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人耳目,下山走的是一条不常有人走的小路。
小路野草疯长树木茂盛,不是很好走,但是风景也是真的好。
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男生速度倒也不慢,只不过其中看起来要年长一点的那位,一路走有些蔫头耷脑的。
“我们……真的不用跟别人说一声吗?”
为什么要悄悄的走?还特意做出了岑少爷在屋子里睡觉,不许人来打扰的假象?
他又为什么被岑少爷冷冷淡淡的看一眼就全盘接受了他的安排,甚至主动配合起来?
有点后怕,还有点头大。
“说了又要兴师动众,太烦了,反正我们只是去玩小半天,下午就回来了,谁也发现不了。”
岑青丝毫没有蛊惑利用了单纯男生的愧疚,走着不太好走的山路,心情却是有些雀跃的。
他看出来这个男生单纯,只是没想到在贺家工作了还能单纯成这样。
一切顺利得出乎预料。
这就导致本来是为了找寻线索和生机的旅程中,也多了几分故地重游的喜悦之情。
岑青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害怕触景生情,在姥姥姥爷过世之后就再没没回来过了。
现在能再回去看看,他是开心的。
至于偷偷溜出去,他确实就是不信任贺隶。
贺隶身上有太多疑点,即使他多诚恳的解释了他的意图,岑青也不会相信他。
何况他还时而不受控制的被上身。
虽然他背上也疑似一直背着个鬼……总而言之他还是宁愿避开可疑的贺隶独自行动。
他要去找个人。
姥姥和贺夫人的母亲交谈中的那个柳先生,即便不在岑家祠,应该也能打听到点消息的,毕竟从她们当时的话语来听,那个柳先生似乎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他现在没办法去黄鑫说的光华寺,其实内心也不觉得光华寺真的就有解决他麻烦的办法。
但是这个被姥姥提起来都语气无比尊敬的柳先生,也许可以。
不得不说在贺家老宅的这两天他修养得不错,脑袋已经不会感觉晕,膝盖上的伤也好了许多。
所以这一趟下山的路程也不算走得艰难,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傻白甜佣人可以聊聊天顺便收集一下信息。
岑青知道了贺夫人如今确实依旧住在老宅,但是从不出来见人,反正男生进贺家工作半年多了一次也没见过。
还知道了贺夫人和贺隶曾经关系其实还不错,但是自从小少爷去世之后关系就忽然恶化了,现在关系已经差到了只要见面贺夫人就会发疯动手的地步,据说就前两天,贺隶刚带自己回老宅去看望贺夫人的时候,还被花瓶砸破了头。
岑青愣了好半晌,努力回忆了一下,为什么他不记得后来看到的贺隶脑袋上有伤?
如果真的有,他不至于忽略才对啊。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岑青也没有继续深想,因为说话间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下了山,现在就站在山脚下,一条可以通往岑家祠的小路路口。
男生不知为什么有点畏惧,“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岑青不明白男生为什么害怕,只当他是害怕被发现带自己下山而受到责备,难得良心发现,安慰道,“你别担心,如果被发现了,也是我非要下山来的。”
男生一脸感动,心想岑少爷的性子是真的好。
“走吧。”岑青率先走在了前面。
*
岑家祠果然就和岑青说的一样,是一座特别梦幻的小镇,身处其间甚至有一种身处在水墨画中的感觉。
而这里也和岑青记忆中差不多,看起来没有任何的变化。
岑青和男生的出现有点显眼。
因为这镇上的人自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外来人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来。
岑青自然是先回姥姥姥爷的家看看,就是不知道几年没有回来了,曾经记忆里给过他无限温情的那个农家小院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会变得破败吗?
听说老房子一旦没了人住,就会败得很快。
怀着这种忐忑的心情,岑青来到了熟悉的家门口。
熟悉的白墙青瓦,看上去出乎预料的并不破败。
也许是相熟的老友或者邻里时常会帮着打扫维护?
岑青看着大门,那上面甚至没有上锁,这一瞬间他有一种错觉,仿佛姥姥姥爷还在世,就在家里等着他,只要他一推开门,就能看到慈祥的老头老太太对他露出笑脸,小声责怪他又一声不吭跑出去了,招呼他快点洗手吃饭……
咯吱——
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打破了岑青的幻想。
那是一个个子很高,头发理得特别短,短到几乎能看到青色的头皮,无论发型面相还是身材看起来都带着点凶悍气息的男人。
眼神很锐利,五官立体到有种凌厉的感觉。
是陌生的面容,不认识的人。
“你是谁?”
岑青对骤然出现在姥姥姥爷家里的陌生人第一时间露出戒备,同时飞快思索着姥姥姥爷那边的亲戚还有谁,家里有这样一个小辈吗?
却见那男人嘿了一声,嘀咕道,“小瞎子居然真说对了啊,还真有人来。”
岑青狐疑的看着他。
“啊,进来吧,等你好久了,要不是你小瞎子早该躺医院去好好养病了才是。”
岑青:?
男生在岑青身旁轻轻拽了拽他衣角,“你不认识吗?要不我们别进去了,他……他看起来有点危险。”
这家伙自以为声音很小,可是那男人显然耳力很好,男生的话音才落,他眼神就瞥了过来。
“啧,你不是要找柳先生吗?到底进不进来?”
岑青表情一凛,“好。”
男人似笑非笑的睨了男生一眼,“小朋友安全意识还是不错的,不过下次不要再大声密谋了,如果我真是犯罪分子,这不就被你激怒只能灭口了么。”
男生:“……”
岑青踏进了大门。
分明是他姥姥姥爷的家,这个陌生的男人却走得跟回自己家一眼惬意,岑青跟在他身后,很快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那个一身漆黑的男人。
男人不仅穿着一身黑,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双手戴着黑色的手套,膝盖上趴着一只浑身漆黑的猫正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岑青有一种直觉,这人就是那位柳先生。
简直是出乎预料的……年轻。
岑青还没有想好开场白,倒是男人膝盖上正在呼呼大睡的猫忽地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不,或者看的是他肩膀……它在看他背上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岑青莫名振奋。
那只黑猫长着一双黄蓝鸳鸯眼,眼神特别锐利,盯着岑青肩后的方位,瞳孔逐渐呈现出竖瞳的模样。
岑青觉得它下一个瞬间就要扑过来了。
但就在这时,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落在了黑猫身上抚了一下。
黑猫的瞳孔逐渐变化回到了正常形状,默不作声的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
而那个开门的男人已经走到了男人身旁,吊儿郎当的弯腰搭着男人身后的椅背,高大的身躯俯下去,画面莫名有一种完全把藤椅上的男人笼罩的感觉。
岑青听到他用比起刚才显得不正经多了的声音对那男人说,“老实说,你们是提前通好了气来演我的吧?”
男人似乎对他显然超越了正常社交距离的举动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那张薄唇略微勾了勾,“愿赌服输啊傅队长。”
“……行。”
被称作傅队长的男人似乎有点牙痒痒似的,哼笑了一声,然后骤然伸手一把抄起好好趴在男人膝上的黑猫就往外走。
岑青亲眼看到被摸到的一瞬间,那黑猫全身毛都炸了起来,简直就像一颗蓬松的黑毛球。
黑毛球怒不可遏的伸出爪子去挠狗男人,张开嘴用牙齿去咬……总而言之十分凶悍,但都被轻松化解,最后被扼住了命运的后脖颈轻松揣走。
黑毛球显然气炸了,但自始至终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而坐在藤椅上的男人在后面悠悠叮嘱一句,“不要欺负困困,你俩好好相处。”
拎着猫的男人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很快走出了院子,消失在大门口。
男人这才偏了偏头,把脸朝着岑青,是一个“看”着岑青的姿势。
但是岑青想到之前那男人嘴里说的“小瞎子”,又看到这人脸上的黑超,猜想他应该不是为了耍帅或者遮阳才戴的,而是……眼睛看不见。
“你好,柳先生?”
男人笑了笑,“是我,忽然出现在这里确实显得有些冒昧,只不过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不太方便大摇大摆出现在外面,只能在这里等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岑青看了跟在身旁的贺家佣人一眼,“我们想说说话,要不你出去逛一圈?”
他如此直白的赶人,那男生却也没恼,甚至都没有多想为什么岑青明显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但现在又一副有旧要叙的架势?
他高高兴兴的点点头,“那岑少爷,我就在这附近逛逛,你要是准备走了,记得叫我一声哦。”
岑青点点头,直到他离开,在场只剩下两个人,他没有再绕弯子。
“柳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帮帮我。”
柳先生似乎叹了口气,“你命里有这一劫,无解。”
岑青的心沉了下去。
“你很讨厌它吗?”
柳先生的话让岑青一愣,“什么?”
“与你缔结了白契的那只煞,你讨厌它,甚至憎恶它吗?”
这不是一个得道高人与求助者之间该有的对话吧?为什么感觉有一股八卦气息?
不是,就是说……这个柳先生的气质真的不像是对这种事好奇的人。
岑青怔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确定柳先生说的话是真的没有藏着什么玄机或者暗示,是真的好奇询问。
他差点没绷住嘴角抽抽,总觉得墨镜后那双瞎了的眼睛真的在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岑青:“……不论是谁都不可能……喜欢吧?”
因为感觉那东西一直贴着他当背后灵,岑青也没法当面说“对没错我厌恶它恨不得它去死”,只能说得委婉一点。
却又听这位柳先生说道,“为什么呢?”
岑青:“……”
说真的,要不是刚才那个男人开门时说的话透露出这个柳先生似乎真的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人浑身的气质又真的有那么几分神秘高人的架势,岑青要当他是个骗子了。
“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毕竟人鬼殊途不是吗?碰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
柳先生似乎有些许的怔然,半晌叹息似的说,“确实都会这么想的,是吧……”
岑青:?
他或许来这一趟是个错误的决定。
“你的劫无解,但未必是死劫,所谓绝处逢生,总归只在一念之间。”
突然又从八卦模式切换到高人模式了。
岑青:……
“我虽然无法帮你解,不过后续也许有你需要到我的时候。”
说着话,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黑色卡片,朝岑青递了过来。
岑青莫名其妙接过那张看起来很像名片的东西,低头一看……好的就是名片。
只见上面写着:柳汜,承接各种凶宅全屋清扫业务,联系方式xxxxxxx
岑青:…………
“收好,别丢垃圾桶了,你会需要的。”
岑青愣神间,那男人已经站了起来。
他走动间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瞎子,很自然的来到岑青面前,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真没想到雾莲那小丫头连外孙都长这么大了,以后也要健康啊……”
直到那柳先生已经离开了好久,岑青才蓦然反应过来,他嘴里说的雾莲是自己姥姥的名字。
但是一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自己过世的姥姥小丫头?
还有刚才被那人戴着手套的手在头顶轻拍了两下,岑青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这瞬间才意识到——他的肩膀忽然变得好轻。
周身的阴冷感就像被什么吸走了,是这段时间以来从未有过的……温暖感和轻松感!
岑青豁然转身,只可惜大门外早就连柳先生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岑青低下头,凝视着那张黑色名片,半晌之后喃喃道,“谢谢。”
他很郑重的把那张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名片贴身收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