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朱诉月明艳白皙的脸出现在在地窖口上方。

  她往下瞧了一眼,黑得不见底,就只看见归寒和兴尧仰头瞅天的脸。

  井底之蛙有的一拼。

  这种地窖的前半截壁上都被凿了石砖,越往下,便依旧还是硬邦邦的土,专门贮藏蔬果。

  朱诉月垂了绳子下去,将另一头栓在柱子上打着死结,等兴尧上来以后,她便瞧见了兴尧身后活生生的归寒,瞳孔都缩了一下。

  “……假死?”她道。

  “不是,”归寒眼眸平静,“既然都说是妖怪了,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死。”

  其实他阐述的不过是事实,可这番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朱诉月便连看了归寒好几眼。

  “托娘子你的福,”兴尧方才才吮了归寒指头上的血,唇色殷红,“某差点以为自己要追寻先人了。”

  朱诉月也瞧见了兴尧唇上的血,又往下瞅了瞅归寒那只割开好大条口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的手,对兴尧道,“……不是在底下给你留食物了么?”

  兴尧伸了只小拇指比划,“一指胡萝卜?”

  他眉头皱起来,那截指头便和他的脸都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憨态来,朱诉月竟然被逗的忍不住笑起来,“……一指。”

  “你有没有心?!”兴尧“嘿”了一声。

  朱诉月却指了指归寒,道,“我自然有心,他没有。”

  归寒一脸莫名其妙的被拉入话题,瞪圆了眼郑重道,“我有心,不过没有心跳,”罢了他还一本正经的提醒,“不要乱说。”

  “……”

  .

  出来是出来了,好歹活着,但是朱诉月提醒归寒和兴尧说是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客栈中的其他人根本不知晓。

  兴尧好歹喝了些水,便又问朱诉月这两日其他人有没有被鬼怪杀害的。

  朱诉月将晚上赵明柔和赵温的情况大略讲了一遍,转而直截了当的告诉兴尧,她说她觉得红字上说的那句“你们中有人犯了错误”,应当只是赵家的人犯了错误。

  但这也仅仅是她的猜测。

  因为鬼怪总是缠在赵家三人周身,这个现象也只是臆断而已。

  而他们几人之中,就只有兴尧和下落不明的赵明泽看见过怪物的真面目。

  “大约是只秸秆化成的怪物。”兴尧道。

  朱诉月“嗯”了一声,旋即沉下声,“虽然最大的怪物总是围绕着赵家父女二人,但是昨夜赵温来我房间的时候,”她声音又沉了一个度,“他背后有东西。”

  “小鬼,”归寒道,“没有伤害你?”

  “一个木偶娃娃,”朱诉月的脸色变得灰白,“……木偶是赵明泽的模样。”

  “你怀疑赵温被附身了?那你怎么还敢同赵温动手?”归寒听后神色只是轻微变了变,又问。

  “不是我动的手,”朱诉月的神色瞬乎变了好几次,兴尧发现这女子似乎在隐忍着极大的恐惧似的,顿了许久之后,朱诉月才又道,“赵温那傻子杀人也是不会的,他那柄刀亮着寒光夜里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她又顿了一下,“我不会功夫……我力气也没有那么大,我本来……是想偷袭他的。”

  兴尧终于拧眉竖耳起来。

  朱诉月道,“是那只木偶在控制我。”

  兴尧和归寒对视了一眼,“木偶没有控制赵温。”

  他想杀了赵温?

  可若仅是杀了,何必废这么大力气?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仅仅是想吓一吓那个男人吗?

  而且,朱诉月到底是触碰了什么,她是活人,又怎么会被木偶控制。

  冷汗。

  千思百绪之后,归寒问朱诉月,“那你想要干什么?”

  兴尧却拧起眉细细的看着朱诉月,不解的表情溢于言表,“你不信李寄奴和楼商?为什么晚上没有告诉他们?”

  大约被兴尧猜出了心思,朱诉月坦诚道,“我当然不能信李寄奴和楼商,木偶师操纵的也只会是死人,所以我想让你们帮我确定,我是否活着?”

  这话不假,木偶师操控木偶,也有一些修习了术法的,但也同赶尸人差不多,操纵的不过是死人。

  活人身上自有生气,根本不可能操纵。

  “你为什么晚上没有告诉楼商和李寄奴?”兴尧又重复了一遍。

  “若是他们知晓我这一点之后,他们一定不会确定我是否还活着。”

  “朱娘子怎么确定?”兴尧笑了一声。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

  现在已经有鬼怪接二连三的不断只绕着赵家父女二人。

  李寄奴此人,功夫极佳、粗犷散人一个、不喜多管闲事,而楼商商贾出身谨慎圆滑更是,所以若这两人一旦确定了赵温这个罪魁祸首,是一定不会管朱诉月的。

  兴尧终于听见了自己想要的话,脸上笑眯眯的,眸底却变得极冷,“依着娘子的意思,我同归寒看着像是良善之辈?”

  朱诉月没有说话,她自觉她理亏了。

  先前逼迫归寒的人是她,而今在这求人的也是她,这天底下哪有这么烂好人的事儿?

  而且,就是因为她的尝试,归寒若真是人类,早便死过一次。

  这笔账换了谁都不好受。

  “自戕那时其实不算朱娘子的错,”归寒却缓缓道,“是我自己的主意。”

  这家伙还好意思说?

  兴尧的脸一瞬黑的彻底了,这家伙知不知道他当时差点就真哭了,真是太丢人了!

  “……既然是赵温,那我们只要随时紧瞧着赵大人父女,自然就可以见到怪物破了这鬼地方。”

  朱诉月低了头,“……算是求你们。”

  兴尧道,“有朱娘子这般求人的?”

  极长的发绳垂在他的肩窝处,兴尧的青衣上斑斑点点沾的都是归寒的血,他眉眼唇上都尽是笑意,连声音也是侃笑玩儿似的,只是不瞧他那双眼的话。

  连归寒都愣了愣。

  “朱娘子?”

  此时正值下午时分,后厨内的光线像是秋日里泾渭分明的河水与岸一样,一半是橙黄的明,一半是灰白的暗,而朱诉月恰站在那道线上,便像是站在阳间与阴间勾连的门中。

  楼商的声音像是一击闷鼓敲在她的心头。

  朱诉月应了一声,楼商朝内里走了几步,照着这个角度,他定然已经瞧见了归寒和兴尧。

  “楼兄。”兴尧的声色稀松平常。

  楼商圆滚滚的脸一愣,却并非是瞧见兴尧愣的,他有些见鬼了的死盯着兴尧身边的归寒。

  “楼兄。”归寒亦道。

  “……”

  肉眼可见,他被这一声叫的又骇了一跳。

  圆球包子脸差点扭成一条惊愕的麻花。

  “……”

  “楼兄在看什么?”兴尧笑了笑,说罢还装作无意的朝他身边瞧了瞧,“有什么问题?”

  瞧瞧,他说的是“有什么问题”,而不是“有什么东西”,既不会引起归寒的注意,又恰到好处的暗示了楼商他眼睛确实看到了其他人都觉得“没有问题”的东西。

  而这东西竟然连兴尧都毫无察觉。

  所以面前楼商的表情一瞬变得精彩极了,“啊,我……我突然想起来李兄还让我办什么事呢……告辞,告辞。”楼商竟硬着头皮艰难的做了个礼,这才要夹着尾巴似的要逃离这个地方。

  “哎哎哎,”兴尧一把拉住他,“我们和朱娘子在这讨论问题呢,你走什么走?”

  “我还有事,真的不能陪同,”楼商扯着自己的袖子,“真的有事……哎哎尧兄你就不要拉上楼某了,我一个破商人我……我害怕……”

  颤着声音说罢,楼商还不忘觑着去瞧归寒。

  归寒:“……”

  朱诉月一听他这一大段颤巍巍的词瞬间便明了楼商到底在怕什么,提起归寒的长袖,无奈道,“活的,不是鬼。”

  归寒惊愕的朝楼商跟前走了走,“我是鬼?”

  “不不不,不是。”楼商立马死命的要往后去退。

  瞬即反应过来,“……好你个兴尧!”

  兴尧依旧装傻充愣,“我怎么了?”

  “……你没怎么,”楼商这回终于扯开了自己的衣袖,“……你很好。”

  “我自然知道,大家也自然都知道。”兴尧笑着弯唇。

  “……”

  大家:“……”

  .

  其实他们在厨房那儿谈论了那么久,楼商来的比较迟,也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话。

  归寒既然还活着,兴尧既然也被救了出来,楼商除过感到有些愧疚外,更多的还是庆幸。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楼商也发现他们中那个叫赵温的知县最近不对劲,不是那种有趋势变成鬼怪的不对劲,而好像是经受了强劲的精神压力后,那家伙变得有点精神失常了。

  一想到这,楼商就又回忆起晚上李寄奴问他们中有谁有没有梦魇过。

  这么说,李寄奴也察觉到了啊。

  也是,明眼可见,赵温最近太不寻常了。

  就比如,昨晚他突然要去杀朱诉月,再比如,今天午饭的时候他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抠自己的喉咙,非要说是什么碗里全部都是头发,还说什么他看见了蠕动的蛆.虫……

  ——明眼可见,那家伙越来越不正常了。

  而楼商也愈来愈确认,赵温极有可能就是鬼怪要找的那个人。

  那他们接下来怎么办?

  杀了赵温吗?

  但鬼怪如此神通,却又为什么要他们这些平民小卒来动手,所以他不确定,那个“杀”字,究竟是要怎么杀?

  直接手刃?岂非让这个犯错者太过痛快?

  凌迟?五马分尸?

  不不不,那不过是人类的法子。

  而且出于最近赵温发疯了似的的反应,楼商并没有将归寒和兴尧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所以当然,赵温不知道归寒还活着,李寄奴自然也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