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净空两人心中如何是想, 对季子随想要做的事情影响不了分毫。
他背着书箱，抬头眯着眼睛看向高大的城门。
城门古朴、威严，透着王朝延续下的沧桑。
百姓来往不断, 守城士兵尽职尽责地查看每一个过往的来人。有小摊贩挑着货篮进出, 站在城门外都能听到里面若隐若现的吆喝声。
浓重的红尘烟火气顺风而来。
季子随颠了颠书箱, 拿出季家早准备好的文书，拾步而行。
玄苍站在他身后, 整个视野均被那道如雨后青竹般的身影占据。他的目光落在那灰青色的书箱上，恍惚间想起他与季子随踏上去青云宗的那日。
那日的阳光如今日这般好，季子随在青鸾上垂下头，神情中似是透出点哀伤。
“可惜不能参加春闱了。”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春闱对凡人的重要性, 因为在他看来，这红尘功名不过过眼烟云, 哪里能与求取大道，永踏仙途相比。
自他压制心魔后, 记忆中的细枝末节仿佛被抹去了灰尘, 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
那些他曾经不以为意的, 竟然对曾经的凡人季子随如此重要。
阳光洒在季子随的身上, 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从村子里出来后，除了因为琼金带来的讯息而短暂停留, 他便如现在这般一直向前从未回头。
更不会再如曾经一般无时无刻地看着他。
春光和煦，暖风阵阵，玄苍的心却如被寒冰凝成的针刺过。
寒冷而又发疼。
净空和净悟见他静立在地没有动静，轻轻地唤了一声：“仙尊。”
玄苍心里悄然做了决定, 淡漠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 抬脚跟上，“走吧。”
他踏入这人间烟火气中, 可身上却气息冷凝，像是被红尘强制拉了进来，显得极为矛盾。
净空和净悟彼此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王都比永宗城热闹很多，这里居住的人也更加富裕。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还有花草落于其中，被阳光这么一照，立马显出与其他地方不同的风貌来。
季子随一进来，就看见有两位佛修结伴而行，他们穿着苦禅寺的僧袍，手执锡杖，行走时脚步生风，下盘沉稳。
“是净了和净缘。”净空一眼就认出了两人，只是神情困惑，“他们怎么在这？”
一般来说，宗门弟子前往凡人界都会按照宗门分配的地方而去，甚少有擅自更改目的地的。
而此次苦禅寺分配去凡人王朝的弟子，正是净空和净悟。
四人的视线在人群中碰撞，脸上均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净空师兄。”对面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走近后朝两人双手合十行礼，“两位师兄怎么会到这里？难道也是接到方丈的临时通知吗？”
季子随在寻找可以落脚的客栈，四人之间的谈话声音虽刻意压低，但并没有避讳他，而是准确地进入他的耳中。
净空一时有些疑惑，“什么通知？”
见他是当真不知，净了当下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我们本来是要前往永康城的，但今早接到方丈传讯，说前段时间派来的弟子留在寺内的魂灯灭了，但是没有传来相应的画面回去。”
魂灯，乃弟子用秘法留下的神魂印记，主要的作用就是知道在外历练弟子的安全，以及万一身亡时会传回身亡之时的画面，以便找到凶手。
这是各个宗门常用的手法。
季子随游走在客栈牌匾上的目光移了过来，他背着书厢站在原地，分明是一副赶考书生的装扮，可却让净了和净缘看了不敢造次。
“去客栈里说。”他朝自己选定的客栈走去，“那里清净一些。”
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他朝一个巷口走去，那里挂着一个客栈的牌匾，指引着方向。
净空和净悟当下不假思索地跟他走了过去，净了嘴巴动了动，只得跟上。
而玄苍却脚步一转，不知去了哪里。
小巷幽深，地上铺就的石块长出了青苔。他走得又快又稳，步履很是快速，拐了两个巷口后，便来到了另外一个街道。
这个街道没有主街热闹，但四周的布置看起来极为清幽雅致，店铺也多是古玩之类的，只有几家客栈零星点缀着。
来往人也没有主街上多，只是他们衣物光鲜。
当季子随等人出现在这里时，一位书生四位和尚的阵仗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季子随没去看那些打量的目光，他在一处名为“惠安客栈”的牌匾下站定，回头道：“你们跟我来。”
净了和净缘略有迟疑，看着另外两个师兄的态度也着实疑惑，想了想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季子随一踏入客栈大堂就被认了出来，薛掌柜的眼睛一亮，“公子来了！”
只是他怎么带着四个和尚？
但这些都未阻拦住薛掌柜的热情，他亲热地迎了上去，“先前接到郡主的手信我还不敢置信呢，没想到公子当真是来了。”
惠清秋未出嫁前长居王都，这惠安客栈乃是她的产业之一。
既然是到王都，当然是住在这里更方便。
“我来参加春闱。”季子随笑了笑，他看了身后的四位一眼，“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手信上的消息得到证实，薛掌柜笑得更欢喜了，他先让小二去为净空四人准备好客房，礼貌道：“四位大师可先行休息，我们客栈的素斋也很不错。”
净空四人早已辟谷，但既入红尘，自然也可品尝一番红尘风味。
薛掌柜显然是把他们认作了凡人间的和尚了，他心里猜测这不知是哪个寺庙的，倒是比日常见到的一些更加钟灵毓秀。
季子随朝净空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两人就带着另外两位师弟去了客房。
“不知道公子是何日才到，也怕弄错了公子的喜好，干脆把所有的上房都留了出来。”薛掌柜笑眯眯的，自然地接过他背上的书香，免不了一阵感叹，“三年前我以为公子会来参加春闱，没想到郡主说你去游学了。”
“公子文采斐然，这一次定能高中探花！”
至于为什么不是状元，薛掌柜悄悄瞅了一眼他的脸，觉得还是一门两探花更好。
两人说话间，玄苍刚好来到门口。他本就五识敏锐，薛掌柜嗓音洪亮，说话的内容自然被他尽收眼底。
他脚步顿了顿，虽只静站在门侧，但浑身的气度让人不敢忽视。
“客官，我们客房已经...”小二想起掌柜的身份，虽然看不出玄苍身上的衣服材质，但隐隐有种这人不能得罪的感觉。
小二刚想按照薛掌柜的说法告知这里的上房已满，就看到季子随回头瞥了一眼，“那位也是同行的朋友。”
这话音一落，小二立马反应过来，脸上堆满笑容，“原来是公子的朋友，您请！”
玄苍悄无痕迹地环视一周，在小二的指引下抬脚进入。
季子随仍在耐心地听薛掌柜说话，他微微低着头，侧面光影下的羽睫显出卷翘的形状，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在颤动。
“我知道了。”他嘴角含着笑，显然心情还不错，“多谢你费心了。”
薛掌柜自然不敢接下道谢，忙说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季子随笑而不语，他知道薛掌柜所做的这一切都要归结于他母亲。
而玄苍，在看到他在凡人界如鱼得水的生活，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个念头。
如果当初他与季子随没有相遇，没有把他带回修真界，他是不是如这时间的富贵凡人般，过着顺风从心的生活？
这个念头稍纵即逝，转瞬间他又想到另外一层。
季子随本就是佛君，势必要历情劫的，遇到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如果是别人？他们会如自己这般走到这一步吗？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久久都没有答案。
没有哪个客栈掌柜不会察言观色，薛掌柜在玄苍进来时就偷偷地打量他，自然也就捕捉了他脸上转瞬即逝的神情。
以及玄苍时不时地停在季子随身上的视线。
可自家公子又是一副根本不在意的样子。
薛掌柜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在心里轻轻地摇摇头。他好奇这些干什么呢，公子既然是来参加两日后的春闱的，他该把力气使在这上面罢了。
分配好各自的客房后，季子随就借口进入休息了。
一刻钟后，他看着面前的一大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愣了愣，象征性地把一些收入储物袋中，转身去了净空那边。
净空四人已经等待许久，在等待的期间，四人之间也互换了一路走来的讯息。
玄苍内视识海，里面有一道压制心魔的封印。每当他见季子随一次，这封印总会松一点，然后需要他再次压制才行。
他看着季子随离开的身影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没有选择跟上去，而是随手在客栈上落下法阵，朝着先前探寻到的邪魔气息而去。
既然春闱是他的遗憾，那他就把邪魔之事先处理好，让他完成曾经想完成的事情吧。
这样的话，他总会多看自己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