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房门关紧,谢灵掏出右手。
灯照下，小树苗银辉流转，紧紧裹贴着他的手掌,像某种造型独特瑰丽华美的装饰物?。
“松开，自己下来。”
小树苗一动不动。
“这会又听不懂人话了？”他碰了碰泛着微光的银色叶子,加重语气,“再不松开,我生气了。”
树叶眷恋地摩挲他的指尖,细长坚韧的十多条根须缓慢挪动，分叉的枝干收了回来，然后整棵小苗从他的手掌上脱落,掉进柔软的床褥里。
在谢灵的目光下，小树苗很快从洁白凌乱的薄绒毯里爬起来，细密根须缠紧绒毯，稳稳地立住。
协调对称的枝条优美舒展，几片树叶轻轻摇晃。
谢灵垂眸注视着它,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口长气,半晌嘀咕道：“长得也不算大，怎么力气还挺大。”
他皮肤比较薄，肤色又白，右手被裹缠了这么久,几根手指都有淡淡的痕迹。
尤其是敏感的指缝,被压出了红印。
“下次不许这样了，不准突然袭击我?。”谢灵伸手故意将它推倒，“乖一点,不要跟26学，知道吗？”
小树苗倒在绒毯上,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动了动，正要再次立直，突然被他拎起来，放到床头柜上。
“今晚不准上床，你就待在这吧。”
谢灵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我本来以为你只能被动接收魔力，都不知道你本事这么大，可以自主吞掉别人的魔法阵。我给的魔力还不够你吃吗？你自己找机会捕猎？”
“捕猎外食也不是不行，但你要分场合分对象，不能随便乱吃。就比如今天下午，要是我们正在进行关键的魔法实验，正需要大量魔力呢，你突然把魔力全吃掉，那我们不就白费劲了？”
小树苗扬起叶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白了就点点头——点点叶子。”
小树苗迟疑一瞬，叶子点动几下，又低垂了下来，有点低落丧气的样子。
——想要快点长大，长到能够保护他的程度。
谢灵坐到床沿边，语气转柔：“不是禁止你捕猎，只是不能乱捕。”
他伸出手指轻抚树干，一下一下，像给小动物顺毛似的，耐着性子谆谆教诲：
“首先给生活类魔器供能的魔力不能吃，比如房间里的灯、暖管，大街上的魔法轿车、厢车……对你这个无底洞而言，这些魔器的魔力太少了，吃了也不能立刻长大。”
“其次，大型魔法阵和高阈值魔器的魔力，没有经过我允许不能乱吃。除此之外，”
谢灵顿了顿，怀疑地问：“人类体内的魔力，你该不会也能强行摄取吧？”
小树苗摇了摇叶子，表示它不能。
谢灵嗯了声?，忽然弯下腰，脸颊靠近它，低声喃喃：“还是感觉很奇怪，你才发芽两天，为什么这么通人性？我说什么你都听得懂……”
“有时候，感觉你这棵小树苗的外壳里，有个人类的灵魂。”
“小树苗，你是吗？”他开玩笑问，“是人类变的就点点叶子。”
小树苗很茫然。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发芽就通人性，什么话都听得懂，甚至都能察言观色，自然而然地明白人类的言行举止。
但它很清楚自己不是人类，只是一棵有点奇怪的树，蜷缩在核心最深处的意识体，肯定不是人类灵魂的形态。
“傻了？”
谢灵又凑近了点，一张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薄薄的叶片上，“怎么不动了？”
银色树叶微微颤栗起来。
喜欢。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他。
从诞生意识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忍不住地喜欢，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他，时时刻刻看见他。
小树苗的枝叶小心翼翼地往前伸，极轻极柔地碰触谢灵的脸颊。
谢灵发出一声闷笑，捏住它的枝条，“像只黏人的小猫。”
“好了，老实待着，我去洗漱。”
他才刚起身，小树苗就不由自主地挪动两寸，蠢蠢欲动。
谢灵若有所觉，回头一看，带笑不笑道：“怎么不听话？你要是跟过来，今晚就不用待在卧室里了，知道吗？”
小树苗立刻不动了，静静地立在床头柜上，像一尊精美的秘银雕塑。
谢灵前一秒走进浴室，后一秒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房门一开，只见谢宁站在外面，还是白天的那身衣服。
谢灵撩起眼皮，淡淡问：“小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哥。”
谢宁喊了声?，神情异样，唇色偏艳的薄唇破了口子，但他的齿尖还抵在那处伤口，沁出的猩红血珠染红齿缝。
“哥，我难受。”他注视着谢灵，漆黑的眼珠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幽幽暗光，“那玩意又在我脑子里说话。”
谢灵神色一变，伸手将他拉进房内。
谢宁反手抓住他哥的胳膊，手劲很大，五指收得非常紧。
“哥，从刚才到现在，它的声音一直在我脑子响，”他有些失控地将谢灵按到了墙上，俯身凑得很近，彼此的眼瞳足以倒映出对方的脸庞。
他直勾勾地盯着谢灵的眼睛，低声道：“它还在说，哥，我很难受，你要哄哄我?。”
“小宁，你先放开我?。”
谢灵推了推他，但他反倒压得更用力，不让谢灵挣脱开。
“小宁！”
“哥，它说，你会离开我?。”
谢宁低着头，散落的一缕额发触到谢灵薄薄的眼皮，他的视线落在谢灵颤动不止的眼睫，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气息：“它说，你会再次抛下我?，让我把身体让给它，它会帮我留住你。”
“谢宁，你是蠢货吗？邪祟的话怎么能听！你给我让——”
怒斥话音戛然而止，谢灵眼底映出一点冰冷的银光。
小树苗不知何时爬到了谢宁的后背，枝干收束，形成一根笔直的银白箭矢，锋利尖端反射冷光，眼见就要刺进谢宁的后颈！
谢灵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被禁锢的双臂来不及出手阻止，在银白尖端碰到谢宁皮肤的刹那，“不行！”
他差点心跳骤停，尾音都变了调：“小树苗你停下！”
小树苗停顿了一下，细长浓密的根须齐齐挪动，飞快爬到谢灵的肩头，调转方向，锋利尖端指向谢宁的脸庞。
谢宁幽深暗沉的眼睛动了动。
谢灵深深吸了口气，猛然施力推开他弟，一把攥住肩头的小树苗。
他先把小树苗抛到床上，“你待在床上不准动。”
紧接着转过脸，看着踉跄两步撞到柜子的谢宁，“你冷静一点，也不准动。”
谢宁张了张嘴：“哥，我?——”
“你难受，我知道了！”
谢灵冷脸打断他，揉了揉眉心，随即箭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谢宁，我问你，那该死的邪祟是不是经常蛊惑你？”
“……”
“天天都在你脑子说些什么鬼话？你竟然还真被它动摇了？”谢灵咬着牙根，声音又冷又沉，“你是真控制不了自己，还是借机发疯？”
谢宁轻轻喘着气，目光落在他哥手腕的瘀痕，深红得刺眼。
“哥，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情绪。”他眼睫低垂，抬手碰触那处淤红，“对不起。”
谢灵磨了磨牙尖，盯着眼前这张苍白的脸庞，锐利的目光仿佛想透过皮囊看到谢宁的灵魂，抓住那只恶心的邪祟。
其实毁灭这只灵异邪祟并不难。
用毁灭邪神眷属坎贝尔的方式，将它引入他的意识世界，铤而走险，故技重施，让邪神意识投影来吞噬这只邪祟。
难的是驱逐它，让它不要像胶水一样黏在谢宁的灵魂上。
他松开谢宁的衣襟，转而捏住金属颈环的侧边，沉冷问：“现在邪祟还在说话吗？”
谢宁抿了抿薄唇，沉默几秒，低低地回：“嗯，还能听到它的声音。”
“哥，你再给我念个安抚魔咒吧，你的安抚咒对我很有用，听完就能把它的声音压过去。”
谢灵没有念咒，而是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床尾垂眸沉思，半晌出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我们重逢之后，它才开始蛊惑你？”
一语中的。
谢宁走近一步，半跪下身，手搭在他哥的膝盖上，“哥，你不要多想。”
这回答等同于承认。
谢灵闭上眼，心中闪电般地掠过一个念头。
少顷，他睁开双眼，看向悄悄挪到他手边的小树苗，顺手将它提了过来，单手虚虚拢住。
“小宁，我不给你念安抚咒了。”他字句清晰地说：“接下来我做的任何事，你都不要插手，不要反抗，冷静旁观即可，听清楚了吗？”
谢宁从他的神情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眼神顿时暗了下来，“哥，你想做什么？不要铤而走险，我其实没事，我能压制住它。”
“放心，我死不了。”谢灵扯出一丝淡笑，“你不用压制它，最好别压制，明白吗？小宁。”
谢宁仰着脸看他，眼珠微微泛红。
一重又一重魔咒落地，无形的魔法屏障凝结，密不透风地包裹着这片空间。
三层屏障，希望能撑住，别把人家的别墅弄塌了。
谢灵吐了口长气，捧着小树苗，低声道：“今天就让你一顿吃饱，但是不准轻举妄动了，谢宁是我弟弟，他不会真的伤害我?，等会你看到什么，都不准动。”
“明白了就点点树叶。”
小树苗晃动叶子。
“真乖。”谢灵摸了摸它的叶片，坐到床边，将它放在大腿上。
谢宁坐在扶手椅里，与他面对面，到了最后关头忍不住问：“哥，真的要这样吗？”
缩在胸口的魔纹此时极尽扩散，从谢灵的衣领和袖口蔓延出来，直到脆弱的脖颈、透白的脸颊、修长的手掌完全被占据。
流动的金线蔓延至唇角，伸进湿润的唇内，他一张嘴说话，隐约可见舌尖闪烁一点微光。
“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要紧张。”
这话说完，谢灵捏着尾戒轻轻一旋。
咔嗒。
颈环连接锁断开，分成两半掉落下来，被他伸手接住，放到一侧。
谢宁的眼神顿时发生了变化，压制不住地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性戾气。
乌黑的眼珠没有光，像是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而未知的怪物从深渊里悄然探出足肢，投来阴邪恐怖的注视。
“哥，”他僵坐在椅子里，声音怪异得发紧，“它想控制我的身体。”
“没事，小宁。”
谢灵轻声说，脸颊魔纹流动出水波纹般的微光。
“26，还记得它吗？”
他单手握着小树苗的树干，眼底浮现冰冷的笑意，“吸干它，给你弟弟喂顿大餐。”