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钱,兴尧只觉他现下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归寒?”归寒虚晃了一下,兴尧侧眸,便见归寒又是紧紧蹙着眉,面容痛苦。

  这是又想起了什么么?兴尧突然想起他那日周公梦蝶,见那青衫人被火光撕裂又愈合,痛苦不堪的脸。

  他心里一瞬便悸得厉害,记忆尚且如此痛苦,况在许多年前,他怀中这人还亲身经历过。

  “过往不复,未来可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可究竟又有谁能知晓,何为佛?何为魔?何为过往?何为未来?

  他装得如何潇洒,归寒记忆全失变得如何不知事,可他们二人,却终究不是世外之人,既非世外之人,红尘往事,因果轮回,便都是要解决的。

  兴尧突然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也许,他想,他遇见归寒,是天道眷顾迷茫之人,赠予他的一盏明灯。可又一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道,便突然觉得这世间的缘分妙得紧。

  只是他抱着归寒才行出了博物阁,却突然被一飘忽忽的鬼魂拦住。

  “两位尊友,”这鬼魂倒礼貌,文绉绉的,还行了个礼,“我家大人请两位过去。”

  看看,又是这番说辞,“我家大人”到底指的是哪家大人,而“请两位过去”,又到底是请他们过哪里去,通通都没有说。词不达意。晦暗不明。

  兴尧冷着眉眼道,“你家大人是将腚上的皮都贴在脸上了么?”

  那鬼魂没有听懂,愣了一下,却知晓这定不是什么好话,脸上都浮起了一层雾。

  兴尧拐了个弯,继续走。

  那鬼魂却也继续跟着他,跟了好几步,等兴尧贴了个穿墙符过了皇宫城墙,鬼魂突然开口问,“尊友方才那话,是何意?”

  兴尧给归寒吃下了一粒药。

  他皱起眉,大约是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比从来刨根问底的归寒看起来还要傻兮兮的鬼。但归寒是原则性强,并非不懂变通,赤子之心难得,可这鬼,他只觉得能力不行,傻的可以。

  譬如若是旁的,便会思索着给他透露一些他们要去做什么的详情来,可这邀他们过去的人也奇怪,什么也没有说,又派一个修为这么低下的鬼魂。

  兴尧道,“脸皮厚的可以。”

  那鬼便笑开,竟瞧兴尧都亲切了,“原来是这么意思,尊友怎么知道我家大人脸皮厚的?”

  兴尧:“……”

  他说的太真诚,兴尧一时无言以对。

  他道,“你家大人是谁?又叫我们去什么地方?”

  那鬼魂答,“我家大人便是我家大人,叫尊友去的地方总归是个地方。”

  兴尧:“……”收回方才的话,这不是傻,这根本是个老赖。

  兴尧决定用老赖之法回这鬼魂,再次拐进一条暗巷后,临到地方了,他终于道,“你不是要我们二人见你家大人么?先过来。”

  鬼魂犹疑了两秒,走近了些。

  “啪!”兴尧将一纸符精准的贴在他胸前。

  鬼魂立时便脚粘着地动弹不得,但他现下口还能言,见眼前之人便要没影,当即便急了,这一着急之后,倒还说了句有用的话。

  “你腰间的黄铃……”他喊了一声。

  白衣道人终于回过身来,“你认得?”

  鬼魂道,“我觉得熟悉。”

  兴尧道,“傻逼。”

  经过这一段小插曲,兴尧到底半扶着归寒进了客栈安顿下来。

  归寒心里明切的知道,他此时正在梦魇。

  梦里是生刮着人脸的黄沙,手中是黄沙,衣上是黄沙,整个天地都是黄沙堆砌而成,可目之所及,他却能清晰看见天空中翻飞着的巨大的人高飞行木雕。这种器械靠蕴藏在东裳这片土地底下的婆罗石做为燃料运作,飞得并不快,却能携载一定重量的火药。

  东裳的精怪们不知道那些白净无毛的中原人是如何探寻的那些黑徐东西,而他们也并不知晓,为何那些中原人前赴后继的,宁死都要来此去抢夺并不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

  “庶民无罪,怀璧其罪”,壁无罪,庶民亦无罪,只是因为他们自己并没有这样样价值连城的璧罢了。

  炮火投放下来。

  只是在成片的火蔓延上周身同伴的尸体时,东裳的精怪们才迷茫的发现,原来他们自以为高于人类的修为与寿命,在那些巨型器械前根本不足可挡。

  归寒的眼睛跟随着青衫人的视线望过去,他甚而能隐隐感受到这副躯体主人满满的苍凉与悲伤。

  “大人呦,”他听见有声音从旁传来,“您搁这可还是嫌咱们这些妖怪活的太长?”

  “无毛怪们已经答应议和啦,”又有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少祭司大人却也是无毛怪,那你们说说看,四年前少祭司大人算的那卦国运,却到底是不是故意要栽咱们?”

  流言蜚语,自中原人攻打过来伊始,便从来没有停过。

  归寒头疼得愈紧,正这时,却听到一声冷如寒冰的嗓音,“妄议政事者,拉出去,斩!”

  狐狸面具的人走近,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听那些东西嚼舌根?”

  青衫人眼眸垂了垂,“无聊罢了。”

  可下一瞬,视线中飞行木雕又飞来——“陈阿三!婆罗臂!”雀乔霖桑立时高声叫起来。

  婆罗臂,一种可以用法力催动的小型武器。

  “不用。”他身旁的青衫人极冷淡,这两个字毕,周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长长的翅膀展开飞起,那木雕中之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头颅便已被卡擦拧断了。

  “卡擦!”

  鲜血喷出的同时,归寒终于醒过来。

  视野中成片的红逐渐褪去,转而替之的,是一盏巴掌大的琉璃灯。归寒瞧见了灯下兴尧愈显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