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被烧了大半,幸好居民早已被疏散,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在场的天师负责善后,确认是谢运下令放火,一切赔偿的费用被算在他头上。

  林玖开走了一辆车,将南灯和连译两人送去临时安排的住处。

  翁平然原本想一起去,被林玖委婉劝阻:“老师,您留下来吧……我会向您解释的。”

  他猜到林玖有所隐瞒,现在还不方便说,于是识趣地作罢,叮嘱他路上小心。

  剩余的天师被告诫不许提起今晚的事,不许互相随意谈论,也不许擅自离开长扬。

  但表面上不让谈论,各自心里如何想的却拦不住。

  亲眼见到山神,不少人都激动万分。

  那可是山神,唯一一位具有智慧、最像人类的神。

  山神的出现,意味着地灵不再衰弱,各地的鬼祸得以控制室,瘟疫也一定将不复存在。

  很久以前还有一种说法,山神的气息滋养万物,也包括人类,所以才会有一部分人能够修习灵术,成为天师。

  这个说法不曾得到验证,但在山神销声匿迹的漫长时间里,新加入内庭的学徒天赋都平平无奇。

  总之,山神终于愿意现身,是个绝对令人振奋的消息。

  除此之外,在场的天师也都看见了,站在山神的身边的是连译。

  甚至当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无动于衷,并没有向山神行礼的意思。

  也许连译早就见过山神了,但他又凭什么能见到山神?

  先不说连译的品行如何,他天生煞体,身边的花草待久了都会自动枯萎,人魂不敢近身。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会相信,连译能有资格站在山神身边。

  后来混沌神变幻成巨大的兔子头,蹲在山神的身后瞪着一双红眼,没人敢随意抬头打量。

  只有翁平然看见了南灯悄悄牵住连译的手掌,疑似与他关系密切。

  翁平然坐在旅馆外的台阶上,拿着手里的通讯器面露犹豫。

  他实在很想立即给林玖发传讯,问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尤其是连译与山神的关系。

  但这样的问题,即使只存在于脑海中,也总觉得是对山神的不敬。

  还能是什么关系?天师是山神的侍奉者,是仆从。

  不食烟火的神明,更不可能沾染上世俗情爱。

  翁平然眉间紧皱,犹豫很久还是放弃了,耐心等林玖主动联系他。

  至于他看到的那一幕……多半是天色太暗,眼花了吧。

  他收敛神色,转而找出谢运的通讯号码,准备联系他。

  通讯被接通,却一直无人回应。

  尝试了三次未果,翁平然不再等待,将谢运调派的人全部改为自己接手,并让人搜查谢运当下所在的位置。

  谢运和谷虚有着一样的目的,想抓住连译,翁平然原本不想管。

  但他竟然下令对旅馆放火,这样的行为实在不妥,加上林玖离开前,让他审问两名负责抓捕行动的首席天师。

  翁平然从中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心里有了些提防。

  远在街道尽头的漆黑角落,丝丝雾气慎入地底。

  “你看见了吗?”雾鬼问道。

  地洞上方的圆盘缓缓旋转,传出谢运沙哑的声音:“看见了。”

  “那是山神吧,他与连译在一起。”

  “他竟已从魂体变成了人……他怎么成长得这么快?”

  谢运话里带着浓浓的不甘:“他和那只怪物躲在塔里那么久……这不应该。”

  秽首的恢复速度,也比他预计的要快许多。

  难道,他还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他们可能发现了你,”雾鬼的声音飘忽不定,“近期我会小心一点。”

  —

  另一边,林玖一口气订了好几家旅馆,让南灯两人选择去哪一家。

  南灯从地图里查看位置,随意选了一家不远也不近的。

  “老师对今晚的事不知情,对旅馆放火是谢运的命令。”

  林玖说道:“我们来到长扬后,一直在关注病患的情况,其余方面确实有所疏忽。”

  他猜到谢运的目的,却不知道他的速度这么快,连译的行踪恐怕在最初带月季花离开时就已经暴露了。

  林玖的脸色有些沉:“他很可能算准了禁制发作的时间,不然不会这么凑巧……”

  还好最后没出什么问题,连译也醒了过来。

  继续一味地隐藏,谢运一定还会有所行动,更重要的是他身为长老位高权重,一些不知情的天师会被蒙蔽,听从他的驱使。

  而今晚的情形,南灯也看到了,大批天师依然追随山神,他是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存在。

  如果南灯需要助力,天师始终在他的选择之内,这也是林玖的想法。

  若还有人敢质疑山神,就交给自己和翁平然来处理。

  南灯默默听着,新的旅馆很快抵达。

  “您与连首席今晚先好好休息,”林玖打开车门,在前方带路,“有什么需要联系我就好。”

  他也定了个房间,就在同一楼层,随时注意各种情况。

  至于翁平然那边,要向他解释的还很多,也得先经过南灯的同意才行。

  地灵鹦鹉依然蹲在南灯的肩头,重重地哼一声:“你们这些人类,弯弯肠子就是多。”

  林玖也不敢反驳,掏出房卡为两人开门。

  离开前,林玖恭敬道:“那我先走了。”

  他低着头,与南灯手里的兔子头对上了视线。

  林玖顿时后脖一紧,轻声道:“您也早些休息。”

  关上门的瞬间,南灯立刻扑进连译怀里,紧紧抱着他。

  “你没事了吗?”他抬起头,担忧道:“我以为……我还以为……”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直到现在南灯才彻底卸下所有防备,回想起来十分后怕。

  连译弯下腰,抚顺着他的脊背安抚:“没事了,今晚是意外。”

  南灯呼吸有些不稳,非常用力地抱他,偏头靠在他心口的位置,感受他的体温与心跳声。

  连译低头亲吻他的发丝:“别怕,我不会死。”

  南灯小声道:“真的?”

  连译没有继续回答,拥着他:“晚上还没吃过东西,是不是饿了?”

  南灯老老实实点头:“嗯。”

  连译松开他,去找房间的电话点餐,南灯紧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鹦鹉落在门边的柜子上,歪头看着两人。

  它今晚不准备工作了,打算守着南灯,确认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天师乱来。

  兔子头跳上柜子,来到鹦鹉身旁。

  鹦鹉一下子变得拘谨起来,挺直身体:“混、混沌神大人,您好。”

  它先前不知道兔子头的身份,巨兽现身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下。

  兔子头的耳朵抖了抖,表示自己听到了。

  它围着鹦鹉打转,一双漆黑的眼睛总盯着它长长的尾羽。

  鹦鹉尾巴一阵发凉,后退了几步:“混沌神大人,我去看看窗户关好没有……”

  它逃也似的飞走,来到南灯附近。

  已经是半夜,旅馆的送餐有点慢。

  等南灯终于填饱肚子,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南灯困得不行,还想洗了澡再睡,让连译给他吹头发。

  等头发吹干后,南灯掀开被子躺好,看见连译也准备洗澡,带着衣物独自去浴室。

  南灯听着浴室关门的声音,翻来覆去没了睡意,起床来到浴室门前。

  他敲了敲门,里面的水声停止,连译问道:“怎么了?”

  南灯忐忑不安:“我担心你……我可以进去吗?”

  他害怕连译又突然晕倒,心里不踏实,要看着他才行。

  浴室内的连译沉默了片刻:“我没事,去睡吧。”

  他向来不会和南灯一起洗澡,也不让他进浴室。

  “我睡不着……”南灯抿了抿唇,默默将额头抵在玻璃门上。

  南灯就这么在外面等着,连译迅速洗完打开门,下巴上还挂着水珠。

  他阻止要扑进怀里来的南灯,无奈道:“我去吹头发。”

  南灯乖巧点头,打着哈欠跟在他身后。

  终于等到连译能一起躺下睡觉,南灯开心蹭进他怀里闭上眼,很快睡着。

  第二天,南灯早早醒来。

  林玖过来送早饭,顺便告诉他们,翁平然想见南灯。

  南灯捧着牛奶:“是那个有白头发的吗?”

  “是的,他就是我的老师,”林玖说道:“谢运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了,他身边的下属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师想了解更多的情况。”

  林玖将雾鬼的存在告诉了翁平然,并怀疑谢运与瘟疫有关。

  但雾鬼一直以来藏于暗处,从不让自己被天师发现,目前应该只有连译与南灯和这只鬼接触过。

  而南灯在业障塔的经历,没有他的同意,林玖不会擅自说出去。

  南灯犹豫着说:“好吧……”

  他顺便想去医院看看,于是林玖将见面的地点定在医院,时间是今天下午。

  鹦鹉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一直守在南灯身边。

  白天它也困了,蜷缩进南灯的衣兜里睡觉。

  睡到一半,鹦鹉被挤醒。

  它睁开眼,与居高临下的兔子头对上了视线。

  “混沌神大人……”鹦鹉缩缩脖子,“我、我去另一边睡……”

  它飞快逃出去,钻进另一侧的衣兜。

  —

  医院的休息室被提前清理出来,翁平然在里面焦急等待。

  终于,林玖的传讯发来,说他们到了。

  休息室的门很快被推开,最先进来的是连译,随后是南灯。

  林玖跟随其后,并关上了门。

  外面的走廊还有好几名高级天师,是翁平然连夜从隔壁区域调过来的,都是他精挑细选,比较信任的下属。

  他看见南灯,和昨晚一样激动万分,眼看又要朝他跪拜。

  南灯后退了半步:“不用……”

  翁平然及时停住,侧身恭恭敬敬道:“您请坐。”

  休息室里没有其他人,凳子早已被擦得干干净净。

  南灯坐在门边的位置,连译站在他身侧。

  林玖先为自己的老师做了自我介绍,南灯点头:“翁长老。”

  他声音很轻,看着年纪也小,眼神清澈单纯,仿佛不是传说中的神,而是某个邻家惹人怜爱的晚辈。

  翁平然从未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他组织着语言:“您叫我老翁就好……”

  南灯悄悄打量着他,能感觉出他是带有善意的,也放松了些:“我叫南灯。”

  兔子头听见说话,从衣兜里钻出来,滚到南灯的手心。

  翁平然看见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凶残的巨兽。

  南灯捧起兔子头:“它叫小兔。”

  翁平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好、好……”

  兔子头对他不怎么感兴趣,又重新钻进衣兜里继续睡觉。

  “您昨晚休息得如何?”翁平然关切询问,“我再给您身边多安排些人?”

  南灯摇头:“谢谢,不用了。”

  翁平然应下,林玖为他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侧前方,开始提及正事。

  在南灯的授意下,林玖把当下已知的情况,以及部分猜测都说了出来。

  包括南灯与兔子头曾经的遭遇,对谢运的怀疑。

  翁平然越听越心惊,膝盖发软:“您与混沌神竟然在业障塔中……此事是内庭与我等的失职。”

  他立即让林玖发布撤下谢运职位的公告,并向南灯保证:“您放心,我一定尽快彻查此事!”

  “还有……”南灯眼里隐含期盼,问道:“翁长老,你可以治好连译吗?”

  翁平然愣了一下,看向连译。

  连译站在南灯的身侧,从进来后就没说过话。

  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南灯出声时,他才有一点点反应。

  翁平然迟疑道:“您是指连译身上的禁制?那是卓清的所为,我不太清楚……但可以试试。”

  山神都发话了,再怎么也得想办法尝试解开。

  翁平然思索着,又道:“那不如由我将连译带走?有林玖在您身边侍奉……”

  南灯不解:“带去哪里?”

  只是治病而已,为什么要带走?就算要去别的地方治病,他也可以一起跟着去。

  翁平然神色迟疑,面对南灯,他没有丝毫隐瞒,直言道:“带走他,既是检查他的身体状况,也因为他先前被撤职,还在危险人员的名单当中。”

  南灯大致明白了意思,垂下的眼睫微颤。

  “此人实际十分危险,不知会不会做出过激行为,”翁平然继续说道:“若您要继续留他,最好先完成审查程序。”

  做完了审查,洗清连译身上的部分嫌疑,再看看要不要恢复他的职位。

  翁平然话音刚落,桌子上的水杯莫名抖动,后侧空闲的椅子划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休息室内充斥着无形的力量,周遭的事物都被影响。

  南灯抿着唇,明显不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