相较隐蔽的小门，下面是一个类似于露台的地方，此处是三楼，再往下便是酒楼之外了。
兴尧拉着归寒将跳下去，楼上便有人叫，“跳下去了，追！”
与此同时，街上的繁荣祥和也被打散，不断有巡游士兵高呼，“祥华殿有贼盗窃，现往万鬼窟南路逃匿，人族，两名，有见画像上人报官者，赏裳币万两。”
城主的暗卫也都并非普通鬼怪，千呼百应下，分外迅捷，告示已经贴了满街。
兴尧经过一个面具摊，趁摊主没注意随手扯了两副面具给他和归寒戴上。
“现在是哪？”他问道。
“绿衣巷，万鬼窟最大的黑市。”
楼上瞭台已经有人报，“贼往绿衣巷南逃。”
“……”
哪个王八羔子眼睛这么准！
这是根本跑不掉了，兴尧想，他算了算，他们现下已经来来回回至少绕了五六十条街道，每转一条巷楼上的人便会昭告天下似的播报一回，但却始终没见真枪实弹的来抓他们二人。
腿跑的快要废，经过一处拐角，才终于停下来。
楼上那把人当猴耍的估摸并不是主要来捉他们二人的，而是以他们两个为饵想引百宥胡烟出来。
思及此，兴尧甚觉不公平，那老家伙不知道憋那个旮旯偷闲乐了，却让他们两个在此受罪，真是不公平。
“归寒，”兴尧脑子一转，唇角牵起，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咱们往绿衣巷的大榕树下走。”
若他猜的没错，那儿应当就是百宥胡烟那老头儿的老窝。
归寒也猜到了，说，“他们要找的就是百宥胡烟。”
“对啊。”兴尧笑。
归寒道，“那你还将他们往百宥长老的住处引？”
兴尧更笑起来，“不往虎山行，怎么能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果然他们到达大榕树下才立了未有半柱香，一名领头模样的人便领着一群暗卫军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
“少祭司大人。”百里扶青略一拱手，端的是对少祭司的东裳礼仪。
兴尧眉头挑起。
便听眼前这绯红官袍的白面人道，“得罪少祭司实乃在下无意，我们要找的人便在这棵榕树之后，还烦请大人高抬贵手。”
兴尧执起归寒的手抬了抬，“执事大人请。”
眼见百里扶青的脸色黑了一圈，兴尧又道，“我家夫人已经给大人抬了手的，”虚行一礼，面不改色，“请。”
百里扶青脸即将真被气黑了。
他说的“烦请高抬贵手”自然并不是真让归寒抬一抬手这般简单，百宥胡烟身为青雀族最资深的长老，术法身手在东裳境内数一数二，这棵榕树虽说他们都知晓是障眼法，但也无可奈何。所以还得归寒来破解。
但看眼前这意思……百里扶青心里一沉，有一瞬间杀气都即将溢出来。
“好，”他压下近卫差点便要出刃的刀，“那便要烦请二位入昭刑司一趟了。”
东裳昭刑司，魔鬼炼狱一般的地方，里面只有进去的活物与出来的残肢断臂。
“那倒不用，”百里扶青这话一开口，兴尧立马认怂，“大人要进去简单啊。”说着他轻松捏了个术法，特质的莲花鬼灯自袖口幽幽燃起，便听“咔哒”一声，百宥胡烟那张老气横秋的脸立时跳到众人眼前。
兴尧：“……”
“前辈。”兴尧不动声色退后，乖乖道，“晚辈并非故意。”
百宥胡烟撇他一眼，神色很是不耐烦，半晌，一圈的暗卫军都蠢蠢欲动，才憋出两个字，“憋孙！”
兴尧：“……”
都说了不是故意，谁能想到您老人家就在门口静静等着啊。
而且他本意是想多说几句话拖住这些人的好不好。
“姜十娘在哪？”百宥胡烟径自走出，道。
百里扶青神色微暗。身后数千暗卫已经蓄势待发。
“陛下自有要事。”
“什么要事？”
百里扶青这回不答了。
百宥胡烟轻轻嗤笑一声，“不过一介篡权谋位的女流之辈，量也并未有胆量同老夫正面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